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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手、那双手”冷峻如小幻,向来说话,字字都像是响炮,一字一跺地干燥,此刻提到那人的一双手,话语像是受了潮,点来点去,见不着火,只见烟袅。
“怎么说,也痴活了200多年,见识不算浅,但一望见那人那双手,就禁不住心中一凛,凶多吉少是跑不了了。当时就一个念头,纵使不能寻到王者之星、释放星上囚禁灵魂,拼死也要让小呢、小皎存活一个,从这儿逃出去。”小幻说到后来,恢复了他一贯的轻描淡写,但听在我心中,却是荡气回肠。
“我听到你们中有人轻声冷笑,也着实可笑!拼了命来了,什么都还没做,就想着拼了命逃走——说回那男人,他正俯身书台之上,专心致志,画画。”小幻喘了口气道。
“所作何画?可是这本画册?”寄城的声音。一只小小的手轻轻展开我的手掌,将他的放进我的手心。
“正是。我看得分明,那是一本书册,他正摊开了,执笔作画。没有凳子,他就那样站着,袍子罩住他的脸,看不到任何表情,一手按在台上,一手手腕悬空,手如灵蛇,娴熟至极。我在瓶中轻巧腾挪,终于被我看清楚他画的是什么——一个女人的背影。”小幻的声音听上去不知为何,极为害怕,仿佛是魇在噩梦里了,醒不过来。
“那女人的背影在我看来,已是极美了,但不知那男人还有何不满之处,一会儿直起身子,远了端详,一会儿又俯低身子,近处研磨,一度搁下画笔,踱到一边去,脸对着那涌沃沃的蔷薇花海出神。我也不知怎了,仿佛是被他魔住了,眼珠子只是随着他的动静来回滚”小幻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仿佛是被噩梦的舌头舔着、卷着,又亲热又残忍地吞吃下去了。
“幻!清醒过来!”小呢一声轻喝。我感觉每个人都颤了一下。连带着空气都醒过神来。
“那一会儿我和小皎已醒了过来,酒瓶已开,那人随时会饮,而他此刻正面对花丛、背对酒瓶,此时不逃,更待何时!我见小幻眼神发直,有些失魂,赶紧一手拉住小皎,一手拉住小幻,同时附耳对小幻低语:‘先离开瓶中!’,我将双脚黏在瓶壁,张开翅膀撑住他们两个,想将他们先送出瓶口,突然见那男人从花丛处一个转身,掉头冲着书台而来,暗影掠过,一只手看着分明是白的,但乌压压满是血腥之气,一言不发,夺命而来,攥住了瓶颈,提起来往桌上一锤!”
“砰!”那一锤也捶在了每一个听客的心中。我手心里的小手紧了一下。
“重顿之下,酒液溅起,我们三个滑落酒中。我尚算清醒,慌乱中拽住他们两个,将脑袋拼命仰出酒面,紧紧盯着那人,不知他是否知道我们藏身瓶中,更不知他接下来会做什么。只见他一顿之下,旋即松开瓶身,又俯身到那画册之上,一双手又是着急、又是小心,翻动那画册——我这才看到,原来那画册之中,所画全是背影,同一个女人的背影。只见他越翻越快、越翻越急,一双手如浪中白条,又是狰狞又是煎熬,连我都看呆了。”
“突然听到他发出一声奇怪又短促的声音,仿佛发怒,又仿佛是叹息。这一次没有任何征兆,瓶身突然倾倒,我们被酒浪卷起,从瓶口中哗然而涌,泼了出来!”
往死里追赶小呢的那个什么东西终于停了下来。小呢也停了下来。空气也停了下来。凝住了辣戳戳的日光,打在我的脸上和身上。因为不移动,所以不疼痛。只剩了彻底的爽气。晒干我16年来不见天日的阴郁。
阳光如此之烈,是一天当中的什么时分了呢。
“‘你们三个也看了许久了,倒是说说,为什么越画越不像。’”小呢声调突变,仿佛是在刻意模仿某个人的语气。那语气听得我汗毛直竖,偏偏嵌进耳朵里去,抠都抠不出来,只能直挺挺地忍着。
“这是他开口对我们说的第一句话。极是温和,仿佛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倒也确非人类。从瓶中冲将出来,我在一堆酒沫子里勉强抬头,眼前陡然一亮,绯红花海,玄色书架,他一只莹玉般的手正擎着酒瓶,口下底上,是他把我们连带着酒兜底倒了出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所幸小幻和小皎就在离我不远处,挣扎。”小呢继续道。
“这下我看清楚了,他一身黑袍,凛凛立着,脸隐在黑色的帽袍里,伸出那枚雪白的空着的手,用手指轻轻将我从酒液中拈了起来,送到他面前去,有声音从他帽子里面的黑暗中——就像寒气从深穴中喷出来一样——发出来,只是愈发的柔和:‘不妨,我是没辙了,若你们能说出缘由,倒是可以给个痛快的死法。’”
第60章 深情()
“我被那人拈在指尖,指肚上的冷冽透身而过,我正自肝胆俱裂、惊恐万状,突然听得他如此一说,左右都是一死,霎时静下心来,哈哈,索性逗他一逗,转移他的注意力,说不定小幻和小皎还能逃过一劫,况且,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小呢一边说一边轻轻笑出声来。那笑声听得我微微心酸。
“‘你已渐渐忘了她,何须再画!’我鼓足勇气大声对他说,完全吃定他的口气。果然,他愣了一下,捻住我的手指尖顿了一下,我趁此机会将两手绕到背后,对着地上挣扎的小幻和小皎做了一个约定好的手势:不要管我,赶紧找到王者之星!”小呢道。
“‘再怎么画她也不会回来,何须再画!’我趁胜追击,再下断语。”小呢继续道。
“你如何知晓?”落英突然发问,声音陡然拔尖,乍听上去不像是他本人。
“我自然知道——咦,这么巧,当时那人也是有此一问,只可惜那人耐性不足,不等我在心中组织好说辞,手指一松,我从他的指尖滑落到掌心,他顺势就是一攥,我就被死死闷在他的手心窝里”
“我是问你如何知晓!”“那他是要弄死你啊!”落英和风间同时出声打断小呢,一个不耐到恼怒,一个紧张到变调。
“我蜷在他那冰窟一般的手心里,感觉到他在慢慢收紧他的手指,终于万念俱灰,”小呢并不理会落英和风间,继续道:“难道我赌错了——一个短暂的窒息过后,手指渐渐松开,光线漏进来,他的手掌轻轻一摆,我被甩到了书台上,趴在离画册不远处——我赌对了。”
说到这儿,不知为何,小呢声音一沉,低了下去,引得我不得不侧耳细听,只听小呢继续道:“那人走近书台,两手撑在桌子边沿,头微微垂着,对着画册的方向。两只手,十根手指,根根雪白分明,轻轻痉挛,骨节发蓝,又可怕又——可怜,然后然后唉,这可是个恶贯满盈的血族之王啊,照说实在不应该对他有什么恻隐之心,但是,那时那刻,看他那万事皆休的样子,着实令人动容他哭了,应该是哭了,有大颗大颗的泪水从他那遮掩的黑洞中坠落下来,正正就打在他面前的画册上,浸湿一片。我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居然纵身跃过去,想要去擦拭那画册,正低头间,突然听到一声淡淡冷笑:‘原来是为这而来!’我一抬头,这次真的是魂飞魄散!”
“你到底如何知晓!”落英咬牙再问。他这是怎么了。
“你又看到什么了?快说啊!真是急人!”风间也是一叠声地催。
“风间,收收你的急脾气,耐心听就是了。”忘言柔和沉静的声音。听到他的声音,心没来由的一阵猛跳。我这是怎么了。
“——好吧,当初那人急忙翻动画册,虽然是隔瓶张望,但我还是留了个心眼,我发现那本画册中的画作,越是靠前的作品画得越是细致,比如那女子发间斜插的发簪、领子后颈处的花纹、耳垂上的纹路那种细致恐怕只有记忆非常深刻、鲜活的人才能画出;但越是往后的作品,越是疏朗,寥寥几笔,只求神韵,因为对那个女子的记忆已经淡化成一个影子,细节的东西已经消散了。他一边渐渐忘了她,一边仍苦苦作画,倒真是令人费解。”小呢的语气甚是恳切。
“唔,还有呢。”落英平着声音继续问。听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我能想象他那张冷着的臭脸。他怎么对别人的事这么上心了,真是少见。
“他是王。再怎么邪恶,他也是王,天上地下都攥在他的手里,他若想要一样东西或者一个人,恐怕掀掀眼皮的功夫都不用费的。他对这个女子念念不忘已毋庸置疑,只可惜如此用情也只落得孤身作画、寄托思念,想来,这个女子一定是他无法得到的”
“有什么女子是圣王无法得到的?”画海轻声打断小呢。湿地僵尸之后,姐姐说话的声音收敛许多。(哦?那许多的僵尸都跑到哪里去了?)
“只有两种,一种是不爱他的人,一种是——死人。”小呢淡淡说。
“人们最念念不忘的人难道不应该是自己的仇人吗?”一个小小的声音紧跟着问。是寄城。
“哈,难道你正是如此吗,那可就太苦了。心怀就那么大,还是放自己欢喜的人吧。”小呢善解人意地说。
“你满意啦?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抬头看见什么了吗?”原来风间一直绷着,就等着小呢的下文呢。我又听到落英“唔”了一声,不似第一个“唔”声那么淡然,仿佛有点呜咽的感觉。我疑心自己听错了。
“我一抬头,目之所及就是一枚黑色五星,沉甸甸从那人的颈中垂吊下来。虽然从来没有见过王者之星是何模样,但一看之下,我就知道就是它了。方才不知是否太过慌乱,我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这个物什,也许是刚刚从那人的颈脖中滑落出来也未可知,总之那黑色五星就悬在我的头顶,仿佛唾手可得,但是——那五星之上,已攀爬着小皎和小幻两个!”小呢说。
“我就不明白了,那自然是王者之星没跑了,你咋就磨磨唧唧在那书桌上耽搁!”突然听到小皎不耐烦轻喝:“不过也好,趁着那血族之王忙着跟你打岔,我和小幻连滚带爬地顺着那人的袍角就攀了上来,爬爬停停,终于到达了与那五星的齐平之处,趁着那人俯身垂泪、心神激荡之时,纵身一跃,堪堪挂在了星角之上,好险!”
“我们只想死命拽脱挂住五星的绳索,奈何那绳索不知以何物编织,极为柔韧,却也极为结实,根本拽不断。我和小皎一对眼神,想着只有豁出去,哪怕弄出巨大动静、被那人发现,也要将绳子弄断,刚好你就在五星下方,说不定正好接住五星,还有机会逃出去。于是我们两个张嘴就咬”这又是小幻在说话了。
“我听得那人冷笑,又见他俩是这种情境,知道不妙,夺得五星几乎不可能,唯一的希望是看能不能留存了一条命离开这里。心中正自思量如何应对,只见那人曲指一掸,将小幻、小皎两个掸落至桌上,我们三个抱在一起,那时候真的是害怕极了,只想能死在一块儿已是幸事。再料不到那人拽住五星,轻轻一扯,颈中绳带崩断,那人将五星拍在桌上,口气甚大:‘这天上地下,有多少人惦记着我这枚五星,连你这小小萤类都做此妄想!五星在此,你们倒是有本事来取!纵然取去,你们倒有本事解禁!这些年,我倒是寂寞得紧,把这些禁锢在五星之中的魂灵放脱出来,正好陪我解解闷!’”小呢说到最后,也不自觉地模仿着圣王的语气。唉,我只盼着这聪慧精灵莫要学得如此惟妙惟肖才好。
“这是怎么说。”只听得忘言沉吟低语:“难道”
“正是,听那人语气,他并不知如何释放五星中被囚禁的灵魂,或者,他知道,但他做不到。”小呢说。
“将五族领袖灵魂囚禁确非圣王所为恐怕他自己的灵魂亦禁锢其中吧。”哥哥淡淡道。
“这其中来去,我们怎能知晓,只是信着我萤族500岁老者的遗言。所以突然见那人拍下五星,近在眼前,瞬间震惊过后,我们三个心意相通、同时发念,不管不顾,伸手就去取那五星!小幻和小皎心思耿直,手伸出去,四目直愣愣盯着那五星,眼中再无他物。我多了个心眼,伸手的同时,搂了一眼那人,那人面孔隐在帽中,无法看清,但见他身子一绷,缓缓抬手,手掌摊平,就要落下——我看着他那凝固的手指,知道他起了杀心”小呢的语速一边说一边缓下来。这家伙,说到紧要时刻,竟然住了声。
“没想到你这萤族这般爱卖关子,圣王的手自是没有落下,否则此刻你们几位怎可能安然无恙!”姐姐忍不住出声轻嘲,只是声音听上去温柔美好,让人难生恶感。
“唉,现在想来我还是天真了,”小呢叹口气,接着道:“那人手掌压下来的一瞬间,我竟然有万一的侥幸之心,潜意识里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