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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司空焰冷冷回应,沙哑道,“你我,无话可说。”
她长发未绾,在风中肆意飘飞,将阳光打散。她眉间似叠了无数层落叶,潮湿而枯萎,压得眼睑几乎睁不开。可她还是红着眼,狠厉地看着前方,似要把所有阻碍都吞噬干净。
慕忘的手指颤了一下,下意识想伸手,却又不知该做些什么。他的蓝瞳微收,那一闪而过的落寞也消失不见。慕忘转身,语气冰冷而不可抗拒,道:“司空焰禁足两月。”
窗上遮了好几层软纱,将光线隔绝在外。黑洞洞的屋内没有一丝生气,司空焰坐在角落,目光无神地看着前方。她已经几日不吃不喝了,甚至感觉不到时间流逝。
只有檐上发出声响时,她的目光才会有波动,但也只是一瞬就化为灰烬。若是在从前,温绥早就掀瓦闯入了。念到温绥二字,她眼眶一热,却只有酸痛没有泪。这几天,昼夜交叠,她早就把泪流光了。
十三年前,她初见温绥时,他还只是一团小白狐,不能化作人形。他从草丛里窜出来,带她出了风谷迷障。
十年前,她第一次同温绥吵架,气愤地对他刀剑相向。刚长出来的毛,都被她一一削光。他委屈地舔着自己稀疏的毛,却一语不发。
八年前,她随师父出任务,年轻气盛却失了谨慎之心。她被蛊城奸细抓走,温绥连夜窜入敌营救她。敌人一路放蛊,温绥替她一一引开。
五年前,她冒险探入神秘莫测的鬼纹窟,寻找解除蛊术的方法。温绥担心她,偷偷跟了去,替她挡了桧木的攻击,在屋里躺了整整半月。
一年前,她说她想去看看北海,温绥立马跑去买了一堆远行的用品,喋喋不休地讨论着线路。
夜风在檐上呼啸,空冷而孤寂。无数张故人的影子叠在一起,每叠一次都令她痛得近乎昏厥。胃部痉挛,她皱着眉头干呕了几下。灵力因身体虚弱而不断消散,她身上的温度已经无法再维持,冻得皮层发紫。
她无意识地伸出手去,那些虚幻的影像一碰就碎。
每一个碎片都在提醒她,如今,温绥已经不在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十五章 初心后意双难抉(2)()
寒冬忽至,四下死寂。此刻最暖之物,莫过于屋内炭火。但它暖了天地万物,独独暖不住司空焰的心。她如今身子重伤,又郁结于内,再好的底子都耗没了。两个月内,她反复高烧。好在有医术高超的病欢来看了几次,才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她目光恍惚地游移在床帘上,任由药物消磨自己。呕吐反复,一地污秽。
小素见她如此,几番泪满眼眶。
她的整个人像是被分割成两半,一半求生,一半求死。
两月期至,被解除囚禁之日,司空焰踏出了那个幽暗的屋子。苍白的阳光透过浓云,掉在她面前。她独自坐在院前的树下,披着小素给她拿的红白袄子,手中抱着暖炉。
“想也无用,这一切早已注定。”
她略带僵硬地抬头,一个灰白的人形隐在枝叶间。
注定她面无波动,心中却是冷笑的。凭什么她身边的人注定要被一一牵扯进来,温绥他虽然是妖,但自小就被病欢收养,日日游戏山间、学医采药,从未害过人。为什么一句轻描淡写的注定,就可以把温绥夺走!
她虽是极力克制,可颤抖的目光还是显出了她心中起伏的愠意。
栖迟头朝下飘了来,在离她一尺的地方停住。他俯视着司空焰,道:“你应该知道,现在任何的轻举妄动对你而言,都没有好处。”
“他派你来示威?”司空焰平静道。
“不。”栖迟的声音提了一个音调,“我是来劝你的。”
她不觉得这二者之间有区别。劝她,呵,如果劝说在这世间真那般有效,那漫天**不息的红叶,何故会如此滋长。她讥讽道:“栖迟大人好本事。”
“无论是君墨一事,还是温绥一事,你暂时都不要再插手了。”栖迟道,“而且,让我来的人不是王,是病欢。”
她听见病欢二字,眉间颦蹙起来,以前不曾听闻病欢提过,他们二人何时有的交情。不过她也不想细究,只要他不挡在她面前便可。
栖迟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突然沉声道:“你要明白,当一个人没有足够的能力时,肆意妄为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
司空焰的目光动了动,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你逃出天牢的时候,温绥正好去了赏清轩,而慕锦又恰好出现,你不觉得其中太过巧合了?我知道你想要救出你师父,想要替温绥报仇。机会总会来的。”栖迟又恢复了原先笑意盈盈的模样,令人捉摸不透他的真实意图,“只是,你要等。”
话音落下,灰白色人形消散而去。
斜阳照在风城的白色屋顶上,红叶如火升腾,似要将檐上雪都煮沸。天地就像一个巨大红叶墓,埋着她的开心快乐痛苦悲伤,并一刻不停地,继续向过往与未来延伸。
司空焰终于将郁结在心中的那口气吐了出来那一刻,仿佛连魂魄也被抽离身体。她站在树下一动不动,任由红叶片片落在她的肩上,淹没了她。
红叶反反复复落不尽,光阴却在时刻变迁。又逝了半月,形式愈发紧迫。不少与君家厚交的大臣都接连上奏,逼着慕忘尽早提审君墨一案。表面之下,还有风傀儡一事未解决,不管君墨清白与否,审案的结果都会直接影响到慕忘对抗的那个暗中黑手。所以将君墨囚于鬼狱,是最好选择。只要继续拖延下去,幕后者早晚会耐不住。
慕忘站在龙吟崖,俯看着脚下这片属于他的土地,倒是想起了最初继位时的情景。转眼间,竟又过了这些年,真快啊
“天下海晏河清,民之幸也。”身后响起栖迟的清音。
慕忘没有回头,目光落在茫茫浮世中,“有时盛世安平不过是表象,就像这龙吟崖上的风起云涌,也暗藏杀机。”
“王说笑了,今日雪下得这样大,天地都洗得一清二白,哪有什么云?”
慕忘回身,步伐矫健而不失沉稳,“生于忧患死安乐。”
灰雾在慕忘周围绕了一圈,栖迟接过一片雪花,“算算时间,明湖底的那些风傀儡,应该已全都脱离宿体了。养他们的人,也快动了。”
慕忘拨弄着案上的古琴,“你就不问问孤的想法?”
栖迟咧嘴一笑,“有苏相在,栖迟只要作壁上观便可。”
“也是。”慕忘点点头,“即便风城一日巨变,你也仍旧是这一团烟雾,不老不死,不必担忧。孤倒是很好奇,你是用了什么方法,保持着这样的**。”
自慕忘与栖迟合作以来,他就从未主动打探过栖迟的过往。可如今,若要信任更进一步,二人都必须知些对方的根底。栖迟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双眸一动,淡淡道:“风炎子。”
这个东西,慕忘曾在降神殿中的柳絮典籍里看过,风炎子就是风炎树的果实,而风炎便是孕育风姝的那棵神树。看来有的时候,传说也未必作假。
“世间一切都有代价,没有什么是长久不衰的。食下了风炎子后,虽能延长寿命,但是”栖迟眼皮垂了垂,“身体会渐渐失去血肉,时间久了,就会像我这样,变成一团烟雾。”他原地转了一圈,那团灰白雾气顿时杂糅在一起,“最后慢慢透明,彻底消散在天地间,不入轮回”
这番话倒是勾起了慕忘的好奇心,他曾经查阅过风城的柳絮典籍,在距今五百年的朝代中皆发现了栖迟的身影。但再往前的记载,就寻不到了,想来是被做了手脚。他边弹奏边问:“如此痛苦地苟活着,为了什么?”
“为了一个人,我曾走遍天地七界,人间百国。”
“噢?”慕忘神色微变,这个答案倒是令他吃惊,“七界,包括幽冥境?”
“自然。”
那脱离六界的幽冥之境,最是神秘,变幻无穷。而传说中的幽冥境主更是强大得犹如神祇,栖迟竟能孤身闯入幽冥境,慕忘越发觉得他深不可测。
“王无需担心,您只需知道,”栖迟眉眼低落,“栖迟绝不会让风城落入他族之手。”
慕忘思忖了一会儿,突然暗笑一声。他挥手将置于岩上的古琴隐了,几步下山而去。
栖迟又自顾自地梳弄着长发,他信手扯下一小团灰雾化作酒觞,就去接天地间的雪。雪花落入觞中,刹那融为清流。他轻盈地飘忽在寒风滚滚的龙吟崖上,仰头饮下那无声的雪酒,“零落栖迟一杯酒,无人奉觞空长寿”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十六章 初心后意双难抉(3)()
苏幽抚着慕央的长发,柔软如水。她依偎在他怀中,眼睑安静落下,似乎已然熟睡。他眼中带着淡淡的忧虑,都落在了面前这个婷婷出落的少女身上。后方传来细石滚落的声音,苏幽见慕忘从龙吟崖下来,便轻轻将慕央靠在一旁。
“王要去何处?”
“司空府。”
经过许久的修养,司空焰的身子仍旧未能恢复,不过已能浅浅运行灵力了。两月的禁闭,却是让她想清了很多事情,她如今不再吵闹着去救君墨了。栖迟说得不错,当一个人没有足够的能力时,肆意妄为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
她本就不大爱笑,如今更是日日愁容。今日剑术也练了几回,现下她正拿着红绸带站在祈愿竹下。林中的竹叶大都被冻得发白,挂着的红丝也已旧得脱了色。司空焰撇去那一枝的雪,将绸带系在上面。
愿师父不再遭难,司空焰托着它的尾梢虔诚道。寒风吹过,上方的碎雪落了下来,被她手心的温热化成了水,如若泪意。
“焰儿。”楚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司空焰放开手中的红绸,转身道:“师娘。”
“听闻司空夫人胃口不佳,我做了些糕点,今日与你一同回司空府看看。”楚怜淡淡道,唇上含着冬日的白气。
“多谢师娘。”司空焰拔起插在雪地里的剑,合入鞘中。她知晓夫人与师娘之间的隔阂仍未消除,师娘突然拜访,想来与师父有关。她如今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打探了,不插手就是最明智的选择。
楚怜与她并肩走出了君府,这满天满地的白雪夹着红叶,都为二人做了陪衬。
冰凉的寒气穿透衣裳,贴在司空焰的皮肤上。这种侵骨的冰冷,不禁让她想起了慕忘的蓝瞳。纵然他的面容时常挂着笑意,她却能从那双冰蓝色的眸中感受到几分阴冷难测。
一阵风卷着冬日的凛冽,将道旁的红叶树吹得哗哗作响。司空焰看到有些红叶在风中飘忽不定,摇摇欲飞,便想要用术法帮它稳住。楚怜却按住她的手,微微摇头道:“万物有生有归,自得其所,莫要迫以他力。”
话音刚落,就有一片红叶飞离枝干,落至楚怜手中。只听她温柔地说道:“容易被风吹落的红叶都是执念不深的。”
司空焰手心的亮光渐渐淡下去,她重新仰望着那些在凛冽寒风中颤动的红叶——那么,无论如何也不肯掉落的叶片,是因为执念太深?
屋内的暖炉摇着片片白气,将人们包裹其间。司空夫人得知慕忘与苏幽前来,亲自前去恭迎。几人围坐在暖炉周围,饮着茶水,气氛安逸之中又透着些紧迫。
“夫人可曾听过一句话,叫日久人心变?”苏幽笑道。
苏幽开门见山,表明了今日来者不善。不过风傀儡一事已如此明显,苏幽要是再不帮着慕忘做准备,才真是愚蠢至极。司空夫人亦笑道:“苏相同处这朝堂之上,人心朝夕变化,不都看在眼里。”
慕忘端坐在一旁,自顾自地饮着茶水,放任二人闲聊,未开口打岔。苏幽眉间微微挑起,“有的时候,暗中谋划者往往是最为信任之人,比如现在的三家。”
苏幽这话说得巧妙,这三家表面上指的是当时刺杀慕忘的君墨君家,而实际,亦可指三家中的任何一家。
“君信臣臣信君。”司空夫人不动声色道。所谓君臣情谊,自古如此。只要中间有一方出现偏差,随时会崩塌。
苏幽目光向下一低,微微颔首道:“王可是尤为信任你们司空家。”
司空夫人暗笑一声,讥道:“那为何王以前从未对臣说过,焰儿是风神。”司空焰是风神,也就意味着,她无论如何也避不开这场命运的安排。不管风城发生何种变故,以她风神的身份,一定不可避免地要卷入其中。
苏幽将茶盏一合,“可你终究还是知晓了。王没有要瞒你的意思,也没有要瞒天下,只是缓些时日公布罢了。你要明白,若是王真的不想你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