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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有点像单纯的抱怨,又有些像故意的指责。若是普通人听来可能会被吓得心慌失措,但在长安城里,大部□□居高位的人们并不会把皇帝放在眼中,因为他们知道皇帝现在是依附袁绍的保护而活。
不过大部分人中并不包括荀谌。
荀谌恭恭敬敬地对帝王一拜:“是属下失职。”
刘协微微一笑:“爱卿言重了,此事并不归你所管,何罪之有?”
荀谌还想说什么,刘协先他一步道:“这雨不知道何时才能停,不如爱卿再为吾讲一课吧。”
荀谌不动声色道:“陛下想听什么?”
刘协拿起了放在手边的竹简,令黄门转交给荀谌,他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袍袖,缓缓坐直挺起了后背,语气平淡道:“昨夜睡得晚,多看了一会儿诗经,刚好看到这一篇。”
听着刘协的话,荀谌双手接过摊开的竹简,目光落在了最右边开头的两个字上。
鸱鸮。
作者有话要说: 滚回来了,我错了,这两天卡文卡的好严重啊,每到快完结的时候都这么卡qaq
_(:зゝ∠)_
第143章 【140】又来了()
趁着荀谌低头去看诗经的功夫,年轻的帝王挺直了身子偷偷打量自己这位老师。
袁绍以天子的名义出征之后,把两位得力手下留在了长安城主持大局坐镇后方,一位是司徒长史沮授,一位是尚书令荀谌,这俩人同时承担了为帝王讲课的重任,原本还有一个田丰的,但他被袁绍下大狱关起来了。
用袁绍的话来说就是,陛下年少时命运多舛四处流离,光顾着逃命了,没有接受系统教学的条件,但身为帝王没有文化,如何能治理好这个国家呢?正好现在形势安定下来了,就请几位学识渊博的大臣为皇上讲学吧。
袁绍让皇帝自己挑老师,刘协原本想让杨彪来教他的,因为在他前半生的颠沛流离中,杨彪一直是坚定不移支持他的那个人,而且杨司空的学问也足够了。
但杨彪告诉刘协他不能这么做,他得选袁绍的人。
即使是再单纯的孩子,能在几方势力的争夺中辗转了这么多年、战战兢兢地活了下来,也早就不复当初的天真了,是以杨彪虽然没有直说,但刘协却意会了他的话。
按照杨彪暗中的指导,刘协顺从地挑选了沮授、田丰和荀谌。
袁绍看过之后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就吩咐手下人按照皇上的选择去办吧。
从这里就能看出来杨彪老狐狸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他的选择向袁绍的手下人释放了一个信号:陛下倾向于冀州派的人。
袁绍手下的人由三大派系——南阳派、冀州派和颍川派组成。其中袁绍出身南阳,南阳派是从一开始就跟着他的基础班底,地位自然很高;然后是冀州派,袁绍和公孙瓒打仗的时候,冀州一派出谋划策功不可没;最后是颍川派,这一派的地位有些微妙,在袁绍从韩馥手里忽悠来冀州的时候,是颍川派的扛把子荀谌亲自去游说的,但事后颍川派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奖励,间接导致了荀彧带领荀家人撤出冀州,投奔了沈娴的益州,把颍川派带走大半。
所以颍川派是实力最弱的一个,南阳派和冀州派都不把他们放在眼中,这么多年来颍川派在袁绍那里全靠一个八面玲珑的荀谌撑场子,剩下的郭图、辛氏兄弟等人所说也受到重用,但远远比不上其他两派的骨干地位。
为了颍川派的发展考虑,郭图等人就把主意打到了袁绍的子嗣身上。
但荀谌从来不参与这些,他就像是个跟谁都不熟悉的独行侠,只忠诚地执行着袁绍发下的命令,不挤兑其他人,也不轻易站队,只在颍川派其他人有危险时默默地从背后捞一把。这也就是为什么虽然大家都看不起颍川派,荀谌却依然能被审配、沮授和田丰等人尊敬,能做到尚书令这么超然的位置的原因。
在其他人看来,刘协选择了荀谌只是因为他学识高,选择田丰和沮授就是为了向冀州派扔橄榄枝——连南阳派都这么想,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审配气得差点儿没砸了手边的茶碗。
这就是杨彪的目的之一:激化南阳派与冀州派的矛盾。当手下人心不齐时,就很容易找到破绽使他们内部瓦解。
但在这件事情上杨彪还有一个目的被人们忽略了,那就是谁都没想到会有问题的荀谌。
颍川派在袁绍手下确实郁郁不得志,但在曹操麾下却过得不错,在沈娴那边更是风生水起扶摇直上——不算周瑜和孙策这俩特殊的人,沈娴手下四大谋士,郭嘉和荀攸是颍川的,蔡琰嫁给了荀攸,除此之外深受沈娴信任、常年坐镇益州大本营处理政事调度一切的荀彧也是颍川的。
如果刘协能把荀谌的好感度刷上去,将来袁绍垮台沈娴接手的时候,有荀谌居中斡旋,刘协不会过的太难过,甚至刘协想要削减沈娴的势力,将权力集中在自己手中也不是不可以。
但杨彪虽然计划的好,可他却忽略了一件事情:刘协的心情。
刘协比冀州派和南阳派更加讨厌颍川派,因为那是他姐姐的得力班底。
尤其是荀谌……刘协知道别看荀谌乖乖地执行袁绍的每一个命令,但他其实是沈娴的人,就是因为有荀谌的存在,袁绍的行动沈娴了如指掌。
刘协不太明白,两人明明是一个爹妈生的,只是年龄不同,日后的生活际遇就相差了这么大。
沈娴统领一方征战沙场意气风发的时候,刘协躲在暗无天日的宫殿角落瑟瑟发抖,掰着手指算自己还能活几天。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明明我才是皇帝,为什么我的日子反倒不如一个不被宗谱承认的公主?
阴暗的思绪从心里蔓延而出,如同杂草般疯长,死死裹住了刘协的心脏,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杨彪告诉刘协,既然沈娴与你血缘至亲,那就要互相扶持,要善于利用她,把她变成自己手中最锋锐的刀刃,除去你们共同的敌人;把她变为最坚实的盾牌,守护属于汉室的万里江山。
刘协一边赞同杨彪虽然的话,一边却心生恐惧:他害怕沈娴,沈娴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是他刘协的!她已经夺走了他的自由,他的地盘,他的人脉……将来还会夺取他至高无上的权力!
多少个睡不着的夜晚,从梦中惊醒的刘协死死拽着被子,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如果我是她,我会比她过得更好,而她一定会比我更悲惨。
有时候刘协甚至觉得支持他活下去的一个很大的动力,就是想要看着沈娴有一天不得不跪在他面前鞠躬叩首。
刘协开始觉得自己可能有问题了,但他又说不上来问题在哪,就这么神情恍惚地,他找来了王越,向他下达了秘密任务。
沈娴是个女人,暂时没有威胁他皇位的可能性,但是她的孩子呢?
只要沈娴没有孩子,她就会绝了夺位的心,就会全心全意帮弟弟守好江山了吧?毕竟大家都是一家人。
刘协默默地想,他并没有看到王越在接到任务后向他投去的复杂的眼神。
任务失败了,还被发现了,但据说史阿帮虎贲营撇清了关系,至于沈娴信不信……反正她没上书来问刘协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她甚至连刘协是她亲弟弟都不知道呢。
沈娴不说刘协就当她还没发现,他继续往沈娴身边派着一个又一个的虎贲暗卫,后来这事被杨彪发现了,正好太尉马日磾递了辞呈上来,还推荐了沈娴继任太尉一职,沈娴为蔡琰请官的奏折也刚刚送到,杨彪便让刘协顺水推舟,封了沈娴为太尉,封了蔡琰为太尉长史。
刘协开始还不太情愿,但杨彪长叹一声劝他,大意是打了人家一闷棍还被发现了,总得给点甜枣来弥补一下吧?如果□□真的奏效,沈娴再也不能怀孕了,陛下你就不怕逼急了她报复吗?
封沈娴为太尉的圣旨刚刚送出去没多久,袁绍就来了。寄人篱下这么多年,刘协已经淡定了,他熟练地迎接安抚了袁绍,赏他金钱赏他官职——杨彪自己把司徒的位置让了出来,低调地做回了司空。
上次的失败没有阻拦住刘协的脚步,在得知沈娴怀孕之后,他气得砸烂了宫中的花瓶摆设,连杨彪都没有通知,直接派出虎贲暗卫去了襄阳。
既然他的好姐姐挺着肚子也敢深入敌营作死,那他就成全她。
不知道现在南阳情况如何……为什么史阿还没回来呢?
“陛下?陛下?”
刘协的思绪被拉扯了回来,他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走神,对荀谌投去一个和颜悦色的目光:“是吾失态了,老师您说什么?”
荀谌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满的神情,他好脾气地把自己刚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臣想问陛下对于这篇有何疑问呢?”
从表面看,诗经·豳风·鸱鸮,讲的是一只孤弱无助的母鸟,被鸱鸮洗劫了家园,抢走了小鸟,她拖着病弱的身体,重新建造加固了自己的巢穴,以防鸱鸮再次袭击,做完这一切后,母鸟充满勇气却又十分艰难地活了下去,然而面对鸱鸮时她能够重新筑巢继续生活,但是面对大自然的狂风暴雨时,她却连抗争的勇气都没有,只能惊恐地瑟瑟发抖的故事。
“疑惑算不上,吾只是有些感慨罢了,”刘协双手交叠在膝盖上,偏头对着荀谌微微一笑:“母鸟能够抵御鸱鸮的威胁,却在面对风雨时惊恐名叫,瑟瑟发抖……”
刘协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端起温热的茶碗,喝了一口茶水润润嗓子。
荀谌沉默无语地听着刘协有些颠三倒四的话。
刘协把这篇单独提出来给荀谌,问的应该不是《鸱鸮》本身想要表达的含义是什么。
要知道《鸱鸮》的作者是周公,他是为了向成王表达自己的志向才写的这篇诗经。
现在的重点是,谁是刘协想要询问的“周公”?
袁绍?或者是沈娴?
刘协在感叹完后便总是暗示地看着荀谌,似乎期望他能说点什么。但刘协给的线索太少了,荀谌把不准刘协问的是沈娴还是袁绍,或者刘协根本就是在下套诓荀谌的把柄。不管是哪种可能,荀谌暂时还没有暴露自己的打算,便干脆装傻到底,一言不发。
皇帝不是说了么,他算不上疑惑,只是读了之后有些感慨,那就随便感慨去吧,作为一个正直的臣子,荀谌表示他会认真倾听的。
荀谌了解刘协,可能是因为童年悲惨的经历,抑或是性格使然,皇帝多数时候都是个特别要面子的人,荀谌要是铁了心装傻不说话,刘协根本没办法。
刘协旁敲侧击了半天,还是没有撬开荀谌紧闭的蚌壳,跟老狐狸相比,他毕竟段位不够。等到雨停之后,皇帝也没什么理由再留着荀谌,就放他离开了。
这要是沈娴来问,她绝对会选择不顾脸皮死缠烂打,或者干脆直接让荀谌解释一下自己对于《鸱鸮》的理解,总能看出点端倪来的,也好过刘协那样忙了半天结果做了无用功。
荀谌在黄门的引领下离开明光宫去往尚书台点个卯,没事干就可以回家了。虽然现在是战时,但由于职位的缘故,宫外的一切事物都由沮授负责,荀谌这个尚书令反倒没那么忙了。
当他们穿越某个空无一人的寂静小路时,黄门偷偷给荀谌塞了一张纸条。
荀谌停下来抄手看着黄门,并不说话。
“荀令君,”小黄门神情紧张,可能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他挽起袖子对着荀谌亮了一块令牌后,语气急促地说道:“杨司空请您今夜子时之后过府一叙。”
荀谌微微一哂,朗声道:“若有要事,谌自当前去拜访,不用子时了,就现在吧。”
荀谌说完后,不顾小黄门挤眉弄眼的暗示,撇开他独自向着出宫的方向而去了。
刚出宫门,荀谌就遇到了沮授,俩人停下来交流了一会儿。
虽说分属不同的派别,但沮授清楚荀谌是个真正的人才,也不像是颍川派其他拉帮结伙的人那样,他倒是愿意和荀谌多说两句。
“友若这是被困在宫里了?”沮授微微一笑,目光掠过荀谌被雨水打湿的衣摆。
荀谌点点头:“雨太大,打伞也没用,陛下便多留了我一时半刻。”
沮授貌似无意地问道:“说了点什么?”
待了这么长时间,总不能俩人相顾无言吧?
荀谌低声道:“鸱鸮。”
沮授微微一愣,随即摇头轻笑:“陛下长大了……但他从来不会对我说这些。”
荀谌走到了车架旁,回了沮授一个无辜的眼神:“大概是公与你……太凶了?”
沮授半真半假地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