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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和煦,宋璟刚觉得事情有所转圜,不料苏岸轻声诺道:“不错。”
这轻轻的一声恰如晴天霹雳!
宋璟下意识便站了起来,失声道:“子苏!”
苏岸不动声色:“皎皎与大周也颇有渊源。”
宋璟的一颗心几乎跳出来!皎皎是不是,碧心姐姐的孩子!
奇诺深深地一揖:“多谢锦衣王养育我夷秦王室遗孤。”
苏岸微笑:“世子多礼,您不恨我,已是宽宏。”
这个,大周与夷秦,看着现在言笑晏晏,那可是□□裸的刀兵相向家仇国恨啊!
宋璟在袖子里握了握拳,沈子苏便这么认了?那么接下来怎么办?这桩婚事怎么办?
苏岸看向奇诺:“那依世子的意思?”
奇诺道:“我要和十七妹相认!”
然后奇诺很快告别,苏岸却是留在宫里,与宋璟密谈了很晚。
是夜明月在天。枝头的梨花纷纷扬扬地落了。
苏皎皎坐在秋千上,微醺的风带着淡淡的清香,她仰面望着清澈的夜空。
苏岸歪坐在一旁的长椅上。梨花袅袅扶风而下,苏岸在花雨中,姿仪俊朗,休闲挺拔。
苏皎皎仰着天悠荡着,忍不住美美地偷笑了。
这么好的哥哥,从此就是我的了!苏皎皎笑着笑着,几乎笑出声来。
苏岸忍俊,问她:“皎皎笑什么?”
苏皎皎抓着秋千向后仰着头,长发垂地,她笑得盈盈狡黠,偏生不肯承认:“没笑什么!”
苏岸道:“明天会有客人来。”
“谁?”苏皎皎不以为意。
“就是为你仗义出手的好朋友,夷秦奇诺世子啊!”
苏皎皎一听,从秋千下蹦下来凑在苏岸身边:“他来干什么!”
苏岸将人揽在肩侧,淡淡惆怅轻声笑叹:“来抢我的皎皎。”
苏皎皎猛地起身,鼓着腮帮子瞪着眼:“我,我没答应他什么!”
苏岸目色幽深,话语温存:“你什么都答应他了!”
看她要急,苏岸将手指按在她的右肩胛下:“你这里,有一朵梅花。”
苏皎皎有点懵,有梅花怎么了?
然后她想起来夷秦世子奇诺也问过她这个问题,他虽是问,但几乎已经肯定,不过是做一次求证。
“你知道,这梅花是什么标志吗?”
苏皎皎狐疑地看向苏岸。
苏岸道:“你出身夷秦王室,你的母亲,就是那个被传说受辱虐死在两军阵前的碧心郡主。”
苏皎皎骇然起身,猛地一退,再退。
她重重地靠在梨花树上,撞得梨花如雪打在脸上!
她退无可退了。
可是这个,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一般!晴天霹雳一般!
她的母亲,竟然是那么倒霉那么惨的碧心郡主!
她的脸,如白玉细瓷一般,眸如墨玉眉如黛,五官如画成一般完美无缺。
可是那个瞬间让苏岸觉得天真的是在下雪,不是梨花似雪,是冰天雪地霰雪纷繁,宛若梨花凋残。
然后苏皎皎给他一种清冷孤绝雪人一般的错觉。
似乎没有呼吸,不会动作。
似乎亘古以来,隔着千山万水冰天雪地的疏离。
苏岸觉得苏皎皎陡然之间似乎如镜花水月,无可触摸。
“皎皎。”
苏岸起身,苏皎皎却是又往后退了退,肩背抵触梨花树,又有风,梨花扑面,落在她的发间颈上。
她望着苏岸,目光清莹。
然后她转身就跑。
“皎皎!”
苏岸在后面叫,却没有追。
苏皎皎跑过松软的落花,跑过松软的草,然后脚踏在硬硬的石板路上!
她回头望了一眼,夜色苍茫,落花纷扬。
她骑上快马,踏着月光,一口气奔到明月庵。
她拾阶而上,气喘吁吁匆匆拍响山门。
不及年轻的女尼询问,苏皎皎“蹬蹬蹬”地闯了进去,还丢下一句话:“乔老太君在哪儿!”
当她闯进乔老太君的院子里时,两位老人家正于花间月下,静坐念佛。
苏皎皎咬了下唇,静静地站着看着。
听到动静的乔老太君转身回眸,一看是苏皎皎,手中的念珠轰然落地。
“皎皎。”她一动不动,却是不可思议喃喃自语了一句。
月光如水,她苍苍白发,一身缁衣。
苏皎皎扭过头去,热泪奔流!
桂嬷嬷扶着乔老太君颤颤悠悠地走了过去。乔老太君道:“皎皎啊,你怎么来了?”
说完还往后看了看,竟没人陪伴。
苏皎皎却再也抑制不住,“咚”地一声跪在地上,一把抱住了乔老太君的腿哭道:“外祖母!”
这一声外祖母,让乔老太君一时如万箭攒心,老泪纵横。
这是,她嫡嫡亲的孩子啊!她失散多年血脉相连的孩子啊!
她当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她竟会有这么一天,一个这么好的孩子抱着自己的大腿跪着叫自己外祖母啊!
夜深风冷,天心月圆,山花烂漫空谷幽静,红颜少女与白发老妇抱头在那里,号啕痛哭!
而苏岸此时,站在山门口,独对着幽谷空山。荼蘼花色如雪香如海,远远的有夜枭在黑黝黝的山林间盘旋鸣笑。
竟然是一个暮春的时节。花到荼蘼春欲晚,终非算是繁盛事。
皎皎不是大周县主远嫁夷秦,而是夷秦公主远嫁大周。这其间变故,自不必说!
第十五章 身世(三)()
夷秦世子奇诺与其幕僚靖先生围坐桌前,对月品酒。
晚风如熏,琉璃杯中的葡萄美酒,浓稠的色泽酒香怡人。
“听闻锦衣王酿酒,堪称独步天下。”夷秦世子奇诺呷了口酒叹道:“可惜无缘品鉴一二!”
靖先生的整个人沐浴在月光中,但是他的身形面容却别有一种模糊清浅,花荫月影淡淡风,他的人便有了种柔淡的暗然。
他的声息也清淡,甚至带着种让人愉悦的寻味:“世子真的想喝,属下倒是可以想想办法弄来一坛。”
奇诺含笑:“素知先生在京城颇有人脉。”
靖先生不动声色似笑非笑:“不过世子不必用属下大费周章,明日认亲,纵是沈子苏不许人在他家喝酒,但总是可以讨点酒来。”
奇诺于是哈哈笑了。
他敞开胸怀,对着明月似笑似叹:“沈子苏自有胸怀礼遇,我却不知如何面对!”
靖先生握杯的手便紧了紧,他轻叹道:“世子如此,属下何尝不是,十年一剑,属下煞费苦心经营,不想被他一出山,就砍断左膀右臂,几乎便功亏一篑!”
奇诺道:“只不知那个苏皎皎,于他而言到底重量几何。大丈夫横行于世,温柔宠趣罢了!”
靖先生克制而隐忍地抿了一口酒,他的侧脸对着月光,露出一种堪称病弱的苍白。他说道:“世子不会是怕了?我们十年沉潜,苦心经营,而苏岸,整整十年都是养孩子卖酒,早不是他当年叱咤风云的世道,未到生死战,不可断输赢!”
奇诺便举声大笑。
“靖先生不用激将我!我所图,与你所谋,不过成王败寇!怕他什么?我多年之恨,只恨不遇锦衣王!”
靖先生扣着酒杯,垂眸看着杯中酒光潋滟,轻声低笑:“是,我平生之恨,只恨不遇锦衣王!”
第二日奇诺世子登门,苏岸带着苏皎皎出迎。
奇诺世子一见之下朗声大笑:“皎皎怎么把眼睛哭成了大桃子?”说完他侧首对苏岸道:“王爷你这也太过严格,怎么便把十七妹训斥得哭了?”
苏岸笑道:“是世子招惹,怎么便怪罪本王?”
奇诺世子将苏皎皎拉到身边,颇有一点长兄的体贴关切:“告诉九哥,可是沈王爷为了那点子事责备于你。”
苏皎皎还不习惯这样的亲昵,她微微地躲闪开一点,说道:“是我刚从明月庵看望过外祖母。”
奇诺的笑容淡了淡,但是更温和:“皎皎切莫听从外面流言,那不过是两国交战采用的非常手段,大伯当年是很爱慕你娘的,”说着他凑近苏皎皎,在她耳边私语道,“呶,有你为证。”
苏皎皎却只是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笑。
她不是不知事的孩子。
一国公主下嫁,势必许以正妻,可这正妻却是被凌虐死在两军阵前,即便在人背后隐忍苟活生下孩子,一个见不得光的异国女子有何尊严地位可言。爱慕?苏皎皎就只能呵呵了。
那最多只是劫掠颜色的占有罢了。
奇诺见了她的反应,有点扫兴失望,但他笑得更真切和善,伸手亲切地拍了拍苏皎皎的肩膀,继续耳语道:“九哥非常仰慕沈王爷酿的酒,意欲讨要一坛,呆会儿皎皎要帮九哥说话啊!”
苏皎皎这才露出甜美笑容:“这个自然,我还可以不告而取送九哥两坛!”
奇诺哈哈大笑,拍着苏皎皎的肩膀对苏岸笑道:“都说女生外向,我看我们家的皎皎就知道向着自己哥哥!”
苏岸在一旁笑语:“世子,请!”
一行人进了花园,奇诺的皮靴一踏上花间小路,顿时赞叹道:“如此风光独好,大周的簪缨世家果然园林景致底蕴深厚!”
苏岸道:“不若北秦,风光奇伟!”
大周习惯性地称为夷秦,可是人家真正的国号是秦,苏岸当着人家夷秦世子的面,称作北秦,是一种非常讲究的外交尊重。
奇诺笑纳,朗笑道:“王爷此话果真行家!我观大周虽锦绣江山,偏偏周人安乐,风光景致便偏于柔弱。不若我秦地,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壮观雄伟!”
说完侧首对苏皎皎道:“听说皎皎喜欢纵马,待回到了故乡,九哥给你配上最纯良的宝马,去厄尔多湖看日落,那里夏天有美丽的成群的天鹅和野鹤,还有美味的白石鱼,到时候皎皎玩个痛快!”
苏皎皎欣然道:“好!”
奇诺眼底的笑意深浓,他揉了揉苏皎皎的头发,说道:“还有阏氏陵,皎皎也带着沈王爷去拜一拜。”
这才是最后的杀手锏。
什么草原风光雄奇,那都有一百一千个借口不去,唯独这阏氏陵,不容推拒。
看的出苏皎皎对生母很是在乎,就算是不在乎,一个孝道的理由在大周,便可以横行无阻。
父母陵俱在夷秦,叔父为王,堂兄相邀,她没理由不回夷秦待嫁。沈子苏没有理由,能不去夷秦。
奇诺含笑的眼底几乎压制不住内心的亢奋,棋逢对手,虎遇雄狮,按捺隐忍了十年,终于等到这一刻,请君入瓮!
没人是可以一直赢的,即便是沈子苏!
因为苏岸不饮酒,请的是陆水横和许青华作陪。
陆水横英朗雍容,许青华清隽儒雅,俱是风度翩翩容光焕发。二人连同苏岸,不论是说起夷秦还是大周,无论是说起饮食还是风光习俗,俱是侃侃而谈从不冷场,奇诺更是逮着了仰慕已久的好酒,豪饮谈笑,一派其乐融融。
据说奇诺是在醉了酒被人抬上车回使馆的。
而苏皎皎在后园,与云瑶并肩坐在一株海棠树下。
暮春是花树落花的时节,海棠也正在凋落,粉粉白白,星星点点。
有淡淡的风,日光透过花树打下来,大大小小一地斑驳。
云瑶看了苏皎皎尚显红肿的眼,尚显稚嫩的脸,默然半晌,轻叹道:“皎皎可想清楚了?”
苏皎皎望向云瑶的目光有点狐疑茫然。
云瑶抚了抚她的手,声音很柔,其意却深幽:“你怜惜乔老太君,痛心你母亲,这些都好办,因为碧心郡主已成一抔黄土,而老太君健在,你在京都,接来奉养都可以,只是,你想好你在你哥和夷秦直接,如何应对了吗?”
苏皎皎得知身世,一时情绪激荡,赶到明月庵抱着乔老太君痛哭一场,被苏岸领回来时子夜已过。她的脑袋里激荡着的一直是母族,其他的还未曾深入思索。
可是听云瑶一说,苏皎皎不是傻子,片刻迷茫之后,很快便领会到其中肯綮,不由蹙了蹙眉。
云瑶对着花树长叹。
“你哥哥,我二师兄,是个旷绝古今惊才绝艳的人物,只可惜命途多舛,情劫深重。”
苏皎皎骤然听云瑶说这话,一时蹊跷,却莫名心酸。
“他三岁丧母,老王爷常年镇守在外,里里外外全靠着卫伯和沈嬷嬷。他七岁,入宫为伴读,虽是伴读,却形同人质。当年老王爷手握重兵镇守西南,为消除先帝疑虑,也只有让独生子如此。所幸师兄处处周全,与如今陛下还真正处出了几分情意。”
苏皎皎突然便感了兴趣,凑近云瑶奇怪道:“我哥在宫里伴读,怎么认你父亲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