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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才同血族有了交易,当时的我连命都可以给你,那么追随你、亦变身血族又是什么难事了?谁想到自从你背叛五族、主理天下,就是人间地狱的开始!这2000年来,天上地下万恶丛生、邪气氤氲,试问我如何‘进取’、如何‘替你分担’?!难道我没劝过吗?没旁敲侧击过吗?你又是怎么做的呢?我纵使心中悔恨万分,但已身为血族,除了钻进‘故纸堆’里、自我欺骗、自我麻醉,我还能做些什么呢?!你早已不是你、不是当年那个敢为天下先的‘人类之子’,其他族类的兴衰和苦痛你也根本看不到!你在意的只是如何将血族这千秋万代的功业延续下去!无涯!睁开眼看一看的是你!这世间已不是从前的世间!美意也不是你预想好的来搭救你、辅佐你的‘救世主’!她甚至不是一个人类!你放过她吧!一切都是天意!”
“她甚至不是一个人类”!
这句话像一个炸雷,将我轰成了碎片。
我不是人类?
那我是什么?
我缓缓举起手中的镜子。
“美意——”圣王似乎突然有了犹疑,唤了一声我的名字,向我伸出了手指。
他想要怎样?想要拿回镜子吗?
我看着他探过来的手指,雪白,纤长,弯曲着,仿佛地底里钻出来的一种五爪生物,凌空而至,要攫走被炸雷照亮的真相。
我提一口气,低头凑近了镜面。
第227章 现形()
镜子中的少女双颊绯红,大眼惺忪,额边鬓角,卷发飞舞,脸上神情又是好奇又是惊恐,正愣愣看着镜外的我。
心中大石落下,我还是原来的样子,一个人类少女的模样,不是这样,还能是怎样?
我的鼻尖几乎已经贴到镜面了,眼前突然一花,镜中一个绿色的影子一窜而过,我眼前一晕,再细看时,又没什么异样,仍然是我那张面孔鼓鼓的、无辜的脸。
等等——
我的眼睛!
两团幽暗的、绿莹莹的火光燃点在我的眼睛里,仿佛荒原上被谁遗留在那里的两团鬼火。
我竟然有一双绿油油的眼睛!
记忆中的谁拥有这样一双“绿油油”的眼睛?
“你看清楚了?”圣王轻声询问,语气贴心友善。
“还有头发。”圣王这句话不知是对我说的,还是对大人、夫人说的。
他说着,伸手在我头上轻轻一拂。
我没有异样的感觉。
只听到了夫人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我抬头望望夫人,她伸手掩住了自己的嘴,面色凄然,但仍努力在眼角弯出一丝暖意。
我低头再次望向镜子,镜子里的美意——如果那个人是美意的话——拢在脸庞边的细碎的卷发竟然是藻绿色的!
我一把拽过拖在脑后的松辫——一蓬藻绿色的枯草样的头发!
我仿佛突然被唤醒了!隐匿在血液中的愤怒、饥饿、羞耻和张皇,成了凿通船底的最后一锤子,命定的洪流一拥而上,裹挟住我,将我拽入水底!
“一切都是你搞的鬼!”我丢开镜子,迎向圣王,哑声质问——连声音听在耳朵里都那么陌生,仿佛有个崭新的生命在我的身体里苏醒过来了。
“美意,这才是你本来的样子——这才是你的原形。”圣王的声音听上去真令人心碎。仿佛他比我更痛惜。
我纵身一跃——不仅仅是血液的苏醒,连我的手脚都似乎在一瞬间解绑了,我变得异常敏捷。
我甚至不是一个人类。
我根本就不是一个人类!
我想到那隐匿在山洞中、一身绿毛、绿油油的眼睛、茹毛饮血的一家“人”,心中万念俱灰,竟然,笑了。
圣王并未躲闪,我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上,嘴里嗬嗬有声。
如果,如果哥哥,或者是忘言,看到我现在这种样子,怕是要忍不住痛心、也许是嫌弃地别转头去的吧。
心念及此,我忘了撕咬,眼里怔怔落下泪来。
泪水落在圣王的手上,我感觉到他禁不住颤抖了一下。
“美意,”圣王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在我的面颊上,声音柔和,似有魔力:“揭开真相确实让人痛苦,但好过总是被谎言蒙蔽,没错,美意,你不是人类,你是一个巫影族!”
身后的夫人终于撑不住,饮泣出声。
“不能想象,连我都看走了眼——所以,望楼,还真不能怪你!”圣王兀自说着,有人从身后扶住我的肩膀,将我轻轻拖开。
“有人在她的眼睛和头发上做了手脚,道行很深,若不是我替她置换那雪魇蛛换给她的眼珠,还发现不了美意啊美意,你竟然并非人类,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但,谁又规定了你非得是人类呢?成事者万事无需拘泥!”圣王叹道。
“你死了那条心吧!”扶住我的人冷声道,是大人。
“你既已知道美意是巫影族,而血族和巫影族向来不容,你就别再打美意的主意了,还请圣王另觅合适人选,以襄助圣王大业”大人的声音冷而沉稳。
“那美意怎么处置?”圣王闲闲道。
“美意就当圣王从不知此人存在,我和醒棠将其隐匿在红蔷堡中也好、送入世间任由她自生自灭也好,都与圣王无关,她一介巫影族的小小女娃,命如草芥,是生是死,就不劳圣王挂怀了。”大人沉声道。
“我偏要挂怀。”圣王笑道,声音柔和悦耳至极,令人心中一颤。
“若我堂堂血族最后竟然要靠一个巫影族小娃来延续不止、屹立不倒,那就只能说明是天意!天意如此,我何敢违之?”圣王振振有词。
“哼!”大人冷笑出声:“是吗?我知道的无涯可一向是逆天改命、从不低头!”
“不错,若是为我无涯一人,自是不计后果、奋争到底,但,为了血族、为了这天上地下的苍生,我有什么不能低头妥协的?”圣王语气甚是诚恳。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脑海中一字一句,想起那山洞中、巫影族那个绿毛女人说过的话:“面对人类,我们是魔鬼,面对血族,我们是妖异。无论是谁,都可以诛而后快”
我,美意,竟然是一个巫影族!
来来来,让我仰天大笑三声再说!
一个四处藏匿、人人喊打的族类,还敢到处宣称自己是什么“天上地下、解放诸族的王”!完全是一个笑话!
最初是谁这么说来着?
是扶栏!白岛的主人!曾经收留了蓝龙两千年的那个女人!
是了!
我仿佛心眼打开,所有前尘往事豁然摊开在眼前,一件一件串联了起来。
大人遵照圣王旨意,将我从源园带回,心中虽有疑虑,却因为我的酣睡不醒无法查看,终于在某一天要掀开我的眼皮,却被无影手遮蔽住我的眼,让他未能如愿,无影手后来将某样东西放入我的眼内,想来就是为了掩盖我眼睛的真实颜色;
在白岛上,扶栏一眼认出我非凡俗,乃命定之人,却也惊诧于我“巫影族”的真实身份,但她并未点破,而是将我眼中东西取走,施了咒语,让我的眼睛看上去就是人类少女的样子;她还在我的头发上做了手脚,使我拥有了一头人类少女的发色
我心中突然一震,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扶栏坚持为我梳理发辫,突然问哥哥:“你早就知道是不是?”她还说:“你将她保护得很好,良苦用心想来你族中大人亦是不知”当时的我,根本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只觉得扶栏反复梳理我的头发,着实令人不耐,原来原来,扶栏在助我、悉心隐藏我巫影族的身份!
而哥哥呢,他整日整夜地守着我,悄悄在我的头发上做手脚,以隐藏我巫影族的真实身份,原来哥哥根本就知道我是一个巫影族!从一开始就知道!
哥哥!
我神魂俱碎,潸然泪下。
为我这样一个卑微的巫影族,不值得。
是了,还有山洞中巫影族女人掷出的那个苍绿色毛球、还有那摄人魂魄的“焕魂烟”,从我的身体流窜而过,又悉数从我的指尖渗了出来;那个巫影族的男人对我说:“你,绝对,不是人!”原来,他说的没错,我真的不是人!
还有,我还记得当“焕魂烟”在我身上穿身而过的时候,不知是梦境还是幻觉,我清楚地记得,我置身于一个雪洞中,洞中一张小桌,桌上一封信笺,绿色的,信封上写着四个字:“美意亲启”。当时我正要伸手去拿,就清醒过来了。现在想来,那是一封专门写给我的信、写给一个巫影族的信。
可惜我没有看到信的内容。
难道有人想提醒我,我的真实身份?
耳边圣王与大人的争执仍在继续,仿佛海浪,哗哗而来,哗哗而去,周而复始,没有停歇。
还有什么好聒噪的呢?美意,不过是个巫影族,为什么不肯让我安静地自生自灭?
“这一路走来,美意已经证明了她自己,她绝非一个普通的巫影族,她的能耐已大到你我无法想象!”圣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狂热,让他那黑袍肃穆的形象显出了一点温度。
“与我何干?与美意何干?放手,她不是你的工具!”大人牙关紧咬,没有松懈的意思。
“望楼!你知不知道,现在已无法回转,”圣王将声音放缓,压低了些:“美意,她已去过火湖、见过堕天的面,她已被堕天攥在手心,再也不可能自生自灭!”
“你你说什么?”夫人声音颤抖,仿佛极为害怕。
“我说,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小小的巫影族娃娃的事情了,美意的选择和决定,不仅仅影响到我们血族,还有这天上地下的各族苍生!”圣王的声音从他那黑洞洞的袍帽里喷出来,带着权威和阴冷。
“我去过火湖、见过堕天,你如何知晓?”我迎着那黑洞,抵御着寒气,牙缝里嘶着气,脚好像已经冻僵了,失去了知觉。
圣王举起双手,放在胸前,我以为他要伸手来掐我,正要闪身后退,没想到他手掌一翻,将罩在他头上的黑色袍帽给掀了下来。
“你——”我望着面前的脸,僵冻从双脚瞬间蔓延到胸膛,我的心,不会跳了。
第228章 无涯()
这是一张极其苍白的脸,至少十万年没有见过阳光;浓眉冷眼,寒气森森;浅色薄唇,如同雨后褪色的蔷薇花瓣,美丽又冷淡;神情冷峻,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不发一言。
“是——你?”我怪叫起来。
“是我。”除下袍帽的圣王轻点下颌,镇定又威严。
“大人!是他是他就是跟落英同在一起的那个人”我扯住大人的袖子,指着面前的这个男人,语无伦次。
大人任由我拽着他的衣袖,定定看着面前露出真容的圣王,欲言又止。
竟然是这个男人!
我已经见过他两次了!
一次是在双尾妖王的石箱里,那人穿着同落英一模一样的藏蓝衣袍,转过身来却是这张全然陌生的脸,当初他始终一言不发,后来就莫名其妙又换回了落英的样子,我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另一次是在地道中,落英刷了我一巴掌,把我打懵了,待他抬头,就成了这张脸,还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当时我就有怀疑,感觉落英与这陌生少年是不是共处一身、交替出现,但又觉得这种念头太过诡异,没想到
不对!
这不是圣王的样子!
我是见过圣王真容的。
在圣星堡,圣王亲手将我的蓝龙毁于无形,激愤之下,我扯下了他的黑袍!
让我再次回忆当初那个场景,只觉一阵凉意,心中悚然。
他不是“人”!他是一个玻璃人!全身除了他那双雪白的手,从头到脚都是玻璃铸成的!我甚至能看到他那透明表皮下流动的血液,至于他的脸,让我想想脸也是透明的,眉目舒展,很清秀是很清秀,像一柄月光铸成的匕首,冷蓝色,锋利,优美,却也嗜血。
此刻,想到黑袍下他的样子,我感觉自己像是成了一块磨刀石,刀刃一遍又一遍,堪堪刮过我的皮肤,反复地折磨。
他们不是一张脸!他们不是一个人!
“他不是圣王!我见过他!我们数人一路同行的时候,他他的脸有两次长在落英的身子上!是真的!”我冲着大人和夫人说:“咱们之前在圣星堡,圣王被我扯了袍子,我看到过圣王的样子他像个玻璃人一样,根本不是这种长相!”
“他一定是附在落英身上的某个小鬼,不知怎的就随着我回到红蔷堡来了!他他是假的!”我一边说一边心中思量——面前这个黑袍罩身的家伙难道是落英?他在同我恶作剧?
看身形还真同落英有几分相像,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