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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面,苏梦枕十分喜爱她,认为她聪明、能干、眼光出众,武功尚要胜过眼光,不负红…袖神尼高徒的身份,恨不得日日委之以重任,给她历练机会,同时昭告天下,说自己有这样一位师妹兼继承人。
但在另一方面,他又不能摆脱过往塑造出的印象,总想保护她、照顾她,认定她年轻天真,需要悉心呵护。
苏夜只肯担任医堂供奉,他不满;如今她主动挑起大梁,他依然不满。既是不满,又是满意,杨无邪跟随他这么久,首次看到他如此重视一个人。
九幽神君出面时,苏梦枕神情自若,将龙八太爷顶了回去,拒绝救援师妹,给麾下兄弟带来无穷信心。但杨无邪知道,那天他独自一人坐在青楼里,出神了很久很久。要说他不担心她,那真是无稽之谈。
今次六分半堂设伏,苏夜杀人杀到王小石都看不过眼,树下无数敌人。苏梦枕不肯把重要任务交给她,无非是要她潜伏一段时间,以免在风口浪尖上屡屡出头,最终惹的大祸临身。
刘独峰忽地派人找她,乃是苏梦枕预料不到的事。况且,苏梦枕为人清高孤傲,向来很讨厌声色犬马之地,对寻欢狎妓之类,更是敬而远之。金风细雨楼对烟花地的控制,全是通过杨无邪与发梦二党。
若非杨无邪的母亲是青楼女子,使他对她们有着深深的同情,格外留心照顾,只怕风雨楼绝不会沾惹这个行业。
苏夜要去留香院,要结识那里的头牌姑娘,苏梦枕必然不甚赞同。然而,她又有正当理由,并非因好奇心而前去游玩,所以苏梦枕只能寒下脸色,以神情表达态度。
杨无邪向来聪明,既不想搅进去,便公事公办地道:“我倒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之前姑娘提及面圣,我认为可以,如今我仍这样认为。”
苏夜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支持我。楼子里面,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杨无邪仍是笑,看了苏梦枕一眼,玩笑似地问:“如果皇帝看中你,召你入宫封妃,你准备怎么做?”
苏夜一时间莫名其妙,奇道:“现在就讨论这个问题,是否太早了些?虽说他沉迷美色,喜欢离开深宫,在民间四处猎艳,也不见得每个美色都要沉迷一下吧。如果他真这么做,我已准备好十个借口拒绝。”
杨无邪深知,苏夜想做的事情,恰好是金风细雨楼之软肋。万一她做到了,必定遇上重重险阻,被正在受宠的术士羽客们视为眼中钉,蔡京更不可能放过她。但是,与此同时,他也希望她成功接触皇帝,讨其欢心,用这条捷径来辅助风雨楼。
因此,他明知苏梦枕不愿意,仍然坚持真实想法。待苏夜说完,他又补充道:“以我之见,此事成功几率在半数之间。即使失败,也没太大坏处,不如放手一试。”
苏梦枕终于作出回应,不理杨无邪,向苏夜皱眉道:“你行吗?”
“我怎么不行,”苏夜微微一笑,答道,“我又不是你。”
苏梦枕目光如同鬼火,直直钉在她身上,她却毫无惧色,笑道:“瞪我干什么,你清高自许,拒绝了皇帝旨意,不肯入朝为官,这是你的可贵之处。我没你那么清高,什么事都乐意做,所以你负责在象牙塔中发呆,我负责出门花言巧语哄人,岂不是很好吗?”
不知为什么,也许因为她连说带笑,神态轻松,杨无邪居然觉得,这么做确实很好、很正确。他正要开口附议,却听苏梦枕冷冷道:“你长大了,我管不了你。何况我答应过,永远不像对待别人那样对待你。”
苏夜一边露出感动神色,一边嘴上不饶人地道:“你答不答应,都是一样。刘大人写了封书信,使我能够向那位崔姑娘证明身份。我特意回来一趟,只是为了通知你们两位。就算你不同意,我也会干的,大不了一切亲力亲为,有什么了不起?”
中神煞手中,握有调动数千楼内子弟的权力。苏夜偏要这么说,既像是故意气苏梦枕,又像是在表明决心。
他们曾讨论过勾搭皇帝,那时苏梦枕犹豫不决,苏夜则一力想要促成。眼下机会近在咫尺,两人态度竟然分毫未改。
杨无邪看着他们,忽然发觉,自己若有这么个师妹,脸色多半比苏梦枕还差。任他刀法通神,仍拿她毫无办法。有趣之处在于,哪怕她自行其是,不听吩咐,他也宁愿有她而非没有。
他不说话,因为苏梦枕先他一步。苏梦枕冷笑一声,问道:“你要人跟你过去,还是怎样?”
苏夜一如既往地摇头,微笑道:“我不喜欢人家跟着我,再说除了你,别人都没能力保护我,而我知道你绝不会去。”
苏梦枕眉头又皱了起来,仿佛没听见她的调侃,径直再问:“你打算怎么做。”
苏夜安适地坐在椅中,迎着他的目光,十分认真地道:“我说不好,我得先见人家一面,和人家商议过后,才能知道。我陪你吃午饭,饭后就动身。如果那边不出差错,你今晚就可以听到我的计划。”
像过去很多次那样,苏梦枕并未真正生气,苏夜也没有当真不理会他们的想法。
她本可趁着人在城里,前往留香院、相思阁、牡丹楼,一次办完所有事情。可她仍然先回来,把事情告诉苏梦枕。她尊重他,一如他尊重她。他们平时说什么,都只是说说而已,牵扯到实际行动,她还不至于先斩后奏,完全不顾他身为风雨楼之主的权威。
午后,她再次离开天泉山,进入开封城内,选择最短路线,往留香院走去。她偶尔骑马,但大部分时间不骑,因为她从不觉得步行很累。必要之时,她速度可以快的超过所有奔马。
她心情平静,无波无澜,一路盘算未来发展,认为自己极有可能成功。只要崔念奴同意帮忙,那么真正的挑战并非在留香院,而是留香院之后。
然而,想到一半时,她忽然心有所觉,发现背后有人跟踪。
此人不但会武功,而且是罕见高手,目光若即若离,时在时不在,极易被误认成行人的眼神。大街之上,车马川流,频频有人看她,实在难以辨认清楚。直到四下无人处,她才真正听清了他的足音,以及微弱至极的心跳脉搏。
这等人物,与刀王、神君之流又不一样。即使在她面前,他亦有资格自称高手。以她的运气,外加她近来做下的事迹,来人多半是敌非友,正如苏梦枕所担心的那样,打算跟踪她、报复她、生擒她或者杀死她。
他敢孤身跟来,她就敢动手反击。她明知他就在后方阴影里,如同幽灵鬼魅,却始终若无其事,自顾自走了一刻钟左右,转进一条破旧胡同。
胡同两边,正好是两侧民居后门,地面肮脏不堪,显见很长时间无人打扫。胡同那一端,果不其然是堵半土半石的墙,挡住了她的前行之路。
她的笑容突然收起,换上诧异之情。从表面来看,她明明想要继续抄近路,自墙头一跃而过,这时却蓦地转身,望向胡同入口右侧。
那里赫然有个脑袋,一个身体隐在外面,悄悄向她张望的人的脑袋。
第二百七十五章()
她一瞥之下,已看清了这人的长相。
他长的很不好看,脸孔瘦长,泛出不正常的白色,仿佛脸上刷了一层白石灰。由于他面无表情,姿势诡异,只有双眼精芒闪动,感觉像僵尸多过像活人,让人自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苏夜倏地回身,他几乎于同时缩头,然后施展轻功抽身远去,脱离她感应范围。单凭这一点,就可看出他反应能力极为迅捷,当为江湖绝顶水准。
她惊讶于他的武功,更佩服他的谨慎。要知道,她故意走进一条死胡同,为的正是诱使追踪者跟上,甚至按捺不住冲动,从背后出手偷袭她。但此人就露出一个脑袋,小心谨慎地打量着她,根本不肯往胡同深处走。
武功好学,心性难炼。她的对头里,如此心细的人绝不多见,大多一见偷袭机会,就冲动不已,白白赔上一条性命。
敌人做事未出差错,反而引起苏夜的好奇心,很想知道他的身份。她面带疑惑神情,向巷口走了几步,心想不如追一下试试,却见对面人影一晃,竟然又有人来。
新来者轻功亦十分惊人,速度超乎寻常。苏夜看的清楚,这人是个形容落拓的中年汉子,腰间系着酒葫芦,双腿比常人稍长,个子比常人稍高,除此之外,毫无出奇之处。
他外表普通,好像只是个酒鬼,名字却不普通。她当场就认出了他,下意识停步,蹙眉道:“崔三爷?你怎么在这儿?”
来人正是四大名捕之一,排行第三的追命,真名叫作崔略商。他们两个只见过一次,平时从未打过交道,却不至于忘记对方。
追命看见她,愣了一愣,向她身后扫视一眼,沉声道:“是你。”
“……的确是我,”苏夜眉头皱的更深,“三爷以为会是谁?”
追命四处张望,神情一反常态的凝重,口中道:“叫我追命就成,不用叫三爷。刚才那人,你看见没有?”
苏夜缓缓道:“一个脸孔又瘦又长,脸色很白,白的像是常年不见阳光的人?”
追命道:“个子瘦高,身穿灰色长袍,身后背着一个破旧包袱?”
一个人见到那人正面,一个人见到那人背影,两相拼凑一下,立刻出现了神秘的高瘦人物。无论正容还是背影,他都给人以阴森冷漠的感觉,气质极为鲜明。
苏夜苦笑道:“原来你在追他,他却在追我。他悄悄跟在我身后,以为我不知道。我有意把他引进僻静所在,想和他动手,或者至少谈一谈,他可能觉得不对劲,直接走了。”
四大名捕以入门先后排序,排行第一的无情年纪很轻,铁手和追命则是人到中年,长的亦没有大师兄、四师弟那么俊。但追命身上,始终透出一种历经世情的沧桑感,照样令人一见难忘。
他没有苦笑,也没有笑,只是叹了口气,道:“他跟踪你之前,出手杀了六扇门中的两位捕头。我追他一路,多次失去他踪迹。方才我听说,有个瘦高个子在附近现身,遂过来试试运气,没想到仍是来不及。”
苏夜终于明白他在此出没的原因,奇道:“还有这回事?三爷知道他是谁的人么?”
追命道:“不是太师府,就是相府,再无其他可能。”
原来最近一段时间,京畿附近屡出命案,有大有小,死者全是负责办案缉拿的捕快。更为特别的是,他们都奉公办事,不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向来敬重四大名捕,以神侯府马首为瞻。曾有一次,整整一条街上,躺满了捕快尸体,却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神秘杀手专挑这种目标,无疑是在削弱神侯府势力。他背后的主使者身份,不问也呼之欲出。四大名捕几次想找出这个人,怎奈对方小心至极,至今未露马脚,他们也是无可奈何。
苏夜并不吃惊,心想当然是他们,不然还会有谁,叹道:“三爷不该现身和我说话,我本来想追他,你一来,反倒让我失去了这个机会。”
追命只当她说笑,笑了笑,淡然道:“这人武功十分奇异,身份又极神秘。他自行离开还好,你若追上去,说不定反要遭他毒手。”
苏夜笑道:“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他遭我毒手。”
追命似笑非笑地看她,并不出言反驳,只道:“你要多加小心,你最近杀的人已经够多,想杀你的也一定多的惊人。你发现那人之前,准备去哪里?”
苏夜矜持地吐出两个字,“青楼。”
追命笑容落拓不羁,现在和过去的无数人一样,冻在了脸上。他这么问,自然是关心她行踪,怕她再被人跟踪一次,结果得到意料之外的答案。
他犹豫片刻,决定不送她过去,抱拳道:“那么我先走了,后会有期。”
苏夜还了一礼,笑道:“如果我又碰上那人,或是找出了那人身份,就去告诉你们。”
追命以轻功腿法著称当世,来去如风,须臾间,人已消失在远处的街道。苏夜心头疑云未散,四下看了看,发觉自己为诱引敌人,走偏了预定路线,本应向南,实际往西走了好长距离。
她一边抄近道走回原始方向,一边在心中梳理记忆,想找出一个形象阴森、身材高瘦、连四大名捕都奈何不得的高手,却屡屡失败。说到底,这里没有网络,没有新闻,绝大多数信息靠书信传递,包括口耳相传,难免存在大量神秘人物。
她认识的人本就很多,只闻其名未见其面的更多,连名字都没听过的数不胜数,淹没在各大势力的资料库里。
更不用说,还有隐逸了、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