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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池霜-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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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小桃已经插上呼吸机。

    医生向他们陈述病情时,殷守信茫然无措地站在一边,望着陈池和医生对话。

    陈池听医生说完,一转头,忽然特别酸涩,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以免让这个连表情都已经脆弱不堪的男人再增一分压力:“殷大哥,医生说,嫂子高烧昏迷,不明原因多脏器衰竭……比较危险。”

    殷守信张着嘴巴,愣愣地听着陈池说,隔了好一会儿才仿佛把陈池的话消化完,他惶恐地盯着陈池,声音发颤:“那怎么办?医生说了吗,我老婆什么时候好?”

    陈池望了他一眼,转头问医生:“接下来会怎么样?家属需要做什么?”

    “我们在抢救。”医生瞥一眼殷守信,神色沉重,“只能等待。”

    殷守信眼巴巴地等着陈池翻译,犹如溺水之人盯着一块浮木。陈池的心里憋闷得难受:“殷大哥,医生在治,嫂子吉人自有天相。”

    殷守信望向病床上一动不动的妻子,喃喃说不出话来,即便他不懂医,他也知道妻子的病情在恶化。

    “小桃昨天还说话了。”殷守信在医院门口反反复复这句话,满怀希冀地看着陈池,仿佛渴望得到他的附和肯定。

    “我听见了,嫂子昨天是说话了。”陈池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到这个快要崩溃的人,他转而问道,“殷大哥,你今晚还去打工吗?”

    这个话题果然让殷守信略略回神,他点点头:“每天都要去的,星期天晚上不用。”停顿片刻后,他满脸苦色,不知道是在解释还是在陈述,“我找人替班要提前两天说,而且,替了也没用,小桃这里不能随便进,我还不如多挣点钱,等她病好了,多给她补补。”

    陈池望着这个说话时目无焦距的男人,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明天我有事不来了”这种话。

    晚上,他又给许霜降打电话。

    “霜霜,明天我来不了。”

    “还是为医院那件事吗,那人好转了吗?”

    “没有。”陈池没细说,生怕吓到许霜降,他满怀歉意,“对不起,霜霜。”

    “没事。”许霜降很谅解。

    陈池从那么多的搜索关键词里,体察到他的青灰软壳蟹独自惶惶不安的心理,他急于过去陪她,却是被殷守信的事拖住了,许霜降没冲他发火,更令他愧疚,偏生电话里很多事说不透,陈池沉默片刻,只好不放心地再次重申道:“霜霜,你别怕,等我过来,我们好好谈一谈。”

    许霜降轻轻嗯一声。其实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好谈的,现在只能等着结果,而结果其实老早就定下了,只不过他们还不知道而已。

    卫小桃的病情持续在恶化。

    “我们竭尽全力,但是,你们必须意识到,病人目前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

    当陈池将医生的这句话转述给殷守信时,殷守信呆呆地望向病床上的妻子,猛地转向陈池,焦急地祈求道:“小陈兄弟,你跟医生说,让他一定救救小桃。”这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眼角迸出泪光,嘶声道,“是我把她带出来的,等她好了,我送她回家。”

    陈池的嗓子眼堵得干涩。

    他一直记得殷守信听到医生说“我们会尽力”时的那种大松一口气的表情,也记得殷守信听到他宽解“嫂子会好起来”时的那种不断点头由衷欣慰的虚弱笑容。

    陈池对那一幕印象深刻,他和殷守信分开时,殷守信站在医院大门口,举目四顾,身影凋零。

    卫小桃病逝于当夜一点三十九分。

    殷守信未能见妻子最后一面。

    陈池在星期一接到了吕阿姨的电话。

    “小陈,那个殷守信的老婆死了。”

    陈池一惊,难以置信。虽然卫小桃病情严峻,但他完全没料到会发生得这么快,事实上,即使是她的丈夫殷守信,昨天探访结束后,走出病房,因为不再目睹着插上呼吸机的妻子,在整洁明亮的医院大厅内,也似乎努力地恢复了一点信心。

    殷守信和他临别时,甚至还顾及到了人情客套:“小陈兄弟,这几天麻烦你了。小桃大概还要在重症监护室多待几天,你上课忙,明天不用特意过来了,我需要的时候给你打电话。”

    陈池周一和老师有重要约会,讨论论文,确实不能失约。他当时思忖着以卫小桃目前那种状态,殷守信即使从医生处听到一言半语的指标数据,对殷守信来说也没有多大用,殷守信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医院的尽心治疗上。

    所以陈池略沉吟就点点头:“殷大哥,那你有事打我电话,这两天我如果抽不出空,我给你想办法找同学来帮忙,后面几天我要稍微空一点,到时候我再过来。”

    “谢谢你,谢谢你,小陈兄弟。”殷守信憔悴不堪,心力交瘁,眼里满现感激,给陈池的感觉是,殷守信在硬扛。

    陈池知道这道坎对这对夫妻很难,他衷心希望假以时日,他们能渡过去。

    结局竟是妻子溘然长逝,客死他乡。

    “那殷大哥他……要处理后事吗?”陈池有些恍惚,脑海中使劲回忆着卫小桃的样子。

    那是个昏迷在床上的女人,一直阖着眼,唯一一次睁眼,留了两行泪。

    一个人若是不睁眼,五官其实没法明晰。陈池对卫小桃的印象深刻得满目都是她了无生机卧床的情景,却又淡薄得自始至终没有瞧太清她的模样。

    这个女人就这样撒手离去,没有遗言,没有亲人绕床哭泣,命如浮尘。

    “哪有什么后事?又不是在家里,还能发丧。等医院把遗体送去火化后,拿到些遗物,事情就了了,这人吶……唉。”吕阿姨长吁短叹,继续说道,“殷守信的老板还算好,知道这事后,找了一个人陪他去医院签字。小陈,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件事的。唉,真作孽啊,谁都想不到一个感冒会变成这样,听说他老婆四十还不到。在外头,真是不能生病啊。”

    “我朋友说,殷守信的老婆死得苦,想提醒殷守信到医院喊几声,让她好魂归故里。后来一想,提醒了也没用,这里没这个风俗,谁由得他大声喊呢。唉……”吕阿姨重重叹气。

    “小陈,小孩午睡快要醒了,我就不跟你多说了,殷守信这事累你前前后后跑了几天,他现在就跟傻了似的,牵一牵动一动,据说哭都哭不出来,我朋友让我来谢谢你帮忙,辛苦你了。”

    陈池放下电话,走在大街上,他忽地仰头望天,澄蓝的天空中,云卷云舒,一个生命的消逝,竟然如此安静么。(未完待续。)

第125章 命和幸() 
过两天,陈池给殷守信打电话慰问,殷守信已经上工,对话因此很短促。

    “殷大哥,我听说了嫂子的事,你要节哀。”

    “……哎,哎。”殷守信呆滞片刻,重重吸了一下鼻子,苦笑道,“小陈兄弟,前阵子麻烦你,我没什么可感谢你的。”

    “殷大哥,你别把这些小事放心上,自己保重。”陈池安慰道。

    “谢谢你,小陈兄弟。”

    电话里一直伴随着垃圾桶滑轮滚在地上的轱辘声。

    事后,陈池和薯条店的张先生说起,张先生摘了眼镜,抬手揉了两把脸,叹一声,隔半晌才说道:“碰上了,就是命。”

    碰不上,才是幸。

    陈池自来和忧郁无缘,这些天却一直抛不开殷守信和卫小桃的事,他和他们萍水相逢,目睹了其中一人的生和死,目睹了另一人的无助和无望,心情颇受影响。

    晚上回到公寓,陈池一时睡不着,光脚跳下床,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刷地拉开窗帘,拖着藤椅在窗边坐下,脚踝架在暖气片上,望着窗外一口一口地抿啤酒。

    从他这个位置,看到的大部分是对面那幢楼的灰色楼顶,只有一角暗蓝天空隐约有星星在闪烁。

    陈池静静地喝完了一罐啤酒,将空罐往桌上一放,拿起手机看时间,许霜降应该睡下了。

    他突然很想很想对她说一句话。

    那三个字,不仅是清晨起床时耳边呢喃的表白,不仅是车站送别时难舍难分的俯首低语,更不仅是玫瑰花枝旁共进晚餐的亲昵调笑。

    深夜里,他独坐窗下,想用尽每一寸真心来珍爱他现有的她。

    陈池心中升腾起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他需要再好好思量。

    他在星期五晚上七点多打电话给许霜降:“霜霜,回去了吗?”

    “嗯,你今天很忙吗?”许霜降问道,今天下午她没有在线上遇见陈池。

    “有点。”陈池语带笑意,“现在在做什么?”

    许霜降正痛并快乐。大姨妈终于在晚饭时拜访她了,可能因为她之前持续紧张,这次不再是隐痛,而是反应很大。她的腰酸得似要坠掉,还有些反胃难受,小腹胀痛。不过,她的身体虽然蜷缩着抵御痛感,心里却是一点不介意这种折磨。

    “没做什么。”许霜降痛得眉头紧皱,稍稍犹豫,她觉得应该给陈池说一声,“陈池,你不用担心了。”

    “嗯?”许霜降突兀地冒一句,陈池没听懂。

    许霜降在痛的时候没怎么顾及要委婉表达,她换了更直接的说法:“我的身体一切正常,你不用担心了。”

    陈池启唇,却无语。他明白了许霜降的意思,但是许霜降的这句话,无意中衬得他有胆小怕事推卸责任之嫌。

    他的青灰软壳蟹潜意识中认定他会为她的意外受孕恐慌。

    陈池朝窗玻璃瞅了一眼,映出的人短发、剑眉、薄唇,目光不会躲闪飘忽,长相也没有瘦弱单薄,是否让人看着那样担当不起?

    “对了,明天你不用来,我这边没什么事。”许霜降嘱咐道,她明天就想窝在自己房里,让自己踏踏实实地陪大姨妈一天。

    “霜霜,不是你有事我才会来。”陈池轻笑着,“我已经在路上。”

    许霜降傻在床上,捂着肚子哀叹连连,陈池居然这时候来添乱。

    一个小时后,她穿戴整齐,给陈池去开门。廊道里静悄悄的,周五的晚上总是这样,很多人都安排了活动。

    陈池的背包塞得鼓鼓囊囊,人却穿得很轻便,在T恤外只罩了一件薄绒衬衫,门廊灯下,他的笑容难抑兴奋,眼睛晶亮:“霜霜。”他奔波了几个小时,整个人一点不见疲倦,反而越发神采飞扬。

    许霜降和他正好是两个极端。她从屋里出来,还搭了一件线衫外套,脸色萎靡,强撑道:“快进来。”门外的空气其实很暖和,但缭绕在她露出的脖子上,她仍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

    “霜霜,怎么了?”陈池跟着许霜降才走了几步路,就发现她特别蔫。

    “我不舒服。”许霜降进了屋,第一句就坦承实情。

    陈池变了脸色:“哪里不舒服?”

    卫小桃临终,最后说出口的话,就是这样一句,陈池的心猛地一跳,按在许霜降肩上急得乱瞅。

    许霜降的腰酸得直不起来,她瞄了陈池两眼,只好不顾形象地解释道:“我生理痛。”

    可怜陈池真不懂。

    他懂痛,也懂生理两个字,拼起来就不甚懂,事实上,他不知道这专指女孩子的病。

    其实不能怪他,怪只怪那时给他上生理卫生课的老师说得相当含蓄,而且其中有一堂课,老师讲得非常谨慎,上半堂课给女生讲,让男生去操场踢球,下半堂课把男生换回来,让女生去跳绳。

    老师对这些毛头学生们的要求不高,只让他们了解和自己有关的、契合年龄段的事,这样就行了,压根不会在考题上为难他们,开卷考的时候甚至都没有让他们费神去翻书,而是提前给了三十句话,让他们背熟,考试就抽里头二十五句填空。

    随着年龄增长,陈池通过各种渠道懂的还比老师当年教的要多了很多,可惜,他家只他一个独子,没有姐妹同住,真是没机会了解生理痛这种专业名词。

    “生理痛?”陈池紧锁眉心,急于知道许霜降哪方面的生理指标出了问题。房间里的灯光比门廊处亮多了,他瞧得很仔细,许霜降的唇色有些乌白,不像往日那样红润。

    许霜降实在撑不住,自行坐到床沿,强忍着不马上歪过去躺着,她半仰着头,嘴唇蠕动,眼一闭心一横说道:“我痛经。”

    陈池这回听懂了,以前学校体育课上女生请假,多半是这个原因。

    “霜霜,很痛吗?”陈池挨到许霜降边上坐下,抓起她的手问。

    当年体育课时,请假的女生通常留在教室座位上看书。男生们绕着操场扑哧扑哧跑得满头大汗时,也曾私下里羡慕议论女生的这种上课福利。青涩少年的陈池心粗,虽然不会过多参与调侃,但也不会对请假的女生多投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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