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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灵肃呼吸着藏书独有的混合着纸香与淡淡霉味的气息，想起了傍山居的书房，那里是她与陆子充消磨最多时光的地方，他花费了十年时间，在万卷藏书中寻觅有关七甲仙的记载，与他相伴读书，是她在傍山居的日子里最最开心的时刻…
她没法相信，那个腹黑又偏执、爱哭却逞强、世上一等一书痴的师弟，已经再也看不到了。
“咦？没见过的生面孔，你是新来的吗？”
突然传来问话声，韩灵肃无法转头，只得用余光搜寻，就见有人从高大的书架后面转出来，拖着一把扫帚，站到她面前来。
这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有张心形的脸孔，圆眼睛滴溜溜的，唇红齿白很是可爱。
但他的眉心里有块可怕的伤疤，似乎有什么东西曾经深深刺入，又被疤痕覆盖，纠结着连眉头都微微皱起——这样的疤痕，就说明他曾经是位修仙者，因为犯下滔天大罪，才被冥灵门毁掉灵根，变为俗人，这种人通常被称为“戮奴”。
既然曾是修仙者，那么虽然他看上去年纪还小，但实际上，说不定是位年逾古稀的老人了。
韩灵肃身为灯奴，实在不想跟戮奴产生联系，于是垂下目光，不去看他。
“你犯了什么错，才变成这样啊？”
男孩却不想放弃，在她面前蹲下来，偏头看她的脸：“因为你长得太丑？哈哈哈…我开玩笑啦！别在意！但是到底因为什么啊？像你这种俗人，还从未出现在奴隶的行列里呢！你到底干什么了？…”
他完全不像其他戮奴那般生无可恋，反而活泼过头，喋喋不休说了半天，才一拍脑袋：
“哦！你瞧我这记性，灯奴嘴里有白蜡，说不出话来的！”
说着，他伸出手，掐住韩灵肃的腮帮子，用力一捏，她嘴里那块白蜡竟然滚了出来！
“哈哈哈，这样就好了！你可以跟我聊天了！”
男孩天真烂漫的笑着，眯起眼睛看着她。
韩灵肃充满警惕的回瞪他，却打定主意不开口。冥灵门本身就是个讳莫如深的地方，戮奴也都是些罪大恶极之人，这孩子究竟是什么来路，她压根不清楚，所以还是不要多嘴比较好。
“我叫巫马，你叫什么呢？”
他不依不饶的缠着她，见她始终不开口，甚至抬起双手，揉搓她的脸颊：
“你叫什么？你叫什么？你叫什么啊？你到底叫…咦？”
他突然停住了，捧着韩灵肃的脸，无比认真地端详了一会，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
“原来如此…乍一看以为是俗人，却原来是个不得了的角色。七甲仙本来就稀少，你竟快要练成二甲了…不得了！太不得了了！”
“你说什么？！”
闻言如遭雷击，韩灵肃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巫马轻轻放开她的脸颊，扬起嘴角，夸张地挑起眉毛：“不是吧？你自己居然不知道？俗人七劫换七甲，七甲始成仙，如今你体内已经有了冰之粹与火之粹，就差修炼成甲，便可拥有相当于修真者二候的功力！这么了不起的事情，你自己居然不知道吗？！”
冰之粹？！火之粹？！
韩灵肃被惊得目瞪口呆，突然想起几天前，曾听到冥灵门掌门与宋夣的对话中，确实提到了所谓火之粹，说那是灯心玄珠的精华…可为何会跑到她身体里，那所谓的冰之粹，又是什么东西呢？！
看眼前这男孩，他虽然笑得诡异，却并非胡言乱语的模样。
正当她想开口追问的时候，却听到书房门外有人说话的声音，巫马连忙提起扫帚，对她做出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
“叫人看到咱们聊天，会被活活打死的。来日方长，有缘再见吧！”
说着，他便飞快的消失在了书架后面。
书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东鳐快步迈了进来，身后跟着身披外衣的宋夣。
第44章 秉烛夜读（）
“师兄，您的身体尚未痊愈，还是不宜过度疲劳为好。”
东鳐闪身门边，低眉顺目、毕恭毕敬的说道。他身为低阶弟子，平时除了课业修炼外，主要工作便是照顾首座弟子的起居。
韩灵肃被放在书架旁边，他们没有马上看见她，或者只是将她当做灯奴视而不见。
“你先退下，读完书我会自己回去。”
宋夣还是那副清冷的模样，从他身边走过，径直往书架去了。
东鳐不敢再说什么，低着头，退出书房门口，轻轻将门关上。
韩灵肃紧咬牙关，看着那个在书架前逡巡的男人。他手中拿着烛台，橙黄色的灯光衬着他如凝脂般光洁的皮肤，和精致如画的五官，任谁看，都要为这美貌惊叹——可她眼中没有赞赏，有的只是仇恨。
无法忘记，师父就是死在他脚下，鲜血沾在他衣摆上，他还是那副冰冷又傲慢的神情…
宋夣从书架上取下一册书简，看样子是非常珍贵的古籍，还是用牛皮绳编成的，他将烛台放在一边，手捧书简开始读了起来。随着时间推移，他的表情变得越来越柔和，眉宇间越来越舒展，甚至偶尔带着浅浅的笑意，完全不是平常的模样。
不期然，连接竹简的牛皮绳松脱了，十几根简书掉了下来。
宋夣俯身去捡，一抬头，这才看到了跪在不远处的灯奴，竟是认识的人。
“你…”
他的表情僵了下。
韩灵肃强压怒火，冷冷的扬起嘴角：“真是抱歉，如此高雅的地方，居然有我这种污秽之人存在。”
“你怎么…”
头一回听到灯奴说话，宋夣更加诧异，不过他似乎无意阻止，只是垂下手中书简，面无表情的轻叹了口气：“罢了。我跟师父说过你的事情，师父示下，三日后各派将在此聚首，共同商讨善后事宜，倘若你确实与师兄弟们的死无关，自然会放你离开的。”
“那么我重伤冥灵门首徒的罪责呢？恐怕没那么轻易了事吧？”
“我相信你并非故意为之，只是有些误会…”
“可惜那并不是误会。”
韩灵肃狠狠盯着他，尽管被迫用屈辱的姿势跪在地上，头顶油碟，她仍旧没有半点示弱：“我迟早会杀了你。这一世不行，那就下一世，你不是修仙之人吗？那就请你长长久久活下去，因为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为我若耶派，为我的师父和兄弟们。”
“你就那么肯定，是我害死了他们？”
“倘若不是，那就请你告诉我，主动留下抵御额哲鹿的你，为何在额哲鹿大闹若耶派后，仍毫发未伤的出现在山神庙里？为何我师父死在你身边，你又说不出究竟谁对他下手？”
宋夣脸色苍白，冷冷的看着她，却始终一言不发。
韩灵肃冷笑了下，继续说了下去：“还有那些炸毁傍山居，杀死众人的家伙们，若不是跟你冥灵门有关，谁有那么大本事，能够将十几个宗派弟子眨眼间化为齑粉？！说到底，所谓远征绿萝山，不过就是场阴谋，是你们冥灵门，妄图独占灯心玄珠的阴谋！”
“你说…炸毁傍山居的人？”
听到这里，宋夣却似乎受到触动，身形晃了下：“什么意思？傍山居不是被额哲鹿所毁？”
“装什么孙子？”
女孩仰着头，毫不客气的怼他：“你自己都承认，最后到过那里的人是你，静灵法师临死前见到的人也是你，难道你不知道那些黑衣人来自何处？所为何人吗？！…”
她话未说完，宋夣突然抬了下手，那些将她困在灯座上的铁箍哗然落地，失去支撑的韩灵肃颓然倒地，困惑又愤怒的勉强撑起身子：
“你到底要…？！”
“刚才那些话，除了我，对谁也不要再提。”
宋夣站在她面前，低头看着她，神情间竟有几分焦虑。他握着书简的手指收紧，关节都微微泛白，语速变快了许多：“这处上房书阁，只有我和近侍能够出入，外人不得进出，你就躲在这里，我会每天给你送些吃喝…”
“我刚才说的话，你全都没听见吗？”
虽然腿脚酸软，韩灵肃还是硬撑着站起身，仰头怒视着他：
“你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整个冥灵门都是。还要我不吭不哈躲在这里，仰仗着你苟且偷生？！”
“我向你保证，我会找到真正的凶手，给你个交代。”
宋夣加重口气，微微皱起眉头：“可是，既然你看到了炸毁傍山居另有其人，那么那些人，也一定知道你的存在，说不定徐上师，也正是为此丢掉了性命。”
“你不要混淆视听…！”
“乖乖闭嘴，听我说完。”
他冷冷的打断她，不知道为什么，这男人自带不怒而威的气势，一开口，韩灵肃即便再不愿意，也没法继续说下去了：
“我没在自辩。我只是希望，在我查清究竟凶手为谁之前，你不要莫名其妙死在冥灵门中，为我门派抹黑。掌门是位刚正不阿之人，有错必纠，所以不会轻易赦免你的罪行，可是根据我自己的判断，让你继续做口不能言，身不能行的灯奴，轻易便会被杀灭口，反倒对查清事实不利。因此只能暂时违背师父的命令，将你藏在此处。”
“四宗弟子之首的傲慢，果然非同寻常。”
韩灵肃气极反笑，向后退了两步：“我会乖乖听你的？既然没了桎梏，逃离冥灵门岂不更好？”
“洞真墟所在机密，四宗之中都鲜有人知，像你这等俗人，未经许可想要离开此地，就只能从刃影瀑一跃而下，即便不会被水刃劈成碎片，也会淹死在深邃的地下河中。”
宋夣好像失去了继续交谈的兴趣，将目光移开，继续阅读手中的书简：
“你得感激，我所做之事，都是为了你的性命着想。”
“我感激你的头…！”
韩灵肃一抬手，却发现不知何时，手腕上多了一副铁镣，另一端深入墙里，根本无法挣脱。
“安静点，我要读书了。”
他连眼睛都没抬，冷冷说道。
第45章 碎体（）
第二天上午时，那个叫巫马的戮奴又来了。
“咦，看来那个以无情无欲著称的首徒，对你却是另眼相看啊。”
他坐在书案上，悠闲的晃荡双腿。宋夣早晨送来的两块点心，韩灵肃动都没动，他直接取来塞进嘴里，吃得不亦乐乎：“好吃！真好吃！玫瑰糖油馅，看来是把他自己的早饭给你啦！…”
“你到底是什么人？上次说的七甲之事，又是什么意思？”
对其余并不关心，韩灵肃微皱眉头，严肃地问道。
巫马将两块点心风卷残云，舔着手指，笑嘻嘻道：
“宋夣是什么人？你真的不清楚吗？冥灵门掌门宗师轩辕齐乃是他父亲宋濂青的高徒，宋掌门死在钵池山，他继任掌门之位，自然是将宋夣视为遗孤；好生相待，再加上作为首徒的宋夣天赋极高，冥灵门众人都将他作为明日之光…就是这样珍贵之人，竟被你刺伤，你以为自己还能活多久呢？”
“我问你七甲仙之事，说这些干嘛？”
“所以说，你都是快死的人了，还费心费力做什么？”
“宋夣也好，冥灵门也罢，全都是我若耶派的仇人。弑师灭门之恨，即便要我粉身碎骨、世世轮回，也是非报不可的。”
韩灵肃咬牙切齿的说道。
少年偏头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变淡了：“若耶派？别开玩笑了，徐有旸都死了，若耶派还存在吗？”
“我虽然是个不肖弟子，但只要有我在，若耶派就不会完。”
她凶狠的瞪着他：“师父说过，要将若耶派壮大，要纳弟子三千…这个梦想，我一定会实现，不光如此，我要让若耶派成为四宗十三派之首，将冥灵门踩在脚下！”
“哼，靠什么？做梦吗？”
“所以我问你，如何修炼七甲仙？请告诉我，不管有多困难，我都必须要成功！”
“我又有什么好处？为何要费劲帮助你这种下贱的俗世狗？”
韩灵肃冷笑道：
“叫我俗世狗？你如今又有多高贵？不管你从前是什么人，有多么风光，还不是被冥灵门毁了灵根，成为奴隶？你就甘心如此苟活一世？你就能说，对于冥灵门没有半点冤仇？”
巫马笑了下，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你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子。但是，你灵魂之中有阴影，绝非良善之辈。虽然我如今是个戮奴，不比你高贵，可我还是有修仙之人的良心，倘若助你得道，他日万一你踏入魔道，朢虚大陆必将再掀血雨腥风…”
“我只杀该杀之人，只做该做之事。”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少年想了想，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