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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梦枕素来不服朝廷管驯,只因时机不到,才尽力维持两者间的和平关系。他评价赵佶,和苏夜其实相差无几,听她也这么说,遂平静地道:“不错,他就是那种人,不信蔡京,也会信别人。只因夺位时的恩怨,才使蔡京一路平步青云,荣宠至今不衰。”
苏夜叹道:“这不全是坏处,也有好处。诸葛先生曾救过他,还不止一次,所以无论蔡京如何打压,他本人如何厌弃,诸葛始终受封神侯,未被贬官放逐。”
苏梦枕冷冷一笑,问道:“如果你有机会继续接近他,又能怎么样?良药苦口,不会因为从你口中说出,就变的甜如蜜糖。”
苏夜笑道:“你用药比拟,那方法可多的是,可以服药后给一碟蜜饯,可以在药丸外面裹一层糖衣,最不济,我还可以杀了给他硬灌蜜糖的人。”
杨无邪忍不住也笑了,微笑道:“这果然是姑娘的做派。”
苏梦枕不置可否,仍不表支持,不表反对,淡然道:“随你吧,等圣旨下到我这里,真的召你入宫那天,再谈这事不迟。”
苏夜说得轻巧,现实却不如她想象中那么如意。赵佶毕竟贵为皇帝,不同于市井里无甚眼界的小民,急着同仙子再见一面。他回宫过后,暂且没有传出任何消息。
她一边耐心等候,一边着手处理后续,履行订好的交易条件。她知道,京中自有唐门中人,并非唐宝牛那等外系子弟,而是唐家堡直系成员。他们深深潜伏着,打听京中动向,定期回报蜀中,同时伺机而动。若有好处,他们自不介意向好处靠拢一阵子。
她得按部就班地做事,赎身、接应、隐藏,并消除一切可供追踪的痕迹。之前她笑称这是证人保护计划,实际也是如此。她所做的,正是对付隐患,令立功的人可以改头换面,开始新的生活。
不过,计划的主导者不是她,而是杨无邪。他预先准备了一个月,才在阴云密布的夜晚,派人到留香院接走崔念奴。这一接,佳人芳踪杳渺,再无人能找到她的踪迹,包括唐门在京中的卧底。
唐二先生远在千里之外,对此有何感想,苏夜毫无兴趣。她只是注意着,警惕着,命人留意擅长暗器者的动向,免得阴沟里翻船,让人发觉五湖龙王缺乏保护他人的能力。
秋天过去得很快,转眼间,树叶飘零殆尽,开封府已是飘雪点点。无数轻柔如柳絮的雪片,摇摇晃晃从高空飘落,落在地上,化成冰冷雪水,带来丝丝寒意。
京城内部,近期还算得上平静。要说郡县府道,就热闹多了。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仍在相互攻伐,仿佛永远不会停歇,今日前者劫了后者的镖,明日后者烧了前者的铺面。它们通过这种残酷的角力,不停削弱对方力量,并借此手段恫吓旁观者,催促他们投靠自己。
十二连环坞亦在扩张,速度绝不能算慢。五湖龙王进京近两年,攫取原先属于迷天盟的地盘。迷天盟身为百足之虫,终究死而不僵。七圣主风流云散,底下还有些桀骜不驯的帮众,想要另立山头,然后一连引出七八桩冲突。
这批人里面,有人宣称为关七圣报仇,与五湖龙王为敌,反而给了十二连环坞涉足江北的理由。自关七失踪以来,长江北部已多出三处分舵,且十分坚固,短期内无倾覆之虞。
漫天飘雪的这一天,恰好是立冬当日。苏夜坐在一座铜炉前,架起铁网,和温柔一道围炉而坐,在铁网上烤着年糕。年糕有红豆馅儿、芝麻馅儿,个个软糯香甜,一烤就膨胀起来,好像一块块雪团。
温柔换上了冬装,人却绝不显的臃肿,依然是目凝秋波,黛眉如画,腰身盈盈一握,使人忍不住想要爱怜她。她平时粗心大意,从不注意身边发生的事情。迄今为止,她仍不知苏夜暗中行事,经常在外捣鬼,只抱怨苏梦枕不知人善任,把她温女侠晾在一旁,从不让她去做有趣的任务。
此时,她无聊地拨弄着年糕,笑道:“苏师姊,我也想要一件狐裘。”
苏夜手中筷子正要戳下去,闻言一顿,奇道:“什么狐裘?温大人还会缺了你衣裳穿?”
温柔道:“就是大师兄的那一件,他说是你给他的,我也想要。”
苏梦枕说话算话,说入冬了再穿,就是入冬了再穿。雪一落,地上还没有积雪,他就取出苏夜送他的毛裘,面不改色地披在身上,看起来厚实保暖,鼓鼓囊囊,果然很像雷卷。
温柔见了,好奇他用的哪家裁缝,问了问,才知出自苏夜之手。她本是随口问问,问完之后,反而生出浓厚的兴趣,觉得有大师兄的,那么师姊不应厚此薄彼,也该送她一件,遂开口索要。
与此同时,她还异想天开,补充道:“不如你一件,我一件,大师兄一件,大家穿一样的狐裘,岂不是很好玩?”
苏夜再次愣了一下,因言生意,眼前瞬间浮现出三只直立行走的水獭,心想她倘若真这么做,以后就得江湖人称“风雨楼水獭三兄妹”了,连忙道:“我不怕冷,一般只披一件披风,从来不穿这些东西。你想要,我回头给你就是。”
她住在白楼,升职之后,被称为白楼守护神。楼中子弟均认为有她在,资料库定然固若金汤。温柔却嫌弃白楼宿舍,认为经常传来账房打算盘的声音,所以她们两人凑在一起时,总选她住的地方。
苏夜解决了毛裘问题,正要问她如何看待白愁飞、王小石,忽听外面传来脚步声,便收住话题,望向大门方向。
来客竟是莫北神,仿佛永远睡不醒的莫北神。他敲开门,也不多话,双眼仍是半闭未闭的模样,向苏夜道:“姑娘,外面有人找你。”
上一次,来找苏夜的人还是方应看。她大为讶异,笑道:“是谁?”
莫北神道:“花晴洲。”
苏夜面露诧异之色,正要说话,却听背后温柔走了过来,好奇问道:“花晴洲是什么人?我进京这么久,可没听过这号人物。”
莫北神并未回答,只静静看着苏夜,似在等候她的回答。自她接任中神煞之位,他们就正式成为楼中同僚。可惜风雨楼最近,没有大的行动,亦无并肩退敌的机会。
苏夜思索一下,笑道:“师兄人在哪里?”
莫北神嘴角一牵,好像也笑了笑,道:“青楼。就是公子叫我来找姑娘,问你见还是不见。”
苏夜摇头道:“请花公子到黄楼坐坐,我马上就过去。温师妹,你去吗?花公子是京中花党党魁之子。花党与风雨楼关系一向不差,你去了,以后也好有个照应。”
莫北神应了一声,转身出门。温柔大为好奇,想都不想地道:“我自然要去。不过,这人来找你做啥?有啥事不能找大师兄?”
苏夜不愿让客人久等,正举步往外走,笑了笑道:“这个,就和小石头经常找你,而不去找大白菜一样。”
第二百八十二章()
花晴洲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了一瓯酒。
酒瓯很普通,酒绝对不普通,是由花枯发本人亲手酿造而出,有多少钱也买不到的好酒,名字叫作“八酩酒”。
酒味清香中略带甘甜,酒气淡雅绵长,一揭开泥封,香气袅袅而出,令人精神一振。它口味颇为清淡,似乎度数不高,但喝上三杯两盏,就觉得昏昏欲睡,生出恍若身在梦境的感觉。
花枯发费尽了心思,终于酿成五瓮。他不擅长饮酒,却擅长酿酒。八酩酒是他的得意之作,亦是下一种佳酿的基础。它酿成之时,他站在酒瓮前洋洋得意,认为八酩已成,九酝自然不远了。
五个酒瓮被他仔细封住,深藏地下,仅分出一点给独生爱子,打算等摆酒宴客时再取出来,让众人同饮。
花晴洲尝过一口,只觉喝过之后满口生香,连不善饮的人都可接受。一个人拿到好东西,总想着和心仪之人分享。苏夜恰好是他心仪之人,所以他来了金风细雨楼。
他今年刚满二十岁,比方应看和王小石还年轻,模样亦无大变,仍是眉清目秀,斯文有礼一看便知被父亲保护的很好。幸好,人终究会长大。他说话时,态度从容了许多,亦透出老练意味,不像过去那样,什么都没听说,什么都不知道。
他硬着头皮,当着温柔的面,把酒瓯递给苏夜,神情中充满期待。他知道,她的师兄是苏梦枕,她若想要什么,苏梦枕毫无疑问会弄来给她。八酩酒出自花府,珍稀罕见,已是他唯一能够拿出手的东西。
花晴洲表情不断细微变化,苏夜如何看不出来?她既有些好笑,又认为不能不给面子,遂让人去拿三个酒杯,赶紧把礼物喝给客人看。
今日恰逢立冬,所以花党众弟子正齐聚师门,举行一场冬宴。花晴洲此来,不仅想把八酩酒送给苏夜,还想请她,以及花枯发几年前认得的“饭王”张炭,一起参加宴席。
他说完来意,总算想起张炭亦是受邀客人之一,问道:“张兄如今在哪里?”
温柔笑道:“他出门去了,说是去买东西,也不知道整日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苏夜道:“不知府上何时开席?饭王平时和我们闲谈,曾经提过花党魁,说他老人家老当益壮,每次见面,都比上次更精神。我想,只要他得到消息,定然会去。”
花晴洲正要说话,却听到门外脚步声响。方才出门去的风雨楼子弟托着一个木盘,木盘上放着三只酒杯,步履匆匆地走进门来。
苏夜让他把木盘放在旁边桌上,自己动手敲开泥封。泥封一碎,顿时飘出一股幽然清香,挟着美酒特有的酒香,逸向四面八方。
酒液色如琥珀,晶莹透亮,斟在杯中时,因杯子开口较大,香气愈来愈盛,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佳酿。她给另外两人各倒一杯,持杯在手,微微一笑,道:“我且试试花党魁的珍藏。”
花晴洲本想问,张炭会赴宴,她会不会,此时见她要尝八酩酒,又把话吞了回去,小心看着她的脸色。与此同时,温柔亦被酒香吸引,凑近酒杯,显然也想尽快尝一尝。
苏夜一仰头,酒液已然入口,带来冰凉清爽的感觉,同时不失柔和醇厚。她很少喝到如此符合口味的东西,脸上浮现出欣赏神情,正想咽下,忽然之间脸色微变,右手蓦然抬起,右袖流云般卷出,分击向温、花两人。
温柔正好把杯口凑在唇上,眼见就要喝下去,忽觉劲风卷至,手中一轻。酒杯竟被袖风击落,摔落在地,跌的粉碎。
花晴洲坐在她对面,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同样感到一股凛冽寒气疾卷而来,连反抗的念头都未生出,酒杯已经横尸在同伴旁边。
苏夜袖风横扫,同时一偏头,一道酒箭从她口中射出,正正击中地面,留下一滩湿乎乎的痕迹。
两声脆响,倏起倏止。她吐完过后,少说有四五秒钟时间,厅中寂静如死。温、花两人茫然不知所措,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变脸,连杯子都打落了。花晴洲下意识要问,看到她脸色时,想好的问题当即又缩了回去。
苏夜脸色冷若冰霜,嘴角微微翘起,明明在笑,却令人心生畏惧。她笑的依然十分好看,好看之中,又透出一股冷酷绝伦的意味,似乎想把极端不幸的命运,降临到某个人身上。
她望向花晴洲时,目光简直可以冰封千里,带来难以言说的压力。温柔与她相处日久,一直认为她很好说话,至少比大师兄和气的多,一见她这表情,也不由愣住,呐呐地忘记了抗议。
苏夜目光如冰,静默半晌,忽地笑了笑,缓缓道:“酒里有毒,毒性猛烈绝伦的剧毒,一旦饮下发作,就算我出手,也未必救的了你们两个。”
内功登堂入室之后,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力一日高似一日。普通人不知道肚子里正在发生的事,内家高手却知道。他们不仅能够抵抗剧毒,自行将毒素从伤口排出,还可明辨细查,一碰上毒质,便察觉此物对身体有害,为人…体所排斥,立即心生警惕。
八酩酒里下的毒无色无味,且被酒香遮掩,按理说,绝对不会有人察觉。但她刚喝一口,就生出异样感觉,仿佛全身细胞都叫嚣着排斥这口酒,急忙出手打掉另外两只酒杯。
她有两个身份,一是五湖龙王,一是苏梦枕的师妹。无论哪个,都具有被人暗算的价值。眼下她并非孤身一人,而是带着温柔坐在这里。假如她武功练的不够高,那么会出现她、温柔、花晴洲三人一起死去的惨剧。
苏梦枕失去两个师妹,洛阳王痛失爱女,岂会放过发梦二党?真到了那一刻,京城正道势力将四分五裂,互相仇视、敌对、报复,让敌人坐享渔翁之利。
那两位保持手拿杯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