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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电尚未消逝,惊雷便隆隆滚过云层。雷声响起,龙王微微侧脸,凝视自下而上攻来的关七。刹那间,旁观者再次不约而同,心中大失所望。
他脸上罩着一个铁面具,很普通的面具,没有五官,没有装饰,由熟铁铸成,坚韧结实。他们不可能看见面具后的脸,只能看到满头花白头发,梳成当世最常见的男子发式,不存在任何个人特点。
五、六圣主还好,因为方应看见过那张脸,曾说只是普通老者的长相,没什么好看,虽说可能经过易容,但单凭肉眼,根本无法看穿伪装,不如别去计较。颜鹤发、朱小腰两人却对他十分好奇,一见斗笠后面是面具,顿时不知所谓,甚至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
忽然之间,颜鹤发冷笑道:“龙王做事当真小心。”
程英关注苏夜,只微微一笑,并未理会他。公孙大娘却蓦地回头,明亮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若无其事地道:“不敢,也就和颜首圣差不多罢。”
这场雨也许要下足一整夜,直到现在,雨势未有减弱的迹象。众人衣物均已湿透,湿乎乎地贴在身上,极不好受,但他们再不好受,也很难比得上苏夜。
公孙大娘话音未落,便听关七尖声道:“你果然骗了我,你果然在骗我!”
他在废墟高处大叫,嗓音极其尖利,刺入耳中时,如同无数小针在戳刺。有人功力较弱,情不自禁悄悄伸手,去捂自己的耳朵。苏眉已很清楚,提及小白时,关七根本毫无理智可言。她以小白为诱饵,看似手到擒来,其实是相当错误的选择。
但木已成舟,后悔也太晚了。关七开口说话,她亦不肯缄口不言,飞掠时顺口问道:“我骗了你什么?”
关七尖叫道:“小白,你说去找小白,却不肯将她交给我。”
苏夜说帮忙找小白,其实真心多,假意少。倘若关七告诉她小白是谁,如何去找,她就乐意帮忙。但她一这么说,关七不知出于何种理由,当即理解为她找到了小白。然后,既然她拿不出小白,自然而然成了他的敌人。
他究竟如何完成这个天才的逻辑链,苏夜不得而知。事实上,想与疯子讲道理,本就是没道理的事。
苏夜终于微微有气,冷笑道:“说了跟我走,就给你买十个小白,你忘了么?”
她身上衣衫两处被剑气割裂,却只刺中了铁链三刀。她不得不承认,关七的确是她生平仅见,武功最高的人。有时,他头上脚下地倒立,仍能从足底发出剑气,招式诡异至极,令人不知从何着手防备;有时,他像正常人般出招对招,招招强攻,逼的她收刀回防。
她并非没见过武功怪奇的高手,在怪奇表面下,仍是最基本的武学道理。但关七和他们均不同,他的武功高,不在于将她打的落花流水,毫无反抗能力。相反,她和他有来有往,打塌了三合楼,将整座楼连根拔起,还没能分出胜负。
她真正忌惮的,是他好像只比她强“一点点”。只要她再加一把力,刀气再强烈一些,招式多几分诡变,很有可能反败为胜。可她心里明白,自己永远也加不上这一点点。无论多少人与他对招,只怕都有相同感觉,都觉得自己差了那么一点儿。
一人如此,两人如此,十人八人同样如此。然后说不清楚怎么回事,关七赢了,他们却输了。或者在落败身亡时,这些对手仍在想“再多一个人帮手,我们便可取胜”。
她再次想要仰天长叹,希望方应看赶紧去死,可她不能。雨急风烈,夜刀刀势愈发如雷雨一般,惊雷夹杂着骤雨,挟天地之威,与白茫茫的剑气分庭抗礼。关七变招,她也在变。旁观者看到的不像刀光,而像钱塘江上的一线怒潮,洞庭湖上的朦胧雨雾。
她偶尔飞掠出去,借机变换不同卦象,如火、如雷、如泽、如风。如今她只剩乾、坤、艮三卦未有成就,但潜意识中,觉得艮卦正在蠢蠢欲动,可保她坚守如高山峻岭。可惜的是,她未曾大成,对方却练成了世上最强的武功之一。随她怎么变招,关七只用剑气封挡,就可破去她的招式,反击之力更是凌厉无畴。
那只无形巨手又动了,逐步扫清地上障碍。三合楼不再是三合楼,现在废墟也不再是废墟。他们每踏出一步,足下四方杂物立刻向外崩开,简直就像不敢留在他们身边。
黑云翻墨,白雨却连成了珠帘模样的线,连接着天与地。暴雨乍起时,人人都觉得这或许是今年最大的一场雨。他们都错了,因为这场雨还可以更大,更急。
雨急,闪电明灭不绝,雷声一声接着一声。如果今夜雷电劈倒几座民宅,没有人会觉得奇怪。青石路上,已有涓涓细流流动,看来积水速度太快,不及流入地下水道,只能慢慢排走。
他们崩的开地面杂物,也崩的开雨水。双方移动极其迅速,几乎以雨水划成肉眼可见的圆。程英忽然发觉,苏夜竟踏出了一个影影绰绰的太极图。她自己占阴极,让关七占阳极。但移动再快,双方相对位置也没改变,始终一人占一极。她正是想用这种方式,平衡与关七间的实力差距。
公孙大娘轻轻抚着袖子,袖中有她的一对短剑。她与程英均有帮手之力,但她们动手,敌人一样会动。苏夜嘱咐她们,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让现场陷入混战局面。若真的万不得已,那随便她们怎么做。
她双眸看着苏夜和关七,心里却想着颜鹤发和朱小腰。只要擒下他们中的一个,另一人自然俯首从命。程英很可能有着差不多的想法,因为朱雀阴兵散开时,隐隐对准了他们两人。
她考虑擒获人质时,另一个街角处,又转出了两个戴着面具,如同幽灵的黑衣人。
至此,迷天七圣终于到齐。
第一百三十五章()
任何人事先均未能料到,双方斗了这么久,仍未斗出一个清晰明白的结果。他们受实力限制,根本看不出孰强孰弱,最多在心底暗下赌注,赌自己看重的一方取胜。
迷天盟一方,只要见过关七,都对他抱有超越理智的信心。一个人头脑生病了,有时并不会减弱他的影响力,削弱他躯体所拥有的力量。他依然强大到令人仰望,超凡脱俗到触手难及。
关七就是这种人。
他昔年叱咤风云,疯了后十几年余威不减。很多人想杀他,又杀不掉他。他脑子糊涂,不代表失去了对危险的预感。否则,雷、苏、方三人早就下手,彻底铲灭这个潜在威胁。
就连朝廷中的若干派别,对关七也未必没有想法,可惜方应看已将关七控制于自己手中。他犹豫再三,至今才想到利用五湖龙王,向关七正面挑战,借此震荡京城势力格局。
迷天盟以前的老兄弟敢于直言劝谏,却死的死,走的走。如今迷天盟留下的成员泾渭分明,要么是寻找机会,准备利用他的人,要么是盲目崇拜他武功的下层帮众。
他们称其为“关七爷”、“七圣爷”,并真心认为他打遍天下无敌手,屈服于他奇异的魅力。
然而,迷天盟帮众如此,十二连环坞的态度也相差无几。许多人盲目崇拜五湖龙王,甚至不需要见到她本人。关七有战神之称,龙王何尝不是他们心中的类似存在。
不仅普通成员,高层坞主、总管同样如此。以程英为例,她心思缜密,遇事向来有所保留,不喜做出极端判断,但潜意识中,仍觉得苏夜胜面比较大。
说到底,关七神智迷失,未战已处在下风。苏夜斗不过清醒的高手,难道还斗不过一个疯子?
直到双方交手,她才终于明白自己想错了。她与苏夜心有灵犀,有过共同经历,同时想起了力压其他三绝的欧阳锋。区别仅在于,关七更可怕,更不讲道理,更不按常理出牌。
邓苍生、任鬼神到场时,雨声如沸,人声如死,无一人向他二人招呼。他们带来自己一派的人,见颜鹤发已下令布防,阻止朱雀阴兵安然退走,就把人都带到三合楼附近,乐的在旁做观众,保存自身势力。
苏梦枕预见十二连环坞的进攻,雷损同样如此。他们来的确实晚了些,却没有惊讶的表现。颜鹤发又看了一会儿,忽地脑袋一转,与新来的一人交换了意味不明的眼色。他们眼神似乎表达了千言万语,但这人是任是邓,外人尚不得而知。
也许只有七圣本人,才能在面具遮掩下,一眼认出谁是谁。
颜鹤发在想,苏公子给自己下了令,那么雷损是否下了同样的命令?
朱小腰却在观察程英与公孙大娘。她身为迷天二圣,自然对其他握有权力的女子另眼相看。她们带着三十来人,公然进入迷天盟势力范围,可见胆气十足。更何况,她美,那两位也一样美,更引起了她的兴趣。
不过,她心情比颜鹤发更紧张,眼神也更冷漠。她知道三、四圣主已到,却懒得回身看一眼,只顾注视对方阵营中的角色。
三、四的想法与颜鹤发相仿,心中都出现了雷损的影子;五、六却在想方应看。
事态发展到现在,他们陡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此事与自己毫无关系。每个人都是看客,唯有龙王和关七身在其中;每个人都是外人,唯有他们了解对方。
尤其龙王不断追问关七,要他解释他的疯话,更可看出事情不同寻常。别人还好,五六圣主兄弟连心,不约而同思考着龙王脖子上的洞。
龙王既然没呵斥关七胡说八道,就证明他脖子上确实有个洞。但斗笠飘落,龙王的脖子已露了出来,看起来与常人的脖子无异,不晓得哪里有洞。他们知道,方应看正在附近旁观,肯定听到了双方的对话。
这位小侯爷一向足智多谋,能否解出话中含义?此事完结后,兄弟两人到底能获得多少好处?
大雨冲刷着世界,好像要冲走世上所有污秽。雨声初起时,还只让人产生“好大雨”的感慨,如今下成这样,竟攫夺了雨中人惊叹雨势的能力。他们承受着雨帘的冲刷,木立当地,一动不动,既不记得运功护体,又忘了叫手下撑伞,一个个好像被雨冲昏了头,难以感知周身环境。
苏夜偶尔以眼角瞥见他们,心中会产生稀奇古怪的错觉,即这群人忽地化作了木偶,又仿若电影定格时的角色,要等她杀了关七,或关七杀了她,才能解除诅咒,重新活动起来。
在她看来,关七固有可怜可悯之处,但要她选的话,她仍希望他死,而不是她。
但想要击杀关七,愈发成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夜刀刀势已无任何保留,从远处遥望,活像一条游走不定的黑龙。刀锋所向,如黑龙利爪撕裂苍穹。夜刀挥舞时,常挟风雷之声,此时因她内力团团裹住刀身,内劲吞吐不绝,风雷声已逝去,被较尖锐的声音取代。
那是刀刃撕破空气的声音,锐利刺耳。有时她冒险求进,只攻不防,内息运转到极处,撕裂声竟会突然消失,说不出的诡异。
他们打到哪儿,哪儿就清出一大片寸草不留的空地,活像供他们表演的巨大舞台。关七则像舞台上的小丑,毫无高手应有的潇洒优美风范,动辄作出些常人难以理解的动作。
可怕的是,这些动作可能不够好看,却绝对有效。苏夜眼前尽是剑芒,眉心冷森森、阴沉沉的感觉挥之不去,仿佛有人持利剑逼近,贴近她双眉中心,让她忍不住想要后退,或者转头。
她看似绕着关七转动,纵高跃低,身影游移如风,落脚点可能在任何一个位置,实则一直在转圈子,完美无瑕的圈子。
她想利用太极阴阳之力,与天地浑为一体,压制破体无形剑气。这想法本来不错,可惜的是,她先天功未曾练成,所谓完美无瑕,也只是表面上看起来而已。在关七空洞的双眼中,破绽好像显而易见。
剑气愈发迫人,五湖龙王的面具却愈发惨白。她目光只能穿透布料,无法穿透金属,所以面具上设有特别装置。别人看不见她双眼,她的视线却畅通无阻。
她不明白关七的想法,仅能看见他的表情。这些表情和被囚铁车时毫无二致,忽而空白迷茫,忽而焦躁不安。她偶尔发觉,自己的心灵与他贴的很近,能够觉察他深藏着的悲哀。
但这并非好事,反倒在她耳边敲响警钟。这表示关七除剑气之外,还有其他奇招,以致可以影响她本人的想法。
有那么一刹那,她想出声招呼,要属下上前帮手,又硬生生按下这个念头。关七第一眼看见她,就看穿了她的来历身份。她做不到这种事,却凭直觉怀疑找帮手毫无作用。以及,她明白京中两大巨头也将赶到。而他们到来,对她并非完全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