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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喊声不曾停过,只是却没有一句回应,她愈发确定了她仍是在一场梦中,她那样渴求和他的重逢——左和右,仿佛这选择对她如此的重要,若是选错了,便会永远的错过。
商雪袖扑到门外,向着右侧看去。
那里不过是一条空洞的走廊,一阵绝望侵袭了她。
她扶在门框上的手渐渐的失去了力气,即将跌坠之时,便落入到一个怀抱里。
她一刹那间抽泣了起来。
“阿虞,是不是你……阿虞。”
那怀抱温暖,臂膀有力。
那呼吸炽热,泪滴灼人。
她只怕那如同七年前的最后拥抱,过后就是永别。
她的身躯被温柔的托起,包裹在臂弯之中,紧贴着宽厚温热的胸膛。
她迷茫中竖着耳朵,又觉得没有听到心跳,忍不住又往近前凑了凑,虽然心跳仍是没有听到,可是一股隐隐的血腥气传来。
是了,阿虞,是遇刺了。
泪水重新蔓延了她的双眼。
直到她被从新放回床上,冰凉的双脚被放到被子里终于变暖了;直到她也能清清楚楚的看清楚眼前的人,她的思维仿佛停止了。
她只是喃喃的念道:
“阿虞。”
“我在。”每一次,他都这样回应。
她无论是睡梦里、还是现在醒来,嘴里一句句的确认,如同多年以前她在南郡那一场噩梦中的轻唤。惊惶,不安,害怕一切为虚幻的绝望,毫不隐藏的流泻了出来。
连泽虞忍不住眼角微湿。
他不时用手拂拭她的头发,不时拍着她的手,摩挲着她的脸庞,用这样的极紧密的、肌肤接触的方式让她感受他的存在。
他揽过她,让她依靠在身后的大迎枕上,可她身躯僵硬,丝毫也不曾放松过。
他心中叹息,从袖中掏出药来,拉过她的手,轻轻的涂抹着。
她的手心已经磨破了,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不知道有多么惊险,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刹那,她的手仍是紧紧的缠在丝缰上,人一坠下,勒的那匹马前蹄高举,便要向前狂奔!
若不是阿深送了药以后一直看着她上船,看到了她抢马北回的一幕,若不是阿深拼死拼活的赶到……
连泽虞抬头,再度对上商雪袖的目光,他移开了双眼,看着她的双腿。
她的双腿内侧全都磨破了,血染红了亵裤,又粘黏在一起,可是为她撕扯开清理上药的时候,她也不曾喊过疼,她唯一说的一个词,就是“阿虞”。
他开了口,道:“阿袖,我叫医女来帮你上药。”
他起了身,衣襟却被商雪袖攥在手里。
他不敢抽出,不舍得抽出,甚至也不舍得解释什么。
连泽虞终于再也无法平静,他的眼泪一滴滴的落下来,哽咽道:“阿袖。”
千言万语,竟然不知从何说起。
等了漫长岁月,盼来的一场重逢,竟然只让他想要逃避开来。
他比她更害怕。
她怕他的死亡。
而他怕,怕他即使活着,在她得知真相的时候,眼里、心里也再没有他的存在,那样他会生不如死。
所以有开门后那一刹那,他的躲避。
所以有情不自禁又小心翼翼的碰触。
他的嗓子微哽,重新坐回床上,哑声道:“阿袖,你的手莫要这样用力,小心伤重。”
他觉出商雪袖手上的力气小了些,才慢慢的将衣襟抽出。
只是商雪袖的手并不老实,似乎一定要抓着些什么才放心,他握着她的手腕,道:“阿袖,且忍一会儿,不然刚涂的药就蹭掉了。”
他至今想起他在大雨的冷宫废墟中,看到尸骨的一幕,心仍是痛不可当的。
哪怕后来得知她还在这个世上,可那种痛已经成了他根深蒂固的记忆,他万万不想让他的阿袖也体味那样的滋味之万一。
“你来找我,我很高兴。可是,我……我哪里值得你回来找呢?若是有个万一,”连泽虞道:“阿袖,你知道什么比失去更痛苦么……失而复得以后……又复失去……所以我真的很怕……”
所以他等不得了。
七年里,他从不敢掉以轻心,天南海北,他有多么怕,在某个他顾及不到的地方,传来她的凶信。
他想,他再也无法做个合格的帝王了。
从七年前的那次别离,他就在着手安排各种事务,包括为她调理身体,包括要确保她安然无恙,包括……怎样才能离开那个位置。
天色微明。
他静静的讲,她静静的听。
直到这次春茂社和她齐齐被点了名。
他突然意识到,她的全部都是他想要保护的。
不只是安然无恙,无惊无险,还有她想要做的事,她追逐的梦,她的自由自在……她只要在宫里露了面,亦或者是终于有人捅破了出来……
她那么辛苦重新建立的名声,包括她为梨园这一行所做的努力,就全毁了。
世人并没有那么宽厚,他们会把她骂到泥土里。
多年前,他以为帝王万能,结果事情走到了他无法控制甚至无法插手的地步,已经让他悔恨终身。
这样的教训一次就够了,他不能拿她来赌。
只要他还在这个帝位上,只要他还忘记不了她,就会有人千方百计的因为他的不能遗忘去伤害她。
他才是危害她生命的根源。
所以,本来应该再晚两年、等太子到十二岁时才发动的事,就在万寿节前,在他的暗里推动下提前了。
“皇后……她暗里联络了很多人逼宫……只是她不知道,那些人原本就是我的授意……
“只有这样,我才能将事情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我能将所谓的‘宫变’完全限制在连城宫内,甚至连钟宁宫都没出……
“只是没想到她恨我到了刻骨的地步,随身还带了匕首。”
他轻笑的一下:“这样也好……不然,我还愁怎么瞒过那群大臣……
“太子无辜……有个替他谋逆的母后,于名声有损,一朝天子一朝臣,看我已是回天无力,只得先顾及储君的德行不能有亏,他们在我的病榻前商议了数日,才想了个别的说法……只说是柳氏余孽行刺……这样也好……”
他感觉到商雪袖的身体再度紧绷起来。
可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直是他在说,不曾得到过只言片语的回应,只是既然开了口,就都说完了吧。
离开那个位置,自然要去到她的身边。
可是他却并不想因为这种所谓的放弃来换取什么。
他只想着,他已经错过了他的阿袖那么多年,他在变老,阿袖也在变老,很多年华错失,哪怕远远的看着,他要看到她。
连泽虞抬起手,终于轻轻落在她的发间。
“阿袖,你不要担心……我,我并不想以此来让你答应些什么……”
话音未落,一滴眼泪落在他的手上。
她道:“疼么?”
她转了身,埋在他的胸前,哭了起来:“你若真的……我怎么办呢?我一个人在这世上怎么办呢?”
番外二 乱丝难剪春风意(六)()
♂
建元十二年的初春,建元帝遇刺,延医一月有余,终于不治,驾崩时不过三十有七。
年仅十岁的、宫内唯一的一个皇子、也是太子的连昭即位,是为文成帝。
行刺之人乃多年前的柳党余孽,潜伏在宫中多年,趁着万寿节前夕办寿之时混入醴泉宫。同建元帝同时遇刺的还有皇后——现在已经是太后了,侥幸未死,可伤势极重,也如同废人一般。
太皇太后在丧子之痛中勉强打起精神,再度接手打理六宫事务。
宫外传言是先帝后鹣鲽情深,刺客中有一人向皇后杀去,先帝原本也是带兵打仗的人,十数个人围攻也不在话下,可是实在来不及救助皇后,便替皇后挨了这一下,正中了心窝子。人参当萝卜、灵芝当蘑菇一样的吃,最终也没有吊回来一条命。
打从上京来的商旅们在这路上的茶肆歇脚,听着这茶博士夸张的话,都忍不住笑将起来,其中一个女子也沉沉的笑出声来。
她嗓音极富特色,明明很低沉,如同细纱委地,带着一股子绵长意蕴。
她微侧着身子,眼梢微微挑起,道:“阿虞可吃过萝卜和蘑菇吗?”
她身侧的男子不到四十岁的年龄,面容俊朗,气度不凡,一对凤眼在看旁人的时候凌厉逼人,可在看这女子的时候,却如同看心中至宝。
那男子苦笑了一声道:“阿袖莫要取笑我。”
因这一对儿在这个普通的歇脚茶肆中实在惹眼,倒有不少人偷偷觑看,此刻商雪袖正转过头来,露出了一张侧颜,对着面前男子凝眸而笑。
“那不是……”正巧这里有商旅有幸看过商雪袖的戏,端详了一会儿便认了出来。
他极爱春茂社的戏,此刻见到商雪袖,自是想上前结识,可无奈那俊朗男子身后还有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脸上一道长疤,气势逼人,不时用凌厉的目光对着茶肆里的人扫来扫去,一副生人勿扰的模样。
那商旅不得不按下了一颗蠢蠢欲动之心,心中又有些惊愕起来:“倒不曾听说商会长已经嫁了人,只是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登台。”
一个普通过客心中的猜疑,商雪袖和连泽虞自然是不知道,看已经歇的差不多了,二人便起了身,相携登车而去。
车是往南行的。
商雪袖在微微的颠簸中,倚在连泽虞的怀里,翻看着戏本子,因为周身温暖,她忍不住泛起了倦意,便将本子盖在脸上。
眼睛似合未合的时候,听到连泽虞轻声道:“阿袖,不必因为我的缘故就离开春茂社,你要唱戏登台,要做会长,要办科班,尽管去做。总之我跟着你就好。”
商雪袖在本子下的眼睛眨了眨。
还未及她开口回答,又听他道:“如果因为我在你身边,你反而什么都不能尽情、尽兴,那和你在连城……”
他话说了一半,便停住了。
连城宫里的岁月,他并不以为她愿意听人提起。
商雪袖掀开书本,正要起身,腿内侧就是一阵撕疼,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连泽虞急忙扶起她道:“好端端起来做什么?”
转而连泽虞的脸又沉了下来,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若非阿深及时赶到,你有个好歹,我定让徐碧箫赔命。”
商雪袖只是不言语,她心中其实是感谢徐碧箫的,并不只是因为他不辞劳苦的传信。
连泽虞早已经把他原本的计划告诉了她,只待她出了京,宫里就会发丧,他会潜行出京,再来找她。
但是徐碧箫做的事,让商雪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往事无法原谅,可爱意哪怕七年过去,或更久,却无法阻挡。
最终还是后者压过了前者。
商雪袖不说话,连泽虞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道:“你怎么就敢骑马?还跑了一路?”
“我学过的……那匹马也认得的……”
连泽虞便揪住了话尾巴,道:“徐碧箫教你骑马?”
“只是当时要排《响马传》啊,我想学学……他、他用那匹马教我来着。”商雪袖有些心虚的道。
连泽虞想了想,还是轻轻将她揽在身边,道:“你以为我是猜忌么……我再不会……我只是气急了,可是我也感激他,幸而他教过你骑马,否则你这样的性子,万一不管不顾的也抢了马要走,说不定还等不到阿深追上你,在半路上就出了事。以后再不可以这样莽撞。”
但是最后,连泽虞到底还是泛着酸意道:“我是鼎军中的玉面修罗,马上杀敌无数,谁会比我骑马更好,以后我来教你。”
商雪袖忍不住笑起来,良久才想起来,阿虞刚才说的明明不是骑马这件事,怎么就拐到了骑马上,还训了她一通?
她既然想起来刚才说到了哪儿,便忍不住回身道:“原本,我也不想再呆在春茂社了的。并不是因为阿虞你……当初已经约好了,到了霍都就离开春茂社。”
当年那个糊弄连泽虞的班主并未被他放在心上,他只是握紧了商雪袖的手:“我对阿袖做的事,只是一知半解,甚至半解都算不上。你不在那个班子里,一个人要去哪里?”
“我不是一个人,”商雪袖摇摇头:“我已经寄了信给班子里的鼓师顾菊生,半年后在霍都相见,我要带着他走。”
车厢里气闷了起来,商雪袖便俯在连泽虞身上将车窗打开,一阵轻快的春风就吹了进来。
她掠着发丝,微微的眯着眼,看着外面慢慢晃过的绿意,道:“我啊,再留在春茂社,已经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