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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春风-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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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输了也甘心,真得很好。

    思及此,夏苏慢慢站了起来,心中的痛楚已沉淀,浅褐的眸子如晨星清曜,给神情微忧的江玉竹一个安然的眼神,拎过她手中的水桶,跨进门槛去。

    外屋里,人却挺多。除了守在里屋门帘前的泰伯和乔婶子,桌案两旁坐着赵大老爷和大夫人,从赵大老爷少年时就忠心跟随,什么事都一清二楚的齐管事,还有陪在大夫人身边的九娘。杨琮煜不见踪影,大概正忙着帮丈人家处理急务。

    夏苏知道自己该行礼,双脚却不自觉直接走向门帘,因为此时,她只想看赵青河一眼,其他人都要排在那之后。

    “苏娘,我来吧。”泰伯却没让开,只是将水桶接了过去。

    “泰伯?”夏苏有些疑惑。

    泰伯天生严肃的脸上僵笑一抹,似想以此安抚夏苏,“少爷这会儿正浸药桶,那样子不太方便让你瞧。”说罢,眼睛往赵大老爷那儿瞥了瞥。

    夏苏咬唇,虽知泰伯是在保护她,不想赵峰夫妇觉得她轻浮,但她若在乎这些,今日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仍想往里走。

    “苏娘,就算你瞧过,他就好了么?”江玉竹却一个劲把夏苏往外拉,“不如多拎几桶水,才是救他的命呢。”

    乔阿大提了空桶出来,泰伯提了满桶进去,帘子掀起,一阵浓郁的药味扑鼻,刹那间,夏苏看到里面的情形。

    沐桶不冒热气,热炉烘药罐,葛绍满头大汗拔着针,泰婶侧面沉沉,动作却无迟疑,麻利得将沐桶里的水往脚下大盆里淘,盆盆水都深红发乌黑。

    赵青河浸在沐桶里,明明是一桶寒水,常年练武的铜肤却一直往外沁出热汗珠子。那些汗珠汇成细而流下,随着葛绍拔针,染上了黯红毒血的颜色,触目惊心。他的面色却苍白,白似浮魂,嘴唇焦黑干裂,颓然闭着双目,气若游丝,胸膛几乎看不出起伏。要不是他的手还抓着沐桶边缘,说他死了,也不会有人怀疑。

    夏苏紧紧抿直了唇,眼睛死死盯住了仿佛随时会止息的赵青河,手一抬,阻住要落的帘子。

    几声苏娘,个个在劝。

    夏苏置若罔闻,但她也没硬往里闯,只是那么定定,远望着那人,眼都不眨。

    泰婶听见动静,转头瞧来,立时也是安慰,“苏娘别怕,少爷既能撑到现在,命肯定是保得住的。”

    葛绍嘴毒,“是啊,命好保,会不会毒成白傻,再来忘得一干二净,从头识字识人,那可就不一定了。”

    再变回不开窍的赵青河么?

    夏苏一手捉住心口,疼得难以自抑。

    那一声声诚朗欢乐的妹妹,那一回回哪儿都有他的夜行,那些星空下的烹茶煮酒说笑,甚至那些只要想到他在家就能安心的独游,如同一个人拥有一双魂,却会重回从前的孤寂寥落么?

    突然,赵青河睁开了眼。

    葛绍吓一跳,终现兄弟情,抓住赵青河的一条胳膊,“赵青河!你小子给我撑住!别砸我招牌!听到没有?!”

    泰婶忙去打葛绍的手,“赶紧换针,扯什么乱七八糟的!”

    赵大老爷按耐不住,也想到门前来看儿子的状况,却让泰伯和乔阿大有意无意挡隔开。他正要上火,却听到赵青河的声音。

    弱,却不示弱。累,却不觉累。赵青河的眼瞳茫然失焦,聚不住一线灯光,却能对准夏苏的所在。他的话很短,只说给一个人听,嘶哑之中坚毅不让。

    “妹妹。”

    就两个字,然而,任谁听了,都不会错过说话人的心中情长。

    他视线涣散,夏苏就将它们一丝丝重拾,以双倍灼亮的目光回应,哪怕他瞧不见,也坚毅直视,“赵青河,董先生的那一单,我知道怎么画了,等你好了就能送去。”

    已用尽最后的力气,赵青河再也撑不住,重新闭住双眼,嘴角却弯勾起来。

    夏苏将他那抹笑尽收眼底,慢慢放下帘子,双手握拳,回身看着江玉竹,“姐姐可缺拎水的人?”

    江玉竹虽不知“董先生的那一单”出处哪里,只觉这两人刚才隔空对话,犹如神魂出窍,顷刻互道了千言万语一般。

    默契之合,无他人插足的余地。

    江玉竹又心疼又欢喜,夏苏没哭,她倒眼里拼命发酸,用袖子擦了又擦,反身推了夏苏,“不缺,不缺,你自管去。”

    夏苏不再多言,快步出屋。

    别人不知,她却知。

    赵青河许她一诺:她画完春暖花开小青绿,他就好了。

    而她,要力气又没力气,要医人又不会医。

    赵青河一开始就说得对,她是偏才,偏才就该做自己擅长的事,不要太贪心,才会有收获。

    她现在,唯想收获——

    赵青河。

    当夏苏将最后一笔青,重重迭迭,皴染,运色,收尾,成画。

    青绿,如今用于画中不多,因上好的颜料,不仅价格高,更是难得。颜色不好,画功再好也无用,成不了佳作。而夏苏的青绿,是从刘府带出来的,十分稀罕的贡品,自然没有成色的问题。

    此时她用青绿,如同捉着赵青河的命,用好,命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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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片 此情满溢() 
推开窗,明月的光,令累极的双眼眯了起来,夏苏转身将画绢镇平,把案上的颜料收好,笔砚放进桶里,小心踩过一地的纸,拎桶出门。

    在门前,她驻足片刻,静望侧旁不远那间屋,这才转身往外园井台走去。

    已经过了三日,她不曾再进过赵青河的屋子。

    泰婶说,毒血已排,像野郎中的葛绍倒是用得一手好针,定穴逼毒,护住心脉,加上她的解毒丸,总算保全赵青河一条命。

    接下来,全看赵青河的体质和心志,能否苏醒。

    醒,则活;不醒,则睡死。

    园子静到死寂,夏苏脚步也无声。

    她瞧见大驴和乔生在外屋坐着,但不必问就能知道,赵青河还没挺过自己那一关,否则他们哪能这般垂头丧气。

    摇上井水,坐下洗笔洗砚,夏夜的水沁凉,却令肌肤乍起寒栗,冷得眼酸泛泪,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手上也狠劲用起力来,硬生生洗秃一支狼毫,也不自知。

    这时,大门笃笃两声,轻敲。

    夏苏有点恍神,飘去下了门栓,看清来者,方觉一愣,“婶婶?”

    门外女子彩妆明面,眼神永远轻佻,身姿轻若柳絮。

    夏苏虽然从没喜欢过她,却因她是周叔之妻,至少称呼上还保持着应有的礼数。

    女人难得不凶悍,双眼楚楚,语调哀哀,“苏娘,你周叔刚才突然厥了过去,我实在不知怎么办才好,只能来找你帮忙。”

    夏苏一下子提起精神来,跨出门槛一步,急问道,“请大夫了么?”

    “我哪来的银子!”女人自觉过于不客气,僵笑着和缓下来,“而且深更半夜,哪家大夫会白白出诊?”

    夏苏眼底已沉定,“轴儿呢?”

    女人浓粉的面皮上皱起道道细纹,似乎没想到过这个问题,随即又答得理所当然,“小丫头那么胖,我怕背她不动,又耽误找你的工夫,就放邻居家了。”

    “是么?”垂了眸,但瞬间就抬平,与女人淡然对视,仿佛看不出她一丝闪躲心虚,“那你等等我。”收回了踏出门槛的脚,要关上门。

    女人立刻慌张,不期然伸手捉住夏苏的衣边,又在夏苏冷冷的目光中吓得松开,“苏娘,我自是没脸当你长辈,你周叔却真心待你。小丫头是他二女儿,你是他大女儿,为你们死,他眼皮子都不会眨。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轻佻的眼珠子往身后不停拐,怕黑暗里窜出妖魔来。

    夏苏神情不变,仍似无知无觉,“婶婶想多了,我取了银子就来,你稍待。”

    她合门转身,碎步却快,听到女人的声音从门缝里钻来,催促她快些,她的双手不由微颤着蜷了起来。

    夏苏径直走入赵青河的屋子。

    乔生推推打瞌睡的大驴,大驴跳起来,咋呼道,“苏娘?你不是说少爷不醒就不用叫你瞧吗?”

    夏苏作了小声点儿的手势,笑得有些软乎,“再不瞧,怕他醒来怪我没良心。”

    大驴没想到别的,或者他本来可能会起疑的,不过在岑雪敏的身世大揭秘上,他千里追查,劳苦功高,难免有点自大自傲,还有点视力不好。

    他小声昂昂,“没错没错,少爷对你尤其爱计较,我早觉不妥啦。没准你一进去,就能让少爷睁眼,瞧他平时盯着你的眼珠子,我总想,要不要在下面托个盘子——”嘿笑着一扭头,发现夏苏早进屋内了。

    乔生反而敏锐些,“小姐没事吧?脸色好像不太好。”

    大驴不觉有异,“苏娘天生肤白。再说,少爷都那样了,她能脸色好么?就希望少爷熬过这回以后,万事大吉,两人凑成一双,不用我们再两头陪笑,还只能讨好一头。”

    乔生就笑得刁滑,“别把我说进去,要陪笑也是你陪笑,驴大姑娘但记得拿了赏,赐小的几个钱打酒喝。”

    大驴一听,嘿,这小子当自己楼子里的姑娘了,气得一拳打过去。

    兄弟俩吵吵闹闹,凭添乐观欢快。要知道,但凡衰事,自己越唱衰就越是衰,一笑而过,衰事快快了结,好事快快来到,才是正确消灾解难的法子。

    那番欢乐,传到立在床头的夏苏耳里,笑容又浅浅浮现。

    她干脆蹲身,双手趴上枕边,面对消瘦不少却呼吸安稳的赵青河,眼睛里亮晶晶,并无忧意。食指伸出,戳戳那张棱角仍分明的脸,又慢慢改成轻描,沿着坚毅的颊骨,任短刺青髭磨过指腹。

    多好看的男人啊。

    不仅好看,还力气大,铁骨铮铮,摸起来真叫人安心。

    她不怕岁月漫漫,因为只要她想要记住的画面,是绝不会褪色的。但她仍要来瞧他一回,还贪念着他的温暖——

    双足蹬地,手肘轻撑,上身前倾,在他苍莲色的双唇无限放大时,她闭眼,用自己的唇,贴住。

    如她期待,他虽昏睡着,体温仍熨得舒服。

    从他的唇片染上的热意,熏红了她的面颊,连眼角也俏飞起来。

    双手摁住心口,心里狂跳,她伸出舌头,舔舔他,骤然分离,一副自己吓到自己的模样。同时,脑海里竟闪过刘府里屡见不鲜的那些暧昧画面。那时对之厌恶,这时自己做来,却觉得害羞泛蜜,还有点意犹未尽。

    难道这便是她的姐姐妹妹们大大方方说在嘴边的,发乎情,止何礼,欢愉就好?

    那她对赵青河的情,恐怕满溢了吧。

    她不止要欢愉,还要拘住他的一辈子,一直一直同行下去。

    她退开身,指腹还在他面容上流连,目光不舍不离,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又不想自言自语像个痴傻,于是这么开口,“老子走了啊,你也别睡了,把脑袋睡成石头,好不容易打开的聪明窍再堵死,那你就惨了。老子想来想去,只有日日照三顿打,才能重新开窍。老子是力气小了点,不过力气大的人一抓一把”

    只是这回学梓叔,逗不笑自己,到最后不得不咬住唇,还是哽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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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片 休了婶婶() 
夏苏,这时,不想哭。

    哭了,就是向那个人示弱,她可不愿意。

    她深吸气,悠悠叹出,缩手回袖,走到门前仍禁不住回了头。

    她喜欢的男子,并非真沉睡。

    她知道,这个男人有多强大,更何况打架这一项,他是不可能会输的。

    她走了出去,如此信赖着他,神色轻快。

    正打闹的大驴抢道,“咦?苏娘这么高兴,莫非少爷醒了?”

    “会醒的。”笑意虽浅,柔美音色中的坚毅不容置疑,“他醒时若我不在,就告诉他,我办好事即刻回转。”

    大驴还以为夏苏这晚要出门,不觉得奇怪,横竖家里二主夜里横扫,简直如出入无人之境,谁也挡不住。

    他就点头应承,如平常一样侃嘱,“也别太晚回家,少爷刚醒时的脾气我可领教过一回,眼珠子差点没被他打蹦出来,只有苏娘你镇得住。”

    自己没能逗笑自己,却让大驴逗出笑声,夏苏一边走一边应,“照你说的,我一进去他就睁眼,看到我他就没脾气,什么都得等着我来,倒也挺好的,咱家个个可以省心了。”

    大驴昂昂直点头,咧大嘴,目送夏苏进入夜色之中。

    夏苏一打开门,见周旭妻正来回踱步。

    地上那两行深脚印,谁都看得出心急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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