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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茱记-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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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后,红袖本来安排吴茱儿睡在这间房里,吴茱儿怎么肯,她又不是没丁点见识,这样的好屋子都是客人使银子才能住进来,睡一夜就得把被褥重新换过,她一个白吃白住的,哪能糟蹋人家的地方,有个柴房将就一晚上就不错了。

    红袖见她执意不肯,无奈之下,只好让她去睡偏院的杂物间,那里有床有窗子,至少比柴房好多了。

    吴茱儿将她的担子和箱笼都挪到了杂物间,老驴子拴在马房,回过头打了一盆清水洗脸。时辰不早,红袖安置好她,打了个哈欠便说去睡了,嘴里念念叨叨:“看样子夫人她们得到天明才回来呢,讨厌,下回再留我看家,我就偷偷跑出去。”

    吴茱儿掩上门,将洗脸剩下的半盆水放在床脚,脱了鞋袜,挽起裤腿放进去双脚,水有些凉,她飞快地把脚丫子洗干净,甩甩水珠,蜷起腿儿上了床。

    累了一天,她几乎是沾枕头就睡着了,杂物间有股子潮气,却不影响她的睡眠,没一会儿就响起细细的鼾声。

    。。。。。。

    黎明时分,一艘精致的双楼画舫缓缓地停靠幽兰馆一侧的河畔,船上灯火阑珊,影影绰绰。岸边早有两名水手等候,待船停稳,一名潜入水底固定船锚,一名扛起沉重的艞板搭在船岸之间。

    一行罗衫轻绸的粉妆丽人施施然地从画舫里走出来,有者以帕遮面,掩口哈欠,有者说说笑笑,浑不觉累,这些女子,俱是年轻貌美,娇柔多姿,一时间香气萦绕,倩影迷眼,乘着岸边薄薄白雾,若有外人瞧见此情此景,只当是哪里来的一班仙子下凡游玩呢。

    前面这一群尚是人间颜色,叫人眼花缭乱,只见最后走出来一位小姐,着一袭碧蓝水袖,翩若惊鸿,举头凝望时,露出一张白璧无瑕的脸盘,西子眉妆,一点绛唇,三分柔弱更有七分幽艳,甫一露面,就将这满船的美色都盖过了。

    这位绝代佳人由婢女扶着上了岸,不与姐妹们漫谈,沉默地沿着青石板铺就的阶梯而上,从后门回到幽兰馆。走往茶室的姐妹看到她独上绣楼,出声唤道:

    “月娘,你不吃了早茶再睡么?”

    月娘轻轻摇首,脚步未停。众姐妹目送她进了绣楼,面面相觑,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她这是怎么了,出门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

    “换谁拨了一整夜的琵琶,能不使性子吗?哎,夫人不知怎么想的,明明那位‘贵客’不需咱们伺候,夫人偏偏喊了咱们一群人去陪着,结果就连那一位尊荣都没见着,白熬了一宿。”

    “嘘,这话可别叫夫人听见了。走吧,咱们吃茶去,吹了一夜冷风,我头疼着呢。”

    众女相携进了茶室。

    绣楼里,月娘坐在镜前卸下发妆,望着镜中的美人,双眸黯淡无光。

    “喵呜。”浑身雪白的波斯猫一跃跳上她膝头,卷起尾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卧着。月娘轻轻抚摸着它的后背,突然出声问到身后为她梳头的婢子:“你是什么时候被卖到此地的。”

    “小姐,奴是五岁就被爹娘卖了,起先在人牙子手里讨生,后被卖到此地,多亏夫人好心收留。”虽说都是贱命一条,可进了幽兰馆,总比被卖到戏班子当粉头要好运得多。

    闻言,月娘自言自语道:“我八岁时,家里光景还好,爹爹原是青州知县,娘亲也是大家闺秀,后来舅父蒙难,我们一家老小都被株连,男丁发配充军,女子则进了教坊司。恰好夫人与我家中长辈有旧,便花重金将我从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捞了出来。”

    可她没有嫁人,便不算从良,依旧背着乐籍,要在这风尘里打滚。夫人常是说,如有一日她遇上个真心待她,又不嫌她出身的恩客,就放她从良。然而她越是等待,就越是明白,那一天遥遥无期。

    “歇着吧。”

    月娘收起愁绪,却卧床难眠。

    与此同时,幽兰馆另一处,吴茱儿却是早早就睁开了眼,她习惯了早起,从不赖床,醒了便一咕噜爬起来,打着哈欠穿好衣服,端着水盆到外面去打水洗脸。

    先把自己收拾妥当,换上一双干净的草鞋,再将担子挑出来,去马房牵上吃饱喝足的老驴子,给它挂上箱笼。她站在一墙之隔望着沉睡中的绣楼,踟蹰了一会儿,便牵着驴子转身走了。

    红袖这会儿一定还在休息,她只能不告而别,走得迟了,担心那几个无赖昨日不甘心,今天会在路上劫她。

    吴茱儿从偏门出来,脚下是一条石子小路,两边草丛上沾着露珠,空气清凉。小路尽头就是河岸,她一眼就看见岸边停泊的那艘高大精美的画舫,晨雾朦胧看不清船上的情形,她只瞄了两眼,便绕道离开。

    走出十几步,忽而听到那画舫上传来一阵铿锵有力的乐器声响,她驻足倾听,竟是有人在拉胡琴,那调子陌生又古怪,说不上好听,就像是有人握着一柄威风凛凛的大刀,非要舞出剑的飘逸,别别扭扭的,让人浑身不得劲。

    吴茱儿蹙起眉毛,一手摸到腰间的竹笛,蠢蠢欲动想要把这调子重演一遍,可是她手上有伤一动就疼,吹不得笛子只好作罢,暗暗记住了这古怪的调子,日后总有机会试一试。

    伴着这一曲古怪的乐调,她牵着驴子渐行渐远。

    。。。。。。

    日出东方,吴茱儿赶到城门口,有路引子在身,只交了十个铜板就能进城。

    城门入口处竖着一面石墙,墙上常年张贴着官府的告示,通知一些要事。告示底下密密麻麻围着一群人,吴茱儿牵着驴子,便没往里挤,再说她不识字,看了也白看,就盯着书生打扮的行人走开,追上去打听。

    “这位相公,请问那告示上写的什么呀?”

    被她问到这位读书人先是叹了一口气,才道:“还能是什么事,幼主登基,后宫无人,朝廷下发官文要在民间采选,哎,这天底下的女子又要遭殃。”

    要问这书生何来的感慨,就要提起太祖在位时候为了杜绝外戚专权,立了一项规矩,历来皇后都是从民间选取,凡是身世清白的良家女子,从十二岁到十六岁皆作备选。

    切莫以为这是什么好事,就连寻常老百姓都晓得——宁做穷人妻,不图帝王妃。

    要知道送往京城的几千个人选里,最后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能够脱颖而出,封后封妃,剩余的那些就凄惨了。运道好的被放回家乡,却难再嫁,其余的不是死在路上,就是被达官贵人私自扣留,沦为玩物。

    所以提起朝廷采选民女,老百姓都是又惊又怕,谁都不想把女儿送去任人糟蹋。

    书生摇头叹气地走了,吴茱儿又望了望墙上的告示,想起她阿爷一句老话:荣华富贵也要有命享。

第四回 巨阉() 
明珠王朝自太祖皇帝一统天下以来,便在全国十三行省各设“承宣布政使司”,统辖政事;设“都指挥使司”,掌管军事;设“提刑按察使司”,负责刑法。省下治府,府下治州县。也有例外,比如南直隶和北直隶,位同于省。

    这是地方上,而在朝中,权利最大的是内阁,内阁大臣担任“票拟”之事,代替皇帝草拟各类文书。其次是六部长官同都察院御史,六部尚书直接听命于皇上,而御史大夫有弹劾百官的权利,彼此之间相互制衡。

    除此之外,另有一股不可不说的势力,即是依附在东厂大太监羽翼之下的官员,恶称“阉党”。当今皇帝身边就有这样一号人物,他深受宠信,善于结党营私,就连内阁大臣都要吃他的亏,此人正是司礼监秉笔大太监兼任东厂厂公一职的巨阉——雄震。

    今年皇帝选妃,派到应天府来负责采选民女的正是那雄震手底下的一员宦官,姓曹的太监。

    曹太监在宫里不过是个八品的首领太监,到了地方上,却连知府大人都要捧着他,一则他是奉旨办事,二则是他头顶着雄震的金字招牌,谁敢轻易得罪,有道是阎王易惹,小鬼难缠。

    眼下,曹太监就下榻在应天知府宋孝辉的别馆中,好吃好喝地供着他,还要派人替他跑腿办差。一晃眼半个月过去了,应天府下八个县的适龄女子统计完毕,从中择选出品貌上等的良家女子,共计三百七十一人。

    宋孝辉拿着这份初选的名册,差人将曹太监请到衙门,将这一份名册拿给他过目。

    “曹公公,这就是今年备选的采女,你看,什么时候安排她们到一处,你好再筛选一遍。”

    曹太监是个白胖无须的中年人,大热的天走两步路就是一身的汗,身后专门跟着两个打扇子的小婢。只见他接了名册放到一边,看也不看一眼,就从袖里掏出一方绿手巾,一面擦着脑门上的油光,一面对宋孝辉道:

    “这些个庸脂俗粉,宋大人看着办就是了,倒是咱家让你搜罗的美人,可是办妥了?”

    宋孝辉一听这茬就苦笑,斟酌着道:“寻着是寻着了,就不知道能不能入万岁的眼。”

    曹太监笑道:“这不必你管,把人叫来,咱家先看一看。”

    宋孝辉只得答应,让属下去安排,晌午先在应天府最大的百香园摆了一桌酒席,请曹太监赏脸。

    酒桌上没找陪客,只他们两个,酒过三巡后,一道菜上了桌,装在一只屉笼里,不冒烟也没香气儿,曹太监眯了眼睛,在宋孝辉的注视下拉开第一层,只见那屉笼里放的不是蟹黄包也不是水晶饺,而是整整齐齐一沓银票,最上面一张印着一千两的大字,落款是宝隆钱庄的花押,这一叠,少说要有两万之多。

    曹太监不动声色地打开第二层抽屉,就见里面放着一屉龙眼大小的南珠,个个色泽光线,白润可爱。

    再抽出第三层,就只有一张薄纸,乃是地契。

    宋孝辉适时说道:“这是孝敬曹公公的,还请你在厂公面前多多替我美言。”

    曹太监哈哈一笑,将那三个抽屉一一塞回去,抱到了手边,毫不含糊道:“宋大人的好意,咱家心领了,你放心,雄爷爷知道你孝顺,说不准下一年,您就被调回京城了。”

    宋孝辉喜不自禁,连忙给他斟酒夹菜,二人相谈甚欢。酒足饭饱,那厢的美人也都安置好了。宋孝辉引着曹太监到隔壁去看,隔了一层纱窗,窗上凿着小孔,能将那屋里的人看个分明。

    曹太监凑到窗前去看,只见一室坐着四个年轻貌美小女子,各有姿色,果然不俗。

    “公公以为如何?”

    “啧,”曹太监皱着眉毛,不大满意道:“美则美矣,却不稀罕,咱家要找的是万里挑一的绝色佳人,这几个还差了一等。咱家都觉得逊色,何况是万岁爷呢。”

    宋孝辉道:“不瞒公公,这已经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良家女子,再出色的真没有了。”

    “不成不成,”曹太监离开窗前,摇头摆手道:“这可是熊爷爷交待下来的差事,一定要一等一的才行,万万不可办砸了。再去找。”

    宋孝辉神色犹豫,试探着提起:“要说更好的,倒也不是没有,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都是从那等地方出来的姐儿,”宋孝辉打了个手势,曹太监一听就懂了,转着眼珠子道:“这有什么,只要挑着合适的人选,给她安排一个干净的出身还不容易嘛。”

    “是这个理儿。”

    两人一唱一和,心知肚明。这美人送进京城,是雄震为了哄皇帝高兴,反正又不是奔着做皇后去的,就算是从勾栏院出来的又何妨呢。

    谈完了“正事”,曹太监醉醺醺地拎着一只食盒做上轿子走了,宋孝辉送他出门,折回酒楼,方才空无一人的包间里却多了一人,正对着杯盘狼藉的桌面冷笑。

    “这等阉奴,又贪又蠢。”

    宋孝辉连忙将身后的门关严了,竖指压住嘴唇,对那人低声道:“周兄随我到密室说话,当心隔墙有耳。”自从雄震把持东厂,锦衣卫也成了一丘之貉,他们的耳目遍布天下,毫不夸张地说,他今天在酒桌上同曹太监说的话,几天后就能一字不差地被人记录在纸上,传到雄震案前。

    周永知道他的顾忌,黑着脸同他进了密室。

    “阁老所托之事,下官已然办妥,周兄可以回京答复。那曹太监从采选当中贪墨的银两,除我今日所赠,另有十万之巨,以此凭证,等到合适的时机,便可为弹劾雄震出一份力。”宋孝辉变了一副脸孔,不似方才在曹太监跟前的阿谀谄媚,反而一脸正气。

    周永有所担忧:“只怕此事一出,宋大人难以幸免。”

    宋孝辉淡然一笑,大义凛然道:“东林之人,何惧之有。”

    “宋大人高义,周某佩服。”周永抱拳向他鞠了一躬,宋孝辉坦然受了他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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