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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朝来纹丝不动,任谁来劝她,她都不会起来。
徐少桥双膝一屈,跪倒在雨水里,用袖子擦干宁朝来脸上的雨水。
宁朝来要跪,他陪着就是。
伞上雨水飞溅,伞下的两人并肩跪在府门前,虽背影寂寥,但也心安。
太叔奂站在巷子拐角的墙壁后,伸手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隔着雨帘,静静的观望景中的两人。
因为拒绝让她名节受辱、救她害死杜鹃、让宁相生将她赶出家门,一桩桩一件件的加在一起,宁朝来会不会原谅他?
一连几个时辰,雨势渐小,苍穹低垂,丞相府的府门始终没有打开过。
伞上的雨一滴滴滴落在地上,溅起水花。
“天要黑了,真快。”宁朝来笑道。
她无计可施,只能看开。
“最慢的是时间,最快的也是时间。”
徐少桥笑着起身,伸手将宁朝来牵了起来。
宁朝来双膝麻木,握着徐少桥的手臂等了许久才勉强站直。
她不坚持了,宁相生也不会坚持。
丞相府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宁相生与柳兰一同走了出来。
“时候不早了,等马车过来,你与兰儿走吧。”宁相生开口就道。
宁朝来苦笑,“阿翁,你要我走,要我活着,可你知道吗?若是世上没有阿翁,我这一生都不会真正快乐。”
若是没命,何来的快乐不快乐,所以,要论快乐与否,至少得先活着。
一时沉默,没有人说话,直到两辆马车从后门出来。
一辆马车是为柳兰与宁朝来而备,另一辆则是用来装盛宁相生给宁朝来准备的嫁妆。
她做什么,结局都不会改变,她只能听从宁相生的安排,跟着柳兰去江南。
宁朝来跪下,一连给宁相生磕了三个响头,头伏在雨水里,道,
“多谢阿翁生养之恩。朝来不孝,不能常伴阿翁左右,不能为阿翁排忧解难,只望朝来时,阿翁可以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惦记。”
柳兰跪到宁朝来旁边,给宁相生磕三个响头后,道,
“姨夫放心,穷尽这一生,只要柳兰还在,就会好好看着照顾宁朝来。”
眼泪时时都有可能掉出眼眶,宁相生背转过身子,摆手道,“走吧,都走吧。”
就这样轻率的将疼爱了十多年的珍宝托付给了别人,他不敢目送宁朝来离去。
柳兰看了一眼似有千言万语要对宁朝来诉说的徐少桥,率先上去马车。
宁朝来起身,看着生硬笑着的徐少桥,道,
“从小到大,只有你是最懂我的,少桥。”
他们间的情谊,比别人看见的深厚,只需一个眼神,就能心意相通。
若是宁相生有事,徐少桥一定要记得告诉她。
徐少桥一手将宁朝来搂入怀里,沙哑着声音道,
“不管去到哪里,都要欢喜度日,过往的不开心,就让这场雨带走。”
宁朝来点头,徐少桥松开怀抱。
宁朝来看着斑驳的府门,凝望不愿回头看她的宁相生,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往前行去,只听见宁朝来半欢快半凄厉的吟咏声——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不过短暂十几日光阴,物是人非,往事不可追,这是她的伤悲,但悲伤的人何止她一个。
马车走了,再不听真切辘辘声了,宁相生猛然回头,看着空无一人的幽静小巷,不由老泪纵横。
喃喃的呼唤,“朝来。”
今日一别,怕是再无见面之日。
徐少桥撑着伞,循着马车的痕迹追去。
却因在拐角处看见雨中追随的另外一人而停下脚步。
太叔奂亦步亦趋跟在马车后面,不靠近,不远离,就如他对宁朝来,不牵扯,不放手。
百花宴上,只要他点头,宁朝来便是他的。既然深爱,为何甘愿将所爱之人拱手让人?
行过城门的时候,宁朝来让人将马车停下,她掀开侧边的帘子,回头看城门上石刻的“长安”二字。
两生以来,她全部美好的记忆都在这里,若是能将记忆带走也好,偏要孑然一身,什么都带不走。
城墙上,上阳落入宁朝来眼帘。
上阳笑着冲宁朝来挥手,那真心的笑容仿佛在告诉宁朝来,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都是假象,假如杜鹃还活着,假如她和上阳还是亲密无间的姐妹,假如她们没有那么多是非瓜葛。
假如,只是假如。
宁朝来和上阳,从来都不是推心置腹的姐妹,从前不是,如今不是,往后更不可能是。
宁朝来面上平静,可攥紧帘子的手出卖了她内心的挣扎,她什么都可以不计较,除了杜鹃的死。
“朝来,”柳兰拉开宁朝来的手,道,“走吧。”
帘子覆下,隔绝帘外一切。
宁朝来没看见李素舞从城墙那头走到了上阳旁边。
上阳挨了太叔奂两鞭子,伤势严重,只能倚着墙壁站立,见李素舞姗姗来迟,忍不住讽刺,
“阁主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我近来不止一次去千金阁找您找不到,今日不找,却无端端出现了。”
李素舞看着城墙下远去的马车和站在城门处的太叔奂,往后走了几步,她不能让太叔奂知道她与上阳的勾当。
第一百一十六章 莫知我哀()
“我不出现,只是不想添乱,宁朝来百般宠爱的丫头都做了替罪羊,我一个千金阁阁主要是被牵扯进去,结局能有什么不一样吗?”李素舞有意看了一眼上阳,“况且,我以为,公主万事俱备,万无一失,不需要我帮忙。”
上阳眸子一冷,“你这是在笑话我?”
她没有让宁朝来一败涂地是真,可也不意味着这能成为别人的笑柄。
“公主误会了,”李素舞握住上阳的手,“我怎敢笑话公主,只是感慨宁朝来命大,居然能在千钧一发之际保住性命。”
上阳甩开李素舞的手,置于身后,道,
“不用火上浇油,你有什么主意说出来就是。”
李素舞不请自来,不就是想借她的手整治宁朝来,自己置身事外吗?
李素舞唇角一勾,笑得邪魅,“公主,不是每件事都得自己动手的,之前百花宴上用丹阳就很好,可见,公主恨宁朝来,不一定要将刀子捅在她身上才算解恨。”
“宁朝来长安,我手再长也支使不动江南的人,要知道,柳家在江南的势力可不是你我能小看的,他们要保护宁朝来,自然会筑起一道铜墙铁壁。”
再说,太叔奂将宁朝来看得那样紧,不是她能动得了的,背上的两鞭子,也让她心有余悸,不敢率性而为。
“公主没听明白我的意思。”
李素舞笑着将食指向千里之外,世上没有走不通的路,只要棋子选得好,铁筑的墙也能夷为平地。
“乌氏小楼?”上阳惊讶,“你要我借乌氏小楼的手除掉宁朝来?”
“不错!”李素舞高兴道,“乌氏小楼可不是省油的灯,他看中的猎物绝不可能让别人夺走。宁朝来跟着柳兰去了江南,乌氏小楼一定会跟着去,到时,用宁朝来与柳兰的亲近稍加刺激,乌氏小楼一定对柳兰下手,就让宁朝来一不小了跟着遭殃就是了。”
到时候,宁朝来死了,罪行由乌氏小楼担下,太叔奂要报仇,找的也是乌氏小楼,没有人会怀疑到她们头上。
这可是一石二鸟的好计谋。
“阁主与乌氏小楼很熟?”上阳问。
若不是很熟悉乌氏小楼的性格,李素舞不可能一连说两个一定,也不会想到利用乌氏小楼的性情去设计宁朝来。
区区千金阁的阁主,竟然这样了解匈奴的王子,两人身份一在平地一在天,为何会有交集?
她不信这些只是李素舞托人查的,那么,李素舞到底是谁?为何那么恨宁朝来?
“就当熟悉吧。”李素舞回答,她与乌氏小楼,毕竟还是相处了几年,说是熟人,也在情理当中。
李素舞这样回答,上阳更加确定李素舞动机不单纯,道,“我做的一切都只是为阁主做嫁衣裳吧?”
她绞尽脑汁对付宁朝来,她赢了,李素舞跟着高兴,她输了,李素舞没有损失,从一开始,李素舞就只是站在一边观望,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李素舞摊开两手,露出白皙的掌心,不可思议道,
“你我是一路人,有相同的目的,并那个目的而努力,彼此互相帮助,取长补短,去铲除共同的敌人,有什么不对吗?为何非要在意是谁利用的谁多一点,只要结果能让你我高兴,我们就是最大的赢家。”
“你是谁?”上阳掏出一把匕首抵在李素舞脖子上。
她的秘密,包括与皇帝的不齿,李素舞都知道,而事关李素舞的,她毫不知情,就连李素舞这个名字都未必是真的,她怎会允许这样的威胁存在。
没有李素舞,她照样对付得了宁朝来,既然李素舞没用,她何必养虎为患。
“原来公主早算到我会出现,还为我备了厚礼。”说话的同时,一支锋利的钗子抵在上阳的胸口处,李素舞笑着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公主备了礼,我也不好两手空空的来。”
李素舞说了,她和上阳是一路人,上阳想到的,她也想到了。
试想李素舞苟延残喘这么多年,经历过人生的大喜大悲无数,若是连上阳这点小心思都看不透,她该是死了多少回?
就在上阳猜测她与李素舞两个人会鱼死网破之际,李素舞却将钗子别到发髻上,道,
“公主这多疑的性子倒与陛下很像。”
“你与父皇也认识?”上阳一双眸子写满震惊。
李素舞深谙宫中事物,与乌氏小楼认识,暗中有高人相助,这样善于算计雨隐藏的女人,绝不是池中之物。
“你到底是谁?”
上阳心里七上八下,她既想知道李素舞的真实身份,又怕李素舞的真实身份会让她接受不了。
“公主很喜欢太叔奂吧?”李素舞冰凉的指尖游走在上阳的脸上。
“不要兜圈子。”上阳用匕首将李素舞的手指挡回去。
“公主想知道,我说就是了。”李素舞咯咯的笑着,风情万种的靠在城墙上,秀口一吐,道,“我是穆紫。”
哐当一声,上阳手中的匕首落在地上。
关于穆紫,皇帝多多少少提起过,一个让皇帝爱不得、恨不得、拿不起、放不下的神一样的女子,居然就是她面前这个让她看不透的千金阁阁主。
穆紫去了匈奴,如今回来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只是,穆紫是太叔奂的生母,而今又知道她与皇帝的关系,知道她的不堪,这样下去,她该如何在穆紫面前自处,如何了却嫁给太叔奂的夙愿。
“穆紫是穆紫,早已死了,公主不必在意,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是李素舞,只是李素舞。”
李素舞将手搭在上阳肩上,这一次,上阳没有嫌弃,没有躲开。
喜欢太叔奂,自己的秘密被太叔奂的生母洞悉,不堪的人成了上阳,从此刻起,她在李素舞面前,连最后一点尊严都没有。
“不瞒阁主,父皇这些年一直在打听您的下落。”
李素舞身份变了,上阳说话的口气也跟着变了。
从前可以大呼小叫,如今只能言辞卑微。
穆紫除了是太叔奂的生母,还是皇帝心口上的人,无论如何,上阳都要好好应对,这不是她能轻易开罪的人。
“公主,这事儿你不该与我说。”李素舞弯腰,将匕首捡起,放回上阳手里,“我若想寻故人,何苦在千金阁蛰伏这么多年,但若是公主想说,也不是不能说,全看公主如何打算。”
李素舞眉眼含笑的下了城楼,她不担心上阳会泄露她的消息。
要是皇帝知道她回来了,势必找她,她的身份明了,上阳与太叔奂便一点可能都没有了,上阳怎么会拿太叔奂做赌注。
怪不得都说痴情的女子最傻。
别说上阳,皇帝的一个女儿,都别想成为太叔奂的女人。
第一百一十七章 燕燕于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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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舞的音容笑貌不断的在脑海里涌现,上阳莫名的就想起了宁朝来。
方才李素舞笑着离去,那样的自信与洒脱,真的像极了宁朝来。
李素舞年轻时,也该与宁朝来一样明艳动人。
“可恶!”
上阳握着匕首在墙上胡乱砍划。
她好不容易赶走宁朝来,好不容易等到她与太叔奂之间没有障碍了,又来一个李素舞。
若是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