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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
“预兆,预兆……”
一间小屋坐落在小路对面,一群孩子在野草丛生的庭院里做游戏。走廊上,一位黑人妇女满脸皱纹,吸着烟斗。不时有涕泪纵横的孩子来到她面前,在小屋走廊的祖母法庭上起诉,那妇女随便安慰几句或训斥几句之后,便继续一声不吭地注视着孩子们。玩耍。
不久,有个孩子注意到了站在马路对面的老乞丐,立刻喊道:“快看,快看!是老拉撒路①,阿姨说他就是那个老麻风病人!就是主耶稣救活的那个麻风病人!快看!麻风病人!麻风病人!”孩子们一拥而上,来到破旧的栅栏边。
【① 拉撒路,《圣经·约翰福音》中的乞丐,患麻风病,死后4日耶稣使他复活。】
老乞丐怒气冲冲地盯着他们。过了片刻,他又继续沿路向前走去。一颗石子落到他脚边。
“嗨,麻风病人……”
“阿姨说,主耶稣使他复活,他就站起来了。快看他!唷!他还在找让他复活的主呢!阿姨说……”
又一颗石子落到乞丐身后,但他没有回头。那个老妇人睡眼 惺忪地点点头,孩子们又回去玩游戏了。沙尘暴越来越严重。
古老的修道院对面公路的一侧,一座由铝和玻璃建造的大楼顶上,一名修士正在提取风的样本。他用抽风机吸入满是灰尘的空气,然后将过滤的空气导入地面的空压机。修士看上去年纪不小,不过还未步人中年。他红色的胡茬像是被电击过,上面挂满了灰尘,宛如倒挂的网。他时不时不耐烦地抓上一把。有一次,他还将下巴伸进吸气管一端,结果大声咕哝了几声,还在自己身上画十字。
压缩机的马达咯咯几下,停止了转动。修士关掉抽风机,断开导风机管子,拉着这些装置穿过屋顶,进入电梯,灰尘遍布各个角落。他关上门,按了下楼的按键。
到达实验室,他看了一眼压缩机仪表已经达到了“上限”他关好门,脱下修道服,抖去上面的尘土,挂在挂衣钉上,并用抽风机在上面吸了一遍。然后,他来到实验室工作台尽头的钢板水池边,打开凉水,让水到达水槽200JUG刻度处。他把脑袋伸进水里,冲洗胡子和头发上的灰尘。水冰凉冰凉。满头湿淋淋的修士朝门口张望了一下。估计此时不会有什么人来,他脱掉内衣,爬进水池,打个哆嗦,叹了口气,然后舒服地把背往后一靠。
突然门开了,修女海伦妮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一盘新的玻璃器皿。修士一惊,从水池中跳了起来。
“乔舒亚修士!”
修女尖叫一声,五六个烧杯打碎在地。
修士慌忙坐下,水花四溅。
修女海伦妮语无伦次地尖叫着,将盘子往工作台上一扔,一溜烟地跑了。
乔舒亚跳出水池,没来得及擦干身子,甚至连内衣都没来得及穿就披上修道服。当他来到门口时,发现修女海伦妮早已跑出走廊……也许早就出了大楼,往旁边小巷中的女子教堂跑去了。他感到窘迫万分,强打精神继续工作。
他清空抽风机,取出小玻璃瓶中的灰尘样本,再把瓶子放到工作台上,戴好一副耳塞,把瓶子放在离辐射计数器检测仪一定距离的地方,他看着手表,仔细倾听。
压缩机有一个内置的计数器,他按下“重新设置”按钮,飞速跳动的小数字归零之后开始重新计数。过了一分钟,他关掉计数器,将读数记在手背上。这里面大部分是过滤和压缩的清洁空气,当然也含有一点杂质。
下午,修士关好实验室的门,来到下面一层办公室,把数字写在挂图中。他审视着不断高涨的数字线条,茫然不解,接着坐到桌边,打开可视电话。他摸索着拨号,一边盯着墙上数字挂图。屏幕闪了一下,电话响起信号音,屏幕抖动着聚焦,渐渐出现一张桌子,桌边有一张空椅子。没过多久,一个人坐到椅子上,望着屏幕。
“我是泽尔基院长。”院长咕哝道,“哦,乔舒亚修士啊。我刚想打电话给你。你刚才是不是洗澡了?”
“是的,院长大人。”
“你至少应该脸红!”
“是红了。”
“噢,可屏幕上看不出来。听着,在公路靠修道院这一边,我们的大门外面有一个标志,当然,你应该看到过吧?上面写着:‘女士们,请注意。请勿进入,以免……’我就不说了。你看到过吗?”
“当然,大人。”
“你应该在标志的这边洗澡。”
“好的。”
“冒犯了端庄的修女,你应该感到羞愧。可我注意到你毫不惭愧。听着,只要你经过水池,我猜你肯定忍不住要跳进去,脱光了游上一回。”
“谁告诉您的,大人?我是说……我只是在水里躺了一会儿。”
“嗯……是吗?没关系。你打电话找我什么事?”
“您让我打电话给斯波凯恩。”
“噢,对,那你打过了吗?”
“打过了。”修士咬了一下嘴角被风吹裂的干燥皮肤,不安地停顿一下,“我和莱昂内神父谈过,他们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不断上升的辐射读数吗?”
“不完全是。”他又犹豫了。他不想说。某些事实一说出来,感觉像会放大它的存在似的。
“呃?”
“这与几天前的地震有关,是由那个方向的上层气流带过来的。总的来看,像是在低海拔地区百万吨级爆炸所形成的辐射微尘。”
“唉!”泽尔基不禁叹息一声,用手蒙住双眼,“你是在告诉我,撒旦已经降临了?”
“千真万确,大人。恐怕,是一种武器。”
“没有可能是工业意外吗?”
“不可能。”
“但如果是战争爆发,我们该知道的。或许是非法试验?不过也不可能。要想测试的话,可以到月球的另一边,或许去火星更好,那里就不会被发现了。”
乔舒亚点点头。
“那么这到底意味着什么?”院长接着道,“算是演示?威胁?警告?”
“我只能想到这些。”
“这样的话,防卫警报就说得通了。不过,新闻里什么也没有透露,只有谣传和拒绝评论。同时亚洲方面也毫无反应。”
“但要是发射的话,侦察卫星肯定会报告。除非虽然我真的不想说,可是除非有人发现新方法,可以让空对地导弹绕开卫星,击中目标后才能探测到。”
“这可能吗?”
“有这种传闻,神父。”
“政府知道的,肯定知道。至少内部有些人知情,可我们却一无所知。一群疯子!这世界处在危机中五十年了,都已经习惯了。五十年啊!我在说什么呀?世界一开始就处在危机中,都已经习惯了……但到现在毕竟半个世纪了,几乎让人无法忍受。看在上帝份上,这一切是为什么呢?根本的原因、紧张局面的本质是什么?政治观点?经济?人口压力?文化和信仰的差异?问不同的专家,就会有不同的答案。现在撒旦又回来了。难道人类天生就没有理智吗,修士?假如我们生来就疯狂,那上天的希望又在哪里呢?光凭信念?难道没有吗?哦,上帝宽恕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听着,乔舒亚”
“什么事,大人?”
“等办公室一关门,你马上回到这里来……那份电报……我只能派帕特修士去城里让人翻译,然后用普通电报发出去。等答复来的时候,我希望你在身边。你知道那是关于什么的吗?”
乔舒亚修士摇摇头。
“是关于《逃离地球计划》的。”
修士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实施了吗,大人?”
“我正想了解计划进展情况,别向任何人提起此事。当然,也与你有关。等事情办完了,就来这里见我。”
“好的。”
“愿主与你同在。”
“愿主与您的精神同在。”
电路断开了,屏幕黯淡下去。房间里并不冷,但乔舒亚却禁不住浑身颤抖。他透过窗户,望着窗外尘烟缭绕。
黄昏提前降临了,举目只看到公路边上的风沙防护栏。一队过路卡车开着头灯,灯光在尘雾里形成一圈圈光晕。不久,他发现大门边站着个人,门口通往收费站的车道敞开着。每当一排排车灯闪烁而过,人物的轮廓便依稀可见。乔舒亚不禁又颤抖了一下。
从轮廓中不难看出是格拉莱斯夫人。在能见度这么差的情况下,其他人也不可能被认出来,然而她,左肩上束着个兜帽,一个脑袋歪向右边,使她的轮廓独一无二,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格拉莱斯老嬷嬷。修士拉上窗帘,打开电灯。他对老妇人的残疾并不感到厌恶,世界对这种基因灾难和基因闹剧已经无动于衷了。乔舒亚自己左手上仍留着小伤疤,这是在他幼年时切除那第六个手指后留下的。这份烈火灭世的遗产他暂时宁愿忘掉,卖西红柿的格莱拉斯夫人是其更明显的继承人之一。
他用手指拨弄着桌上的地球仪,转动它,太平洋和东亚一闪而过。哪里?准确地在哪个位置?他以更快的速度转动地球仪,一次又一次轻轻地拍打,球体转得犹如赌博用的轮盘,越来越快,直至大陆和海洋混为一体。女士们,先生们,请下注吧,押哪里?突然,他用大拇指按住地球仪。一道杠:印度输了。夫人,请收好您的筹码。这个预言简直太荒诞了。他又转动地球仪,直至地轴底座格格作响,“日子”转瞬即逝……反方向转,他突然想到。如果盖亚女神①是以相同的方向旋转,太阳及其他经过的风景就会西升东落。从而逆转时间?和我同名的人会说:哦!太阳,别朝基遍②移动,哦,月亮,你也别朝山谷移动一一那个乔舒亚把这套把戏耍得真是出神入化,的确,这种本事如今这个年代也有用。哦,太阳,后退吧,哦,还有你,月亮,从你的轨道往回转吧……他朝相反方向转动地球仪,仿佛在企盼着地球的幻影也能拥有时间坐标③,让时间后退。几十万次的旋转或许能够将地球带回到烈火灭世的时期,最好用马达,将地球转回到人类起源的时候。他用大拇指再次将地球仪停住。
【① 希腊神话中的大地女神。】
【② 《圣经·约书亚记》中,希伯来人领袖约书亚要求太阳、月亮停止移动。】
【③ 希腊文用Chronos和Kairos表示时间。Chronos是以时钟计量的时间,是有关前后的时间,是量的时间,是历史的线;而Kairos则是恰当的时机、正确的时刻,是质的时间,是历史上的一些“点”。】
他还留在办公室,又一次害怕回“家”。“家”就在公路对面,在那些古老建筑物闹鬼的厅堂里,那里的墙壁用石头砌成,都是十八个世纪前文明消亡时混凝土的瓦砾。穿越公路到达古老的修道院如同跨越千万年。这里,在用铝和玻璃建造的现代大楼内,他是一名技师,在工作台边,事件只是观察的现象,只需要研究其产生的方式,从来用不着质疑其原因。在公路的这一边,撒旦的堕落也只是从辐射计数器嗒嗒声中、从地震仪的记录笔的突然摇晃中,通过冷冰冰的算法推断而出的。然而,在修道院中,他就不再是技师;在那里他只是基督的一名修士,莱博维茨修道院中的一名搬书人和记忆人。那里,问题会是:“为什么,主啊,为什么?”但问题已经出现,而且院长已经下令:“来见我。”
乔舒亚伸手拿过行李,去响应他的精神领袖的号召。为了避开格拉莱斯夫人,他选择穿过地下人行通道。毕竟,现在与这位双头老太婆交谈不是时候。
第二十五章
秘密的堤坝已经破裂。几个大胆的荷兰男孩被愤怒的潮水卷走;这股怒潮把他们从德克萨卡纳那直接冲回农庄故土,使他们远离流言蜚语。其他人仍坚守岗位并试图封堵新的漏洞。然而,风中飘落下了某些同位素,于是贻笑大方的顺口溜传遍街头巷尾,头号大标题大声疾呼:撒旦降临了。
且看国防部长,制服整洁,化妆自然,从容镇定,又要面对新闻界的老朋友们了。这次记者招待会向整个基督教联盟转播。
女记者:在事实面前,阁下显得相当平静。最近发生了两起违反国际法的事件,按照条约的定义均可视为战争行为。难道战争部一点都不担忧吗?
国防部长:这位女士,你应该很清楚,我们这里没有什么战争部,我们只有国防部。而且据我所知,违反国际法的事件只发生过一起。是否请你告知另一起事件?
女记者:哪一件您不知道……是伊图湾的灾难,还是遥远的南太平洋上的导弹发射警告?
国防部长(突然严厉起来):这位女士当然没有煽动公众之意,但是你的问题如果不可靠,那就是在支持那些亚洲国家完全错误的指控,即所谓的伊图湾灾难是我们的武器试验造成的,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