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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着走着，周围慢慢的起雾了，不多时，雾气居然越来越浓，很快就看不清前路了。
这种情况还是他们登上岱舆岛后初次遇到，叶凡立即拽住了鬼车的翅膀子，又去拉白游东，这时候，白游东的身影已经隐没在雾气中，叶凡只拉的住他一截衣袖，说道：“白兄弟，不要走散了。”
对方应了一声，他也没多想，冒着雾气继续往前走。
雾越来越大，浓得令人害怕。
九幽抱紧了叶凡的脖子，两腿夹紧了他的腰：“叶凡，怎么会突然起雾啊？”
叶凡没有回答她。
她又晃了晃他的肩膀，叶凡慢慢的回过头，和她打了个照面，这一看，吓得九幽“妈呀”一声，松开手从他身上掉了下来！
只见叶凡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苍老干枯、沟壑纵横的树皮！
九幽重重跌在地上，刚好摔到了尾巴骨，疼得她飚出两行眼泪，她坐在地上往后退，声音都吓飘了：“叶、叶凡？”
树皮脸在她身前慢慢的蹲下，缓缓的开了口：“九幽，不要怕，是我。”
虽然苍老了些，但这还真的是叶凡的声音。
九幽恢复了一点胆量，试试探探的伸手在他脸上戳一戳，沟壑是软的，她这才知道那不是什么树皮，而是很深很深的皱纹。
她坐直了身体，疑惑道：“你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啦？”
树皮脸摸摸自己的脸，愁苦的说道：“那个雾气有让人加速老化的作用，我已经老了……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九幽看到他的手指像枯枝一样，细瘦干枯，跟以往抚摸自己脑袋的白皙温和的大掌有天壤之别。
“那、那我怎么没事儿呢？”乍一见到老年版叶凡，九幽还是有点害怕的，毕竟一眼百年这种变化实在是有点惊悚。
叶凡道：“大概因为你是异火的缘故吧。”
他伸手想把她扶起来，但九幽避开了他的手，自己爬起来了：“鬼车和白游东他们呢？”
叶凡老态龙钟的咳嗽一声，落寞的收回手，撑着膝盖站起来：“刚才一起雾，我们就走散了。”
“……”
看着他这个样子，九幽心里不知怎么，难过比害怕的成分还要多。
她见惯了叶凡的剑眉星目、温文尔雅，忽然给她换成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心理落差是避免不了的。
她开始想，如果一开始捡到自己的是这个老头子，她还会整天缠着他无理取闹，“叶凡叶凡”的叫吗？她会让一个老头子整天背着她吗？她会因为老头子和村姑或者道姑走得近就心生烦闷吗？
……啊！讨厌！
她不知道！
她不要这个“如果”！
叶凡就是叶凡！
就算老了，她也记得他年轻时的样子！
九幽把心一横，冲到他跟前，狠狠的握住他的手，像是在拼命的肯定什么，力气大的几乎能拧断他的骨头：“既然是雾气让你变老的，我们走出这片雾，你是不是就能恢复啦？”
叶凡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我们就先走出去看看！如果不行的话，再想别的方法。”
九幽说着，硬拽着他往前走，但叶凡的腿脚不利索，脚下一绊，整个人都扑倒在地。
九幽转身，气得只喊：“你这个大笨蛋！快点起来啦！你想老死在这里吗？”
她使劲儿的拽他，叶凡坐在地上起不来，内疚又羞愧的说道：“我的腿好像骨折了。”
“什么？！”九幽没想到他这么不耐操，蹲下去掀起他的裤脚一看，果然，被绊倒的那条腿的形状很奇怪。
“你……”她气得跺脚，“你真是气死我了！”
叶凡缩在树根旁，嗫嗫道：“要不……你自己走吧，不要管我了……也不知道这片雾有多大，走出去能不能恢复……我想，这是老天对我众叛亲离的惩罚……”
“我不管这是惩罚还是什么，总之你一定要变回去！”九幽硬是把他拖起来，转过身让他攀上自己的背，“我不要看见你这个样子，我不要！”
说到最后，她的语音已带了浓浓的哭腔。
她赤脚背着叶凡往前走，娇嫩的脚踩在枯枝碎石上，走过之后，就留下了淡淡的血迹，她疼得直掉眼泪，却硬是背着叶凡不肯撒手，闷着头往前走。
她想起了不久之前，叶凡身中剧毒那晚，她就是这样背着他在林子里走的。
她又想起了更久之前，叶凡刚刚带她离开灵山，他为她吮去了脚上的水泡，一路背负着她。
他的肩膀宽阔，脚步轻快。
九幽咬牙抱紧了他细瘦的腿，继续往前走。
这片雾很浓，九幽压根不知道出路，只是没有目的没有方向的在雾里乱转。
终于，她走到精疲力竭，带着叶凡一起扑倒在地，她垫在下面，隔着衣服，手肘和膝盖还是摔破了。
好疼……
好累……
好害怕……
她趴在地上，埋头呜呜的哭了起来。叶凡艰难的爬起身，声音依旧轻和柔缓：“别哭，九幽。”
九幽哽咽着对他吼：“我就是要哭！都是因为你变成这个样子！你这个大笨蛋！”
“对不起……”
九幽还是哭个不停。
叶凡顿了顿，语气沉重的说道：“九幽，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无法修成正果，早晚都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九幽头也不抬的吼他：“那你就修啊！修啊！我不准你变老！你不能老！”
“我们之间，终有一别……”叶凡咳嗽一声，轻声说道，“九幽，就在这里吧……把我留下，你自己去凌虚山吧。”
九幽一愣，含泪抬起头。
叶凡微微一笑——可能在笑，但褶子太深，九幽看不出来。
他用熟悉的温和语气继续说道：“只要你留在岱舆岛上，外人就奈何不了你，但是……你一定要好好修道，早些飞升成仙……等你到了仙界，就可以去找上神之神了……你不是一直很想见到张良吗？”
上神之神……
张良……
九幽这才恍然想起，她似乎很久都没有提过张良的名字了。
第108章 迷离之雾（）
九幽哽咽的爬起来问道：“我走了，你怎么办？”
叶凡苦笑一声：“走不出去的话，我可能就会在雾气里消失了。”
“消失？什么意思？”
“我终究是肉身凡胎，只有不到百年的寿命，早晚尘归尘，土归土，回归自然，什么都不剩下……”叶凡咳嗽一声，笑微微道，“可你不同，你是伴天地而生的灵物，你还要飞升成仙，回到万象之境呢。”
九幽蹲在他跟前，愣愣的听着。
当叶凡说到他“什么都不剩下”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心如刀绞。
这种感觉就像他说“我不爱你”的时候，一样的心痛，一样的令人窒息。
叶凡还在继续说话：“就算没了我，也还有鬼车守着你……你们两个好好待在这里修炼，一定要回到天上去……”
九幽一边摇头一边落泪：“不！你也得一起走……你不走我也不走。”
“听话，别管我了……我没救了……”
“就不！”
九幽噙着泪吼了一声，再次爬起来，硬是拉拽着叶凡把他背在身上，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
背上的人问她：“你这又是何苦？你修道不就是为了飞升上界、去见张良的吗？为什么要管我的死活呢？”
九幽被自己的眼泪呛了一下，一边咳一边呜呜的哭：“你好烦！咳咳咳……我不准你消失，也不准你变老，你必须变回原来的样子陪着我！”
叶凡一时无言。
九幽背着他在雾里团团转，误打误撞，居然找到一处颇为古早的吊桥。
这吊桥真的是相当有年代了，桥上铺的木板早已不见，连绳结上也长着斑斑青苔，十分湿滑。简陋的绳结越过一道深涧，下面是急湍飞瀑，响声震天，在不能使用法术的情况下，这要是一脚踩空，一条小命就能交代了。
然而桥对面的雾气已散，露出了一条通往凌虚山的幽径。
虽然叶凡老得只剩一把骨头，但也是一把很有分量的骨头，这个桥这么长这么破，还这么险，踩在这种桥上背他过去，她可是万分之一的把握都没有啊！
她把叶凡放下，站在桥头急的团团转。
她原本想等鬼车和白游东他们过来，可是就在她踌躇的这段时间，叶凡一刻不停的变老，连骨架都在萎缩，就在她快要急哭的时候，雾气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九幽还以为是鬼车来了，大喜过望，连忙踏前一步迎接，却被眼前景象惊得说不出话。
来的的确是鬼车。
但是白毛版的鬼车。
远远看去，九幽还以为它毛都掉光了。
只见它耷拉着七个脑袋，正在慢慢的往前挪，只有一只头无精打采的看着路，大眼睛里满是浑浊的光。
鬼车见到九幽时也吃了一惊，它上下一打量，然后颤颤的问道：“主子？真的是你？”
九幽站在原地，惊讶成了结巴：“你……你也变老了？”
鬼车点点头，随即落泪：“仙仙已经老死了，白游东也……”
它哽咽一声，继续道：“死了，都死光了……我们三个本来是一起走的，可他们在雾里一直变老，只有我了……只剩下我了……”
说着，它体力不支的跪伏在地。
九幽连忙上前抱住它，鬼车就伏在她怀里哭了起来：“主子，车车好痛苦啊……他们在雾里很快的变老，衰弱，白游东很快就瘦成了一把骨头，最后变成一堆黄土，消失了……仙仙也一样……我连它的羽毛都没来得及收藏……呜呜呜……”
听到鬼车提起白游东，九幽赶紧回头，她发现叶凡比之前更瘦更小了，惊叫一声，立马放开鬼车扑过去：“叶凡！”
风烛残年、身上已经遍布老年斑的叶凡微微睁开了眼皮，然后慢慢的合上眼睛，喃喃道：“你快过去吧……别看我……我……撑不住了……”
“不要！”九幽慌了，她捧着叶凡的脸，眼睁睁的看着他已成雪白的头发往下掉，脸上的皱纹也愈来愈深，她惊慌的摇头，眼泪一串串的往下掉，“不要，不要……你一定要撑住，我不要你消失！”
说着，她重新背起叶凡，又折回去拽住了鬼车的翅膀：“走！只要过了桥，离开了雾气，你们就会变回去的……”
话音未落，她手里毛茸茸的翅膀忽然碎裂成无数的羽毛，她愣了一下，正好一阵劲风刮过，将鬼车和雾气一同吹散。
她愕然回神，伸手去抓，只抓到了一片洁白的羽毛。
与此同时，她身上背负的叶凡也变成了黄土，和衣服一起，扑簌簌的掉在地上。
九幽一手抓着羽毛，一手抓着半把黄土。
她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雾气褪去后出现的一片熟悉的广袤天地。
她看着黄沙漫漫一望无际的混沌大漠，看着眼前轰轰隆隆咆哮而过的万年妖兽群，看着天空两轮紫色月亮组成的强力禁制。
最后，她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的黄土，还有渐渐消解成粒子的羽毛。
没有雾气。
没有密林。
没有吊桥。
没有凌虚山。
没有鬼车。
也没有叶凡。
这里，是她生活了数千万年的万象之境。
纵连千古，横跨八荒。
天悬双月，辰日无光。
她孤孤单单的离开，最终又孤孤单单的回来。
他们都没有逃过时间，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
她生在万象，千年成形，万载修灵，千万年不知道什么是寂寞，也从没想过要离开这里，她与猛禽凶兽为伍，遵循着最简单的弱肉强食的规则，一步步登上万象之境食物链的顶端。
原本，她会继续无忧无虑的呆在万象，当她的土霸王，就像过去千千万万年的岁月一样。
可是，她终究是追随张良离开了万象，落入了充满七情六欲的凡尘。
和叶凡度过的短短几个月，在她的生命之中连个瞬息都算不上，她却尝到了过去千万年加起来都比不上的快乐，也体会了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心酸。
然而现在，所有的快乐和心酸在她眼前土崩瓦解，消失殆尽，连一丝影子都寻不到了。
第109章 破除幻境（）
九幽软软的跪在地上，抓紧了手里的黄土。
她将拳头狠狠的抵在自己的胸前，似乎想要把黄土填进去，填补他们消失后这里失去的大片空白。
如果没有离开万象之境就好了。
如果没有遇见过叶凡就好了。
如果不曾经历过热闹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