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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场上瞬息万变,学得再好总会遇到自己的弱项。
沈子文被说得面红耳赤,拿着扇子像是烫手山芋,不知是收还是扇好,哑口半晌才挥袖,把折扇往旁边地上一扔。
“我不屑跟你这种粗鄙之人争辩,自圣人开创科举以来,就没有听说过女子参加考试,这不符大统!”
梅雪嫣看了看地上的折扇,是出自临安县一位颇有名气的书画家之手,必然不便宜,现在被扔到路边,人来人往的街道雪水早被踩脏,扇面上沾染了一些污垢。
梅雪嫣觉得暴殄天物,蹲下把它捡起来,用袖子抹干了一些水渍。
“公子还是不要拿扇子出气,它可是无辜的,公子不是好礼吗?再恼怒也别把‘礼’给丢了。”
梅雪嫣一语双关,让在场的读书人再次一惊。
尽管只是三言两语,这小姑娘口齿、才华、气度皆非凡品,隐隐有大家之风。
陈君生在一旁插不上嘴,被嫣娘子给震慑住了,以前梅雪嫣讲话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现在却判若两人。
“难道,病重之时开窍了?”
陈君生腹谤,他已完全被嫣娘的神采也吸引住了。
沈子文因怒弃扇,梅雪嫣却不计前嫌,把扇子捡起物归原主,这品行和胸襟,连他们这些男人都差远了,这沈子文跟她一比,落了十足的下乘。
“你哪有这么好心,何必惺惺作态!这县学堂不是你呆的地方,你一个丫头片子,嘴巴再厉害又怎么样?这乡试你连门都进不了!”
沈子文目空一切,哪会感激她?只以为是她慑于自己的身份,向自己示好。不过这次他学乖了,不再大喊大叫。
“我进不进得去,却不由公子决定。”
这人不识好歹,梅雪嫣忍不住蹙眉。
“我且问你,自古以来,可有哪个圣贤明文规定,女子不能参加科考?”
沈子文不知如何回答,就连孔子也没说过这话,景国文院也没规定,女子不能参加科举考试。
未等他想出应答,一道冷喝传来。
“没有!”
声音不大却自带威严,众人看过去,正是一直坐在县学堂门口的老儒生,考试时辰没到,他一直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不知何时站了起来。
“乡试期间,在县学堂外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老儒生拉着脸,明显不太高兴,环顾一周,所有人都稍稍低头,不敢对他不敬,老儒生眼神略过梅雪嫣时,嘴巴怒了努,却是少了几分寒意。
“时辰到了!按顺序进考场!”
老儒生只说了一句,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去排队,不过没有特别拥挤,毕竟老头眼皮子底下,他们不敢放肆,一时也没有在吵闹。
梅雪嫣也排进队伍里,偷偷跟陈君生交谈。
“君生,这老先生是谁?好像都很怕他似的。”
陈君生拍拍胸脯说道:“方才你跟沈子文争辩惹怒了他老人家,好险他没有罚你。他是县学堂的院君,姓冯,也是乡试的监考之一,能不怕吗?”
梅雪嫣也吐了吐他舌头道:“原来是冯院君,看起来脾气不太好。”
院君就是书院的一院之长,跟学校校长差不多,这次乡试还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杀大权,要惹恼了他,把人轰出考场也是常见的事,难怪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嫣娘,你可别诽谤他老人家,他这是严苛,据说他的学生没几个不被他罚的,县学堂的学生对他都很敬畏。”陈君生悄悄说道,“他可是个真正的举人老爷,好似脾气太直又执拗,得罪了不少高官,才委身在县学堂做院君。”
抑郁不得志,脾性古怪也情有可原了。
梅雪嫣理解地点了点头,举人已经是高文位了,像临安县的县令也只是个举人,这冯院君原本前途不止如此,看来是被发配的。
求学之地也是有三六九等的,最小的便是蒙学堂,一般是有个童生作为老师,给那些幼童启蒙。再然后是私塾,好点的私塾有秀才教学。
接着便是学堂,县学堂便是官办的,而民办学堂则是氏家大族办的,林府的学堂也是沾先人的光,一直在临安县有些地位,求学者甚多。否则,以林家如今的景象,是办不起来一个学堂的。
最后就是书院,是所有士子向往的求学胜地,只有一府之地才有学院,整个华桐府也只有官办的华桐文院和另一家民办文院,至于临安县,一座都没有。
冯秋墨本称不上“院君”,是众人对他的敬称。
很快就轮到梅雪嫣了,她看了看牌匾上“县学堂”三个大字,深吸一口气,踏入台阶之上。
“检查!”
入考场之前必须核查姓名,且有专门的人检查行囊,其他人都是包袱书筐,唯独梅雪嫣只有一个自己缝的小布袋,里头只有三样,笔墨砚,且是品质最差的那种。
冯秋墨坐在一旁,老眼时不时露出点精光,他自然无须亲自动手,只拿了本册子核实。
“梅雪嫣。”
梅雪嫣报上自己的名字,冯秋墨在册子上划了一个勾,也不知他是不在意还是懒得讲话,从方才起一直板着脸,让人凭空紧张了一些,陈君生在后头连腿脚都有些发抖。
“你袖子里是什么?!”
检查的人突然喝问,梅雪嫣一愣,才想起早晨陈君生给了自己两个馒头,她剩下一个暖手,也准备拿来中午充饥的,拿出来时已经冻得**了。
旁人一看,忍不住好笑,别人都是郑重其事地带足了考试物品,生怕毛笔断了,墨不好用,甚至担忧砚台掉下桌摔破了,各种意外都考虑进去,所以连砚台都带了不止一个。
这姑娘也是个奇葩,居然带了只大白馒头。
梅雪嫣不知他们笑什么,却也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怕考试期间饿了,拿来充饥的。”
沉默的冯院君突然开口说道:“考试一天,中午学堂提供饭食,进去吧。”
早说嘛,梅雪嫣不懂这些,闹了个小笑话,对着冯秋墨微微一福。
“多谢冯院君。”
说完拿了自己的馒头和书袋赶紧进去了,不能耽误他人。
检查的人微微有些愕然,这女子参加乡试已经够稀奇了,冯秋墨是出了名的严厉,一早上没搭理任何人,怎么对这小姑娘好心指点?语气还挺和善?!
冯秋墨侧目看了看她手中的馒头。
心里咕哝道:“倒是爱惜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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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监考争辩()
“沈兄,你看那姑娘真进去了,连冯院君都没有拦她。”
青裾公子小声说道,他们三个就排在离梅雪嫣不远的后头。
沈子文眉头短粗,眉尾稀松倒挂,面相凶恶,他方才还说梅雪嫣进不去县学堂,没想到却并未如愿。
“也不知冯他们收了她多少银子,竟包庇一个女人,世风日下!”沈子文转念一想说道,“进去了又怎样?女人都是头发长见识短,乡试考文史和诗词,别说作诗,她连文史题都答不出来!”
灰裾公子心里嘟囔,以她的表现来看,恐怕学识不浅。
“怎么?”沈子文见他们不说话,不悦地说道,“难不成你们还觉得她能考上童生不成?”
青裾公子讪讪然,他们俩个都是靠沈子文的关系才进入林氏学堂就读的,自然要供着这位林家的外甥亲戚。
“那倒没有,也不知这次乡试难不难,我们两个是担忧自己啊。”
俩人颔首,都是忧心忡忡。说到考试,沈子文面露微笑,他可是有备而来,自信十足。
“反正我对案首是势在必得!”沈子文昂着脖子说道,“临安县除了马家出了那位才子让我自愧不如,其他人还没放在眼里,我为了这案首,准备了两年,也避开了马家那位,此次无人可阻我!”
青裾公子拱手说道:“沈兄自然是马到功成,在下在这里先预祝沈兄了!”
“届时沈兄就是‘沈案首’了,说起来和马家那个平起平坐呢!”
俩人奉承几句,沈子文喜悦难当,胸中满怀壮志,已经将案首视为囊中之物了。
马家才子誉满临安,受无数文人小姐又如何?他沈子文同样是案首,不比他差分毫!往后临安县提及他,必然是能和马家才子并驾齐驱的。
另一边,梅雪嫣领了号牌,找到了自己的考室。
县学堂里有一排大屋子,里头被隔断成了许多小考室,彼此不相通也看不见。每一间约摸只有五步宽,搁置了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之外,只勉强能让人站起来走动两步。
角落里还有一只净桶,仅乡试就要考一天,期间是不许外出如厕的。
梅雪嫣坐下来无所事事,便耐心等着,半刻中之后,考屋里全坐满了,一声铃声随后一声戒尺响,考场瞬间鸦雀无声。
大家都懂规矩,有监考官在,那些不懂规矩的片刻会被拎出去,逐出县学堂,这要在同窗间说起来,定然是个大笑话。
梅雪嫣看到有三位监考官,一位是检查时的冯秋墨,一位年近四十,面相威严,最后一个是老头,抱着一堆纸卷开始分发,到梅雪嫣这儿的时候,明显停顿,重重地将卷子放下,鼻子里还轻哼了一声。
“我又没得罪他,为何对我吹胡子瞪眼的?”
梅雪嫣迷惑不解,也随他去了,自己敛气精心,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纸卷上。
一共十一张考卷,前面十张是考文史,后面一张是诗词,没有草稿废纸,看来是更精益求精,不许学子马虎,下笔必须确认,一旦写错,也没法更改了。
梅雪嫣也没有急着答题,而是舀了水一边研墨,一边翻看卷子,却是有些像前世记忆里的语文试卷。
十张纸看起来唬人,其实印刷的字以及毛笔答题会占用很大的卷面,比较起来,也就一个时辰的题量,前世的梅雪嫣考试无数,早已习惯这种速度,何况乡试有一整天的时间,对她来说充裕得很。
干脆先全部浏览了一遍,看到最后一题梅雪嫣微微一愣。
“第一题无须作答,答题者降一评分等级。”梅雪嫣微微默念,“没想到还玩这等埋伏,这是考察学生的大局观。”
考卷上的题,有些难度,还夹杂了这般的陷阱,梅雪嫣饶是做足了准备,对这科举挑选人才的严苛也是有了感触,难怪陈君生说连乡试都千般困难,没人有一定的把握。
梅雪嫣直接看到第二题。
“默写论语自省原文三则。”
梅雪嫣略一沉思心道:“不仅考察对典籍的熟悉,还要彻底理解文章,融会贯通。三句关于自省的原文,这第一题就这么难吗?”
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吾日而参省呼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
梅雪嫣写下三则之后,稍稍舒了一口气,不能涂改,写字的时候一定要慎重。
她的字只能算正楷,别说书法,就连好看的边都搭不上,比起那些经常习字的人来差得远,至于那些老儒生,恐怕是更加瞧不上眼。
毕竟她自小哪有钱买笔墨习字?前世倒时常练字,可只是记忆,于她如今而言,十分生疏,就算她心知如何写,手指也不受控制。
正凝神答下一题,屋子里传来一声哭嚎。
“这太难了呜呜呜!”
想来是因为考卷太难,这学子失去信心而崩溃了。
又立马传来不大却威严的声音:“考场之内禁止喧哗!扔出去!”
那大哭的学子哭嚷着:“往年的考卷没这么难啊!我不说话了,求监考大人不要把我赶出去”
“你已破坏规矩,乡试是严肃严格的,难容得下你胡闹影响他人?我看你学艺不精,也不必再继续答了,滚出去!”
梅雪嫣心中一凝,这声音正是冯秋墨院君的,果然是严苛,那人哭着求饶也没用,他已经派人轰出学堂了,声音渐小。
被这么一闹,原本就被难题弄得头昏脑涨的人,更加紧绷了一些。
陈君生在林氏学堂时,夫子提醒过,千万记得统筹全局,他也将卷子浏览了一遍,当看到最后一题时,吁了一口气,背后冒出冷汗。
如果他要是直接下笔答题,评价等级降一等,恐怕是童生无望了。
“也不知嫣娘那边怎么样了。”陈君生被那人闹得心神不宁,“以她的学识,应该不成问题,就怕中了这考卷陷阱,呀”
走神之下,陈君生竟没注意到毛笔滴落了一点墨水,正好滴在卷子的边缘,他顿时大慌,纵然不影响答卷,也会留下马虎的印象,对评等不利,只盼监考官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