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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是圣明天子,千古一帝,嫔妾进宫前便常听画文里的赞美之词。您与太后之间只是存在隔阂,而非仇恨啊!”
“还敢说!”皇帝啪一声将折子摔在了御案前,摔完惊觉自己还是动了怒,瞅了一眼满室颤栗的宫人道,“都下去,无朕旨意不许进来!”
宫人唯唯地退下了,他们见惯了皇帝喜怒不定,却也猜不出嘉芳仪稍后的结局。
皇帝无奈地哼了两声,自从遇见苏琬清,他就像是遇见了克星。为人君者驭人心,恩威并施使天下臣民惕惕然,到了她这里,他的那些手段却都使不出来了。
他走下御座,将她扶了起来,戳戳她的脑门道,“进宫之前定是没好好学规矩,连朕的话都敢公然反驳,明目张胆地跟朕置气、耍小性子,你们家嫫嫫没教你怎么伺候君上?白天夜里没一项让朕心悦的。”
苏琬清愣了一下,怎么好端端地扯到“那事”上去了,她假装什么都没听懂,一个劲儿捂着被皇帝戳的地方,自己哼唧道,“所以说嫔妾的恩宠来的蹊跷只怕是一时罢了,等哪一天皇上厌倦了嫔妾,嫔妾就该到东北角上的冷宫里住着了”
她的话说的他心里一阵抽动,的确是这个道理。从前的妃嫔见了他都是百依百顺的,德妃盛宠六宫时见了他也会刻意收敛骄横跋扈的脾气,而她呢,什么都不在乎,似乎根本没把他当威严赫赫的皇帝看。
皇帝牵她到御座上坐,双手捧着如玉的容颜,越看越深入进心中去,一遍又一遍,却怎么也不够。
“朕不想迁怒于你,你这是本性纯真,不会耍心眼。朕已经许久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的女子了,所以时时念着,到了这会儿,真是不得不承认对琬儿用情了。”
苏琬清心底一阵发笑,她可和“纯真”二字搭不上边,在皇宫大内中走的每一步,都是有目的的。只为了,一步步夺他性命。
皇帝见她愁大苦深的样子,刮鼻尖道,“朕给你颁道旨意如何,即便有朝一日情薄寡凉,也许你后半生无忧。朕从没指望自己做痴情皇帝,帝王之家怎么容的下痴情”
“谢皇上”她勉强扯了扯嘴角。
皇帝难得敞开心扉,干脆道,“朕与太后的关系已经僵了十来年,如今这样不咸不淡已经是很好了,你不许再掺和到这件事里来了,知道了吗?”
“是”
她抬眸偷觑了一眼,皇帝正笑意融融地盯着自己瞧,棕色的瞳仁里满溢温和的光,似是要将人融化。铁血的南北一统之君承熙皇帝难得温柔起来,她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一副顽皮又无辜的样子。
苏琬清被堵住了双唇,只呜啊呜地哼哼,她没觉得自己刚才哪里媚宠了!
皇城之大,此刻也只有乾清宫里柔情蜜意。其实,在福全踏出寿康宫不久后,德妃就声势浩大地带着东西来了。
太后老佛爷嘴上说着不管皇帝的子嗣,但心里到底是记挂的,毕竟子嗣为江山之本,若是香火在皇帝这一代给断了,那就是作了大孽了。德妃如今怀有身孕,那极有可能是皇长子,故而太后还是十分客气,一改从前的偏见。
德妃挺着大肚子缓缓半蹲下去,喜笑盈盈地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芳兰闻言皱了一下眉,只有中宫皇后才是太后的正经儿媳妇,她一个德妃算哪门子的“儿臣”?太后对她的自抬身价充耳不闻,依旧是端着架子地问道,“今儿怎么想起来到哀家这里来了?皇帝跟前不用伴驾?”
德妃委屈地扁了扁嘴,“母后有所不知,儿臣如今已经入不了皇上的眼了,现下伴驾都是嘉芳仪。儿臣这得下闲来,就想着孝敬孝敬母后,过段日子就要入冬了,所以提前织就了鹤氅。”
青瑶双手捧了孔雀紫缎绣团寿的大披风来,灰黑的狐毛出锋,十分的端庄贵气。太后讶道,“你竟有这样的手艺?做的恁样精致,用了多久呐!”
“儿臣自有了孕,不便侍候皇上,也不敢踏出咸福宫,生怕一个不小心伤着孩儿。得了闲织一织,不到五个月就做好了,母后看着可称心意?”
其实太后长久不踏出宫门,这鹤氅也用不上,但碍于是晚辈心意,她还是点了点头。侧首望着体态臃肿的德妃,腹部已经高高隆起,一袭海棠蓝暗紫纹的对襟宽袍倒衬的面色红润。她心里有些诧异,遂问,“以前皇帝向来赐避子汤,你这孩子是怎么怀上的?”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33章 大厦将倾()
德妃正端着青瓷底的茶盏啜饮,闻言呛了一下,接连咳嗽几声方才平复下来,“儿臣儿臣不敢欺瞒母后,确实是耍了小心眼,才有了皇儿的”,她见太后面色不豫,连忙解释道,“只是儿臣看皇上子嗣单薄,实在不忍,这才”
太后抚着袖口处的双禧纹并不多言,只是抬了抬手让她不必再说下去。同样身为皇家的女人,能够感同身受。帝王之心深不可测,他们究竟是将你当作一个物件来喜欢,还是真正放在心上,无从得知。若不懂得用些手段,才是最愚蠢的。
德妃心里惶惶不安,忙找了借口转移话题。她环视禅厅一圈,桌椅木架等都是有些年头的旧品了,立于大厅的铜锈炉中,微弱燃着一点火光,难怪才坐了这么一会儿,双腿就冻的开始打寒颤了。
“贤妃也不知是在忙什么,竟对母后这里如此不上心!母后这里条件也忒清苦些,儿臣能力有限,也只能孝敬些炭敬了。”说着,她便打发随行的总管太监回去取,孝悌感天动地。
太后浸淫深宫数十年,德妃打什么主意,她一眼便看穿了,无非是失了男人的宠爱,想靠寿康宫这边抬举。但她并没有指破,只要她肯老老实实的,等生下皇子发道懿旨加封贵妃也不是不可能。
德妃下足了力气,一直陪太后聊了许久,直到福全领着楚修泽回来复命。
太后看着那张和康密太子八分肖似的脸就热泪盈眶了,直呼“我的儿”,楚修泽拱了拱手喊了声“老佛爷”,又转过身来对德妃行礼。
德妃讪讪地摆了摆手,不是初一又不是十五的,楚修泽竟能进了宫。她转念一想,原来是康密太子的生祭,幸亏刚才没在太后面前提皇帝,否则只怕会被轰出去。
外人都散尽了,楚修泽方搀着太后到稍暖和的西梢间里坐,亲热地喊了一声“娘”。他知道自己的存在是一个替身,但太后终究是很疼他、舍不得他受苦,自己又是经历浩劫失去双亲的人,将这位老人当作母亲也未尝不可。
太后拉着他的手细细摩挲,他只穿了青麻的单袍,圆领下露着细长的脖颈。碍于他的身份,只能如此穷酸潦倒的穿衣裳。
“外面的雨小些了没?来的时候淋着了吗?”太后问。
楚修泽宽释一笑,清瘦的脸庞似露出和煦的阳光,这才是弱冠年纪男儿应有的朝气,“娘别费心,雨再大有纸伞呢,淋不着的!从西苑走过来,也近的很。”
西苑是皇城边上的几所院落,皇帝让他住在那里别有用意,无非是将他控制在眼皮底下,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不过所幸西苑原来是安置进京朝见的王侯所用,屋子有八成新,住人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了。
太后沉声“嗯”道,“在礼部的差事可好?区区的七品给事中是委屈了,过些日子,我再叫皇帝升你的职。”
楚修泽鼻头酸动,连连劝道,“娘莫要再为孩儿操心了,孩儿现下悠闲松快的日子挺好,不要再让皇上为难,每每看到娘与皇上剑拔弩张,孩儿总觉得愧疚不已。”
太后重重将手中抱着的暖炉摔在半旧梨花案几上,冷哼道,“莫要提那个不孝子!他如今是掌权者,目空一切,连带母亲都不放在眼里了。他们帝王皆是这样的,从头到尾只爱自己手中的权力,冷血无情!”
眼看着太后要发火,楚修泽忙转了话题,不再提皇帝,一个劲儿讲宫外的见闻,不消片刻,太后便又喜逐颜开,和乐起来了。
西檐角上冷风呼啸,吹的铜铁挂铃一阵叮咚乱响。廊檐下已经挂起了六角纱罩风灯,映照着高处石青底龙凤呈祥的刻梁。一个惊雷劈了下来,似乎震的大地在颤动。
“原是想等雨停下来就回去的,可总也不停,真是恼人。”
皇帝望着伏于怀中的苏琬清,衣裳半褪露出圆润的肩头,轻轻一触似在锦绣丝绸游走。他低头吻了吻,笑道,“那就不走了,免得朕再翻你的牌子了。”
苏琬清瞪了他一眼,引得他哈哈大笑。下半晌宣她来伴驾时,她就有些不情愿,阴天总是不愿出门。到了乾清宫果然逃不了,前一刻还冷淡的模样,下一刻便被摁倒了。
她可不想这么早就落下“媚主”的恶名,免得阖宫上下都把矛头指向自己。她从他怀里爬起来,自己开始更衣,一边望着惬意躺在榻上的皇帝道,“嫔妾还是回去吧,总耽误皇上批折子怪不好的。”
“你也知道自己耽误朕批折子了?”皇帝调笑道,“既这么,朕便不留你了,让李容贵安排了銮驾送你回去,别淋着。”
说着,他便对着帘帐外喊,李大总管早就侯在外头了,一阵猫挠心一般的痒痒,内阁里忽然递了奏本,说是尽快请皇帝御览。可帝妃正尽兴着,他有几个胆子敢坏事?得亏这嘉芳仪提出来要走,否则真是把他给急死了。
李容贵一面安排抚辰殿的人伺候苏琬清更衣,一面差下面的人准备銮驾,却听苏琬清道,“总管别忙,皇上的御驾岂是我能坐的?外面的雨小多了,准备两把油纸伞便是了。”
“不打紧。”皇帝从榻上走下来替她系披风上的丝带,“你身子骨差,顾念那样多规矩做什么?”
苏琬清无言摇了摇头,皇帝见她决心已定,也不再过多要求,只一味婆婆妈妈嘱咐这嘱咐那,竟像是要别离多久一般。
李容贵送大佛一样将嘉芳仪送走,忙不迭地奔到大殿里,只见皇帝已经更衣完毕,又重新坐在御案前翻阅奏折。他深吸一口气,循例请示道,“皇上,都察院左督察御史陈远祎、内卫司指挥使康杰已侯在茶听房多时了,说是有重要部本请奏皇上。”
皇帝扬着声调嗯了一声,“什么时候来的?”
“有小半个时辰了,适才皇上正不方便,所以”
“宣!”皇帝凝重地将折子撂在案几上,“只让他俩进来便是,无朕宣召,尔等不得进来。”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34章 夜蝉哀悠()
郑州位处黄河中下游,夏季饱受水患影响,今年难得没有闹水灾,但秋后蝗虫不断,愈演愈烈,最终爆发蝗灾,粮食歉收。户部身为六部之首,统协民生诸事,在往日太平之时就应当积极储量建仓,以备灾时救济。
然而,前些时日户部尚书刘靖对答时慌慌张张的样子,正无意泄漏了在此事上的疏忽。宇文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从看出刘靖的慌张,便派了内卫司指挥使和督察御史暗中调查。
内卫司指挥使康杰看皇帝面色沉重,讲话愈发小心,“派到郑州的内卫目睹百姓之流离失所,据百姓所讲,确实听说官府有建储仓,每年只能留够过冬的粮食,其余的要低价收购上交。然而去年大涝和今年蝗虫之灾,却无救济,官府称粮食受了雨潮。”
“此事是户部在统协?”宇文彻沉声问,看着手中百姓的连名折子,胸腔中已然积了一股无名火。
“正是,由户部传旨意,地方落实。照目前来看,至少郑州当地是没有尊皇上旨意的。”
皇帝瞄了一眼左督察御史陈远祎,“你有什么要说的?”
陈远祎秉承御史台的传统,有时候连皇帝都敢厉责鞭策,让他说出调查同僚的实情并不难。他拱了拱袖子道,“微臣不敢妄言他事,只是就户部尚书刘大人的作风有异议。臣闻言前几日刘大人刚在通州一带强买了千亩的土地,恶奴霸凌,逼迫原主不得不卖啊!”
皇帝眯起凤眸,“竟有此事,朕经日升座太和殿,竟没有一个站出来说的!”
康杰与陈远祎皆是打了寒颤,这位皇上深不可测,勃然大怒时鲜少有拍桌子摔椅子的时候,往往一个眼神一句话就已经让人腿肚子不停打颤了。
“着实查!粮仓建储一事必有猫腻,储不了几十万石粮食,总有几万石,难不cd受潮了?”他转动着拇指上的虎骨扳戒,一面把司礼太监喊进来道,“传朕旨意,着停刘靖一切手中职务,即刻宣户部左右侍郎来见!”
两位外大臣领命退下了,并司礼太监容眭一起到宫外传皇帝的口谕。
夜风乍起,吹的菱窗簌动,咣当咣当的声音扰的宇文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