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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氏也是因为懒得烧炕,又不愿意坐在冷炕上,才这么贪恋别人家的热炕。
庄户人家这样的懒女人少,但也不是绝无仅有。
连蔓儿和连叶儿都脱了鞋子往炕上坐,一低头,连蔓儿就看见紧挨着炕的地下随意地扔着的两只鞋子。
那是双粗布鞋,鞋子极大,上面没有绣任何的图案,针脚粗糙,鞋面上还有一两处极明显的破口。不用问就知道,这是何氏的鞋子。
其实,不用看人。只看这一双鞋子,就能知道它们的主人是多么邋遢的一个人。鞋子不仅破,而且就那么随意地扔着,两只鞋横七竖八地放着,有一只还鞋底子朝天。
连蔓儿叹气摇头,目光又落在何氏的身上。何氏盘腿坐着,两只脚丫子都露在外面。那脚上的一双袜子,如今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一只的脚底还露了一个拇指大小的圆洞。露出里面的皮肉。
而那露出来的皮肉,还比袜子黑了不知几个色阶。何氏的皮肤可没那么黑,略想一想就知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氏这个人。她是几天才洗一次脚那?或许,她从来就不洗脚?
连蔓儿对连叶儿刚才做的鬼脸的又加深了几分领悟。
连蔓儿上了炕,并没往何氏身边坐,而是坐到了赵氏的身边。从坐着的位置来看,何氏分明是喧宾夺主了。
许是感觉到连蔓儿的目光,何氏咧着嘴嘻嘻笑着,还伸出一只手,抠了抠自己的大脚丫子。
“俺这脚可干净了,一点都不臭。俺昨天刚洗的脚。”何氏眼也不眨地撒谎道。
连叶儿就翻了一个白眼。多亏何氏的脚不臭,可她说昨天刚洗的脚,这分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二伯娘,你记错了吧。你是昨天洗的脚,不是去年的昨天?”连叶儿不客气地问道。
连叶儿问的如此犀利,连蔓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咋是去年那,就是昨天。俺天天洗脚咧。”何氏面不改色地说道。
连叶儿又翻了一个白眼。然后递给连蔓儿一个无奈的眼神。何氏这个人的皮厚,针扎不透!
连蔓儿来了,连叶儿就忙着沏茶,装果子要招待连蔓儿。
“叶儿,我就坐一会,你别张罗了。”连蔓儿就告诉连叶儿道。
“让她张罗,让她张罗,”还没等连叶儿说什么。何氏就抢着道,“你不吃,我吃。我坐了这半天,还一口水没喝那。”
连蔓儿顿时就有些无语了。
连叶儿倒了热茶来,虽然万般不乐意,还是在连守礼和赵氏的催促下。也给何氏倒了一杯。何氏脸皮厚,但是连守礼和赵氏却下不来脸。毕竟是二嫂,这边给连蔓儿倒茶,却让她干看着,两口子都觉得不好看。
至于那两碟子花生和毛嗑,连叶儿都放在了连蔓儿身边。
连蔓儿这边茶杯刚沾唇,何氏那边已经不顾水烫,咕咚咕咚地将一杯茶都喝了下去。
“叶儿,再给伯娘倒一杯。”何氏讨好地笑着对连叶儿道。
“没有了。”连叶儿黑脸黑面地道。
“叶儿,你净逗你伯娘。你那不还有一壶呢吗,再给伯娘倒一杯。”何氏咧着嘴,央告道,看连叶儿不动,她就作势要下地。“俺自己个倒去。”
“要是还有,就给她倒点。”赵氏小声对连叶儿道。
连叶儿嘟着嘴,又跳下地,将茶壶拿过来往何氏的杯子里倒,只倒了小半杯,那壶里果然就没有水了。连叶儿干脆又将壶盖打开来,给何氏看了。
“你这孩子,烧一回水,你咋不多沏点儿茶。”何氏看那壶里确实没有水了,就舔了舔嘴唇,咧嘴埋怨道,“就这点,够谁喝的?你看你爹娘多实在厚道的人,你这孩子,你不会待客啊?”
连叶儿的脸就更黑了。
“咱这屋里,谁是客啊,我咋没看见?”连蔓儿笑着给连叶儿解围。
“哪有客人天天来,一来就不走的。”连叶儿接着道。
“俺那不是看着你们亲香吗。”何氏依旧咧嘴笑道,“就算不是客,你弄这么点水,俺不算啥,可这不还有蔓儿吗。”
何氏这么说着,又讨好地冲连蔓儿笑了笑。
“这一杯就足够了,我不渴。”连蔓儿就道。
何氏这才没话说了,又咕咚一口将那半杯茶喝了,然后就看着连蔓儿手边的那两碟子毛嗑和花生。
连叶儿往连蔓儿身边坐了坐,随后就将那两个碟子又挪的离何氏远了些。如果不是连蔓儿来了,什么都不拿出来招待不像样,她才不会又沏茶又装花生、毛嗑出来那。
其实,连叶儿也知道,以她和连蔓儿的亲厚,如果她什么都不拿出来,连蔓儿并不会怪她。可是,她宁愿让何氏沾光,也还是要拿这些东西来招待连蔓儿。因为,这是她的一片心。
“一来就不走,烧点水,我们谁都没怎么喝,就都让她喝了。我今天特意就少沏茶。这有吃有喝的,她更不走了。”连叶儿侧过头对连蔓儿道。
连叶儿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有特意压低声音,显然这话也是说给何氏听的。可何氏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泰然自若地坐在那,纹丝不动。
“这日子过的,一天不如一天喽。”何氏的眼珠子在两个碟子上打转,一边嘴里说道,“烧火要烧几个柴禾,老太太都把着。一天喝不上一口热水。花生、毛嗑啥的,都没俺的份。她们吃,就让俺看着,馋俺。”
连蔓儿抚额,连叶儿黑面。
连蔓儿和连叶儿、赵氏说话,连守礼一声不吭地在地下干活。大家谁都不去搭理何氏,可何氏神态自若,也不管大家理不理她,她还自顾自地搭话。
看何氏这样,连蔓儿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大家伙都说何氏那一家门都进得去,那一家的炕上都坐的住了。
因为,你就算是撵她,她要是不想走,她也不会走。给她脸色看,给她话听,她根本就不当一回事!
这也是一种天赋,一种技能吧,连蔓儿想,她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一点的。
“……老罗家老不是东西啦,那个罗小鹰,长的一张驴脸,就是个克夫相。把二郎当驴子使唤啊,二郎那个傻子,这回算是掉井里了。”何氏唠叨起二郎的话题来。
“他三婶你说说,二郎现在一个月挣那老些钱,这要是还在家里,那是个啥境况?现在,对填给老罗家了。”
“每月的粮食,不都给你按时送过来吗。”赵氏就道。
“送是送,都是老太太收着,一个米粒都到不了俺手里。老太太还跟原先那样,俺就没一顿饭能吃饱。他三婶,你看看俺瘦的。都皮包骨头了。”何氏就捋起袖子,让赵氏看她的胳膊。
何氏不洗脚,自然也不洗澡。那胳膊上一圈圈的灰黑,连蔓儿看了一眼,就忙将视线挪开了。
“照这样啊,俺也活不了几年了。”何氏竟然伤感起来,“老连家啊,太能磋磨媳妇了。你们分出来过的,算是出了火坑了。可怜俺……”
听着何氏的抱怨,连蔓儿突然意识到,何氏在别人家里,只怕也经常这么说。老连家磋磨媳妇,是哪一个在磋磨?
答案不言自明。
“二伯娘,你出来串门,我奶乐意吗?”连蔓儿问。
“她哪能乐意,俺们天天围着她转,她才乐意那。”何氏立刻就道,“恨不得把俺们都拴裤腰带上使唤。”
“那你咋出来了?”连叶儿就问,“还天天出来。”
“芽儿在她跟前给她打零,俺就出来了。”何氏道,“她就坐屋里,门都不咋出,俺还真能让她给看住了?”
“那你出来,她就不知道?”连蔓儿问。
第七百零四章 见微知着
“知道。一天叫百八十遍,一遍不答应,她就说你出门了。你奶啊,可精了。”何氏就道,这话与她前面说的自相矛盾,可也并不矛盾。
“那你回去吃饭不,她给你饭吃?”连蔓儿又问。
“俺咋不回去吃饭,那打下来的粮食,还有俺的份那,还有二郎给的粮食。”何氏终于有些动容,“你们都分出来了,日子都过好了,就剩下俺们,这可受了罪了。”
说到这个话题,根本就不用人问,何氏就巴拉巴拉地说了起来。
“那大当家的爷两个,这谁不知道啊。那都是秧子派,做摆设行,下地干活,就他们两个大老爷们,还抵不上俺一个老爷们。这家里家外,这地里的活,都是俺们这一股人干的啊。”何氏说着话,身子向前,靠近赵氏,还拍了拍巴掌,表示她的激愤。
“俺们这累死累活的,饭都多吃不上一口。老爷子老太太两个,心里还向着他们大儿子、大孙子那。……就俺们下地,老爷子给分派活,管保把那轻巧地分派给他大儿子和大孙子,俺们小六,那才多大,干的活都比继祖多。俺们这么干,老爷子对俺们还是没好脸,那天在地里,差点就拿锄头砍俺二郎他爹了。对他大儿子和大孙子,他可一个指头都舍不得碰。”
连蔓儿和连叶儿对视了一眼,同时想到,原来,何氏对连老爷子和周氏已经这样不满了。何氏的不满,其实也就是连守义的不满,是他们那一股人的不满。
这样不满的话,何氏会在这个炕头上说,也同样会在别人家的炕上说。
对此,连老爷子和周氏不会一点风声也不知道吧。那么何氏还能出来串门。看来,连老爷子和周氏,是真的管不住连守义这一股人了。
“一样的媳妇,俺还是个长辈。可谁拿俺当人看。”何氏又继续说道,“就说收秋那会吧。大家伙都下地,要留老太太一个人做饭,老太太不干。要多留一个人,那不管咋说。那也应该轮到俺啊。可人家都当没俺这一口人,就把继祖媳妇给留下了。也不轮着了,俺在地里忙了一秋,累的俺的腰都要折了。土土活活的,没个人样。你们再看人家继祖媳妇,人家就天天做那点饭,一天地都没下过。”
“就这么欺负俺,不把俺当人看,把俺当牲口使唤!”何氏说的唾沫星子四溅。
连蔓儿和连叶儿离的远,不过还是下意识地又往后坐了坐。可怜赵氏,被何氏凑到了跟前,喷了一脸的吐沫星子。
“就算当牲口使唤。那也该给吃饱了啊。”何氏喘了口气,又道,“她还不给俺饱饭吃,俺要多夹口菜,她那眼睛就瞪着俺。还骂俺。”
“收秋那时候,也不给你饱饭吃?”连蔓儿就问。
据她所知,别的时候。连老爷子是不管吃饭的事的。但是每到农忙的时候,连老爷子就会变得很关注这个问题。每顿饭吃啥菜,他都会告诉周氏。而平时,这个是由周氏做主的。而对于坐在周氏那一桌吃饭,却要下地干活的人,他也会关照。
就在那几天,周氏这一桌上,菜虽然还是管着。但是饭却是敞开了吃的。
“就那几天顶啥用。”何氏轻轻的一句,绕开这个话题。“俺现在,还多了二郎给的口粮,她还不让俺吃饱。吃顿饭,她能从头骂到尾,还说让俺出去呱啦。别回家吃饭,给好人省下份口粮。俺给谁省啊,俺给谁省啊,她还不就是顾着她大儿子、大孙子。俺们要是光干活、不吃饭,她才乐。”
周氏待媳妇刻薄,这个无需置疑。但是饿着何氏,恐怕是跟何氏每天出来串门有关。
听着何氏抱怨起连老爷子和周氏,话匣子打开了就关不上的样子。连蔓儿突然心中一动。
“二伯娘,我咋听人说,你和二伯想要分家?”连蔓儿看着何氏,问道。
何氏一下子就愣了,随即一双大眼睛咕噜噜地转了起来。
“谁,你听谁说的?那是没有的话,俺们没说过这样的话。”何氏急忙否认道。
连蔓儿看何氏那着急的样子,就知道,这个话题,何氏和连守义肯定是私下里谈过了。这个是敏感话题。
“真没说过,可这无风不起浪的……”连蔓儿故意道。
“我也听人这么说过。”连叶儿帮腔道。
“他们胡说八道的,俺可没说过。二郎他爹也没说过。”何氏就道,“要是四郎和小六,他们俩懂啥,都是瞎说的。瞎说的。”
何氏这样解释,却更证实了,他们肯定是谈论过分家的事,而且,四郎和六郎也可能在场。
连蔓儿确认了这样的事实,就不再问了。连蔓儿不问,何氏却并不是一个藏得住话的人。
“分啥家啊,俺们四郎和六郎还没定媳妇那。大当家的那一股,人家媳妇都娶了好几个了,孩子啥的也生了。好事都让他们给占去了。……二郎给的那口粮,就不该归公中里头,就该给俺们。俺们攒下来,正好给四郎和六郎以后定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