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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瑾躺在贵妃椅上,后背和胸前的伤口尽数裂开,殷红的血在白袍子上极为惹眼,一朵一朵开得像花一样。
他从未有一刻像如今这样,觉得酒是世上绝好的东西,喝的晕醉的时候,他似乎还能看见黎策在自己面前拨弄着碳火盆子,还转过头板着张脸,说:“师父,都说过不让您喝酒了,您怎么又不听话?”他不知道,每当他用这样严肃的神情说话的时候,他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这样一个小小的家伙,倒是先管起师父来了!
他喝着喝着就忍不住笑,嘴角咧开来,酒液都顺着下巴滑倒了颈项里去,湿漉漉地吧胸口的血渍化成了淡淡的粉色。
随后,他景致突变,拨弄着碳火盆子的黎策突然不见了,他急切的探出身去,却被一双手按住了,头顶传来告诫而严肃的声音:“都伤得这么重了,还这样不安分地乱动,伤口都裂开了!”
他恍惚间觉得这声音是如此真切,抬起头就看到黎策抿着嘴神色不悦。
随后他又说:“我可不像药仙大人那样医术高超,一些小病小痛我还能治,您身上的这一身,我是万万不知如何下手的!”
苏瑾笑了一身,说:“那你就多学一点,以后我有病痛的时候就可以通通交由你手了。”
第379章 混沌()
那方声音却传来:“当学医是那么容易的事吗?看看川辜先生,学了一辈子医,却还总是为一些小病症忙的焦头烂额。我这一点黄岐之术,还是不要出来班门弄斧了。”
随后,黎策又消失不见了。
苏瑾心慌,他又捞起了一坛酒,匆匆灌下,却因太急呛了喉咙,不知不觉连眼睛里也呛出了什么东西。
他抹了抹,接着灌下。
再睁开眼时,便又看到了黎策。
他正坐在椅子上看书,翻了一页又一页,敛眉低头的样子看起来安静平淡。过了一会儿,许是看累了,他抬起头揉了揉眼睛,随后朝着苏瑾说:“师父,您醒了?今日不是说要教我练功吗?弟子都坐在这等了一个时辰了,再等下去,都到午膳的时候了。”
苏瑾却只是笑,一句话也不说,看着他便觉知足。
这酒莫非是个什么神奇的东西,喝下去竟然有这种奇效,他忍不住又拿起了一坛,抱在怀里倒是有些舍不得饮了。
若是今后有此酒相伴,他也很知足。
——————
这么一醉,就有半月。
期间迟吉来看过他一次,带着商陆一同而来的。
他知晓了天界发生的事,也知晓了苏瑾身上发生的事,但是来到招摇山见着他的时候,还是不能相信,不过半月光景没见,这人就能憔悴虚弱成这样。
面若枯槁脸色惨白,却因终日饮酒而显得眼睛浮肿,两个眼袋垂下来,布着沉沉的青。
那三十道天雷到底是何等可怕,竟然把人给劈成这样!
商陆自然也是难过,发生这样的事,他完全不知晓,等到知晓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
迟吉见苏瑾这一副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模样,终日浑浑噩噩,以酒相伴。
霍允却说,那些罐子里的并非是酒,后来送过去的,都是带着酒味的水罢了,装在酒罐子里鱼目混珠,他尝了许久,也尝不出来。
迟吉这才稍稍沉下了一颗吊起的心。
临走前他与苏瑾说了一番话,大致就是让他好好保重自己,不要糟蹋自己之类的。
苏瑾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迟吉又说:“你如此消沉度日,何时才能有个尽头?没了黎策,也万不能不把自己也折腾成这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难不成都不能活了?”
苏瑾心中微微有了点知觉,他觉得他说的很对,确实不能活了。这些日子,他时常自责,怪自己怎么不在他生前对他好些,给他百倍的好,千倍的好,也不至于现如今这样百倍的自责,千倍的自责。
他唯有自责,才能消遣一点心中的罪孽。可每每自责起来的时候就会心中钝痛,抽筋扒皮剔骨割肉都不及其万分之一。
恨天恨地恨魔神,都没有恨自己恨得那么痛苦。
他所能做的就是饮酒度日,时间会像一条穿梭的线,带他回到过去,回到那个最初的开始。
迟吉终究只是叹了口气,他看着苏瑾这张他快要认不得的脸,抿着嘴笑了一下,说:“听说孟悦回来了,若是你觉得心中的仇恨无处排解的话,去找他也无妨,只是现如今他藏在人间的那个角落,或许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第380章 混沌(二)()
苏瑾提酒的动作一顿,他终于是放下了酒罐子,转而抬起那双毫无光芒的眼睛,看向迟吉,问:“回来了?”声音凄厉沙哑,像是有人刺穿了他的喉咙一般,半月没有说过话,一开口就已然半哑。
迟吉点了点头,说:“是回来了,一个还没有飞升的道士,留在天界这么多日已经是给他的颜面,据说是在天界养了十多日的伤,却还是被君明给遣回来了。”
苏瑾苍白的脸上有了丝细微的表情,他放下了酒坛子,说:“把霍允叫来,若是伤口无大碍,我也该去寻人了!”
霍允就在门口,还不等迟吉去寻,他便已经进来了,开口便说:“你身上的伤,少说没个三年五载,别想好了!”
苏瑾的脸却是垮了下来:“向来医术超群的药仙大人,如今连三十道天雷的伤口都治不好,白活了!”
霍允却说:“你的肋骨断了足足八根,此前法力又那么微薄,被君明的那两招震得心肺都快碎了!我可是拿出了千年灵药给你服下,吊着你的一条命在!这半月以来你又终日饮酒,喝酒喝得比药还要勤,能好才怪!”
苏瑾勾起了一旁的酒坛子,推倒了霍允脚边,说:“这里面装的是酒还是什么,你比我清楚,当真以为我喝不出来了?”
霍允脸色登时直了,他立马拾掇起地上的酒坛子,随后说:“少说也要躺三个月!”
苏瑾竖起了两根手指。
霍允强硬地拒绝道:“三个月就三个月,一天都不能少?两个月绝对不会让你下地的!”
苏瑾却摇了摇头,说:“二十天。我怕某人等我心急,半夜都要睡不着觉了。”
霍允自然知道他嘴里的某人是谁,但同时也劝阻道:“君明这才罚完你,你就又开始犯事……”
苏瑾却冷冷地敛下了眉眼,说:“谁都别想拦着我,就算他躲到天涯海角去,我也要他偿命!”
迟吉又说:“九黎壶和分芜镜的下落已经知晓了,不日就能找到这两样圣物。”
“他呢?”他轻轻地问了一句,就好像是问候一位多日不见的老友,语气中带着自然的亲昵,好似那夜夜在冰棺中长眠的人世另外一个找来的替身。
“这几日应该就会送回来了。亓均说保存得很好,还是送去时的模样,到时候回原封不动地送回来的。”迟吉说。
苏瑾咯咯咯地笑,笑得仰面朝天,笑得快要断气的时候,才说:“我总算明白了,果真是好大的一盘棋啊!”
迟吉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变吓了一跳,他狐疑地转过头去看霍允,那眼神中似乎在说:他没病吧?
霍允对于迟吉的挤眉弄眼有些不知所云,左顾右看地发现他确实是对着自己在挤眉弄眼,于是无奈地耸了耸肩,表示看不明白。
迟吉还以为他这样是说“没有办法”,于是轻轻地哎呀了一声,随后转回头来,问:“你想明白什么了?”
苏瑾却是没有理他,而是自顾自地靠回了贵妃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哎呀,夜深了,我要睡觉了。”
第381章 混沌(三)()
迟吉干笑了一声。
霍允朝迟吉使了一个眼色,随后把苏瑾放到了床上。
离开前,苏瑾又说:“明日的酒坛子里,千万别给我放水了。”
霍允想要反驳,话到嘴边却还是吞咽下去了,随后点点头:“嗯。”
苏瑾这才满意地闭上了眼。
迟吉等在门口,看到霍允从屋子里退出来之后,连忙上前问道:“你知道他那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霍允摇着头走下长廊,说:“这七八日都是如此消沉度日,这期间都没有开口说过话,谁来了都是不理人的神态,就一味地饮酒,看来还是放不下黎策啊!”
迟吉眉头一皱,又问:“这和黎策又有什么关系?他竟然赶在那么多人面前袭刺君明,真真是不把自己这条命当回事了!天界之中,有谁敢这么做?君明尚且留他一条命在,都或许是看在往日的情面上!”
霍允却又说:“你不懂,他之于黎策,不是常人能懂得的。但孟悦却着实不是个东西,秦艽莫是和他串通好的,他们怎么会知道黎策的身份?”
迟吉又说:“他们怎么知道的我是不知道,我只知晓,这件事君明却是后来才知道的,黎策的身份还是当时天界查出他是南栀的转世时才知晓的。”
霍允却是惊得顿住了,他缓慢地转过身来,诧异而又不可置信地问道:“黎策是南栀的转世?!”
迟吉也后知后觉自己似乎说漏嘴了,震惊地抿起了嘴,随后堆起了一个惨淡的笑容,一切尽在不言中。
霍允还是无法从这样的震惊中抽离出来,他转了身看向远处的云海,自言自语道:“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样的身世!四百多年了,这寻寻觅觅了四百多年的人,竟然就这样出现在了眼前,可现如今,又把他夺了去,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上天竟要如此降罪与他?”
迟吉又说:“君明是后来才知道黎策是帝天的遗孤,原先从各位口中,也只知道他是从旭日城带回来的一个可怜孩子,大家也都不在意。可是自从他把黎策带到了天界之后,才多了几双耳目放在他身上,连带着早就在司命那里把人间的命格薄给翻烂了。”
霍允是一开始就知道黎策的身份,那时候天界众仙几乎都去了旭日城把守,他亲眼瞧着苏瑾把那个孩子带回了招摇山。可是再见着他的时候,却是在天界,他的仙府门口。
这才不禁怀疑,那个孩子心中到底藏着怎样的阴谋。
“苏瑾确实是个粗心大意的家伙,没有调查清楚黎策的身份之前如此看重他,若是他不把目光尽数转放在他身上,天界的众位也不会这么针对一个孩子!这些年他闲散惯了,也不知礼数,但是君明却半分都不曾责备,难免遭人嫉妒,接连着连身边的人都被打起了主意。可是我竟一点儿也不知道,他竟然是南栀的转世!”霍允摇着头,眉目深锁。
迟吉也跟着摇头。
霍允又问:“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第382章 混沌(四)()
迟吉想了一想,说:“君明、文昌,还有冥王殿下,你我,苏瑾,如果文昌和君明不曾说出去的话,大概也就这几个。”
霍允冷冷地笑了一声,道:“孟悦必然是不知道这其中关系,他若是知道黎策居然是南栀转世,真不知道是不是个笑话!”
迟吉不语。
孟悦自然算不准这一点,若他知晓黎策是南栀的转世,手中的细剑又怎么能刺得下去?
可是这件事,至今他再也没机会知道了。
霍允送别了迟吉和商陆,从山门口折了回来。
他让人给苏瑾的酒坛子里重新换上了酒水,却是不容易醉的果酒,同时配着难以下咽的药一同入口,这药还不能是和酒相冲的,这可着实折磨得霍允头发都快白了。
苏瑾现如今就是个半吊子的死人样,虽然迟吉来了一趟,他看起来好转了不少,可是第二日开始,又恢复了原先的样子,一大早就躺在贵妃椅上。神仙不用吃东西,倒是不像人间说的那样,喝露水过活,只是不想吃便不用吃。
所以第二日,他又开始喝酒了。
只是霍允这药用得有些妙,他通常喝上一坛酒,再用了药,随后就昏昏欲睡了云里雾里了。
连着七八日,都是这样昏昏沉沉,他还以为自己是真醉了,竟然半分不曾察觉。
不曾察觉的,并非是这药中有下了什么玄机,而是不曾察觉,他日日醉了,便可日日见着黎策,所以尽管这药使得他昏昏沉沉,他也不想究破。
所谓一醉,就是半月。
在第十六日的清晨,苏瑾从梦中醒来,一睁眼,就看到了头顶厚重的幔帐,窗子透进来的光中还飘着细微的尘埃,他撑着身子准备起来,后背却是疼痛无比,遂又重重地跌回了床上。
殿门被人推开了,进来一个人,穿着黑色的长袍,衣袂飘起,端着一个木盘。
他下意识喊了一声:“黎策。”
那人立马加快了步子,放下木盘之后过来扶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