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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里,她曾发誓要和阡一起白发白衣走在冰天雪地,她现在头发里还找不出一缕银丝!
瞬间心里面小牛犊和父亲皆被推开,宋军和金兵也全都不管,整个世界仿佛就只留了一片余地被林阡塞满——不错,她死不可怕,林阡死也不可怕,怕的是,她不能留在他身边!
所以,狠下心来,不再想太多,只要不把那一招打出来就好,当年她暴露给陈铸、完颜君随的那一招……
凌大杰为什么要让她和他打一场来向完颜永琏证明,那还用问吗,是想通过相似场景再现出她的剑法来给完颜永琏看、看她有一招有一式是他和柳月创立!
她太了解凌大杰了,果不其然,剑戟交锋才七回合,已有四招与决战场等同。他心思这么容易就被她看穿,说不清是因为他心思太简单、作为老对手她经验太丰富、还是因为她在襁褓里的时候就曾喝过他的血……
虽此刻已日近中天,她却还深深记得,那晚她与他交战时天上的星河倒泻、人间的浓烟升腾,这一招,是当时她略施小计自己掉下马还拖他一起摔落时所用,从那招起她凭着身形、步法、轻功弥补剑术不足……下一招,仍是平地攻防,她必须用她的灵巧来对战他的凶猛,是以,一剑十式里信手拈来随拈随打,点苍派快到极致的风花雪月、甚而至于风七芜胡乱学会的“砍瓜切菜”……再下一招,他苍劲老辣的戟法,需用一剑百式才能抗衡……
凭他几十年独步燕云的戟法,比她实力强悍许多是理所当然,但他要控制住她每一招每一式自也痴心妄想,如吟儿这样擅长自创、喜好推衍、举一反三。
一点灵气,多风横卷,百花齐放,千月流湖,万雪飘空。久而久之,完颜永琏目中难免也露出一丝惊奇,凤箫吟的武功明显在他预想之上——
点苍派的“风花雪月”,粗分四套剑术,分别是上关花,下关风,苍山雪,洱海月,继而四套里再往下细分,譬如上关花里还分“月照花林”“风起杨花”“柳暗花明”等等……他原以为凤箫吟著名的一手快剑,是把“上关花”里的这些招式都勾销了——一个回合就打出了所有的花,那招式还有什么细分的必要?直接统称她刚刚这一招打的是上关花算了——然而,比完颜永琏预想更厉害的是,凤箫吟在一个回合内就打出了所有的风花雪月!是以……连四套剑术都不用粗分!
若言凌大杰是“戟中之王”,无人能像他那样心能忘手手能忘戟,攻守之间俱是杀伤……这女子,根本是个“招式杀手”——专门让招式没有存在感的。
十五岁夺盟主时,吟儿的实力可能还在完颜永琏预想的范畴内,那时为了瞒着世人她手里握的是惜音剑,便把上关花等等招式都稍微改动、然后冠其名曰“一帆风顺”“两袖清风”……亏得云蓝低调,加之剑法超快,倒也瞒过了世人的眼,谁都被她瞒住她是林念昔。
二十四岁这年,她已成功杀进一流高手之列,武功与高手堂战毫不逊色,想瞒身份自是比昔年轻易得多,然而她的当仁不让杀伐决断,反而比昔年更暴露出,她是能与林阡并肩天下的林念昔。剑指燕云,舍她其谁。
身份瞒不住,那身世呢。林念昔,有没有可能是完颜暮烟……
战局仍在继续,速度更上层楼,高手惊艳旁观,等闲苦不堪言。
惜音剑,一剑百式,璀璨夺目;长钺戟,倒海冲天,臻入化境。
“王爷,这剑法太像王妃!她真的、很可能就是公主!”其实凌大杰也没有确切的把握,很多巧合指向了她是暮烟而已,她闭耳不听,矢口否认,心如坚铁:“不!不!我不是!”
“荒谬……”当林美材、杨宋贤、吴越几乎所有人的声音都被海逐浪听在耳里——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正常人应该说,怎么可能啊,荒谬啊,只有盟主和林兄弟,一个以近乎麻痹她自己的语气说不是不是不是,一个则在和高风雷的缠斗中前所未有的从表情、刀法到步伐都凌乱。
经过长久折耗林阡战力只到平日一半,现在和高风雷打斗都还吃力,关心则乱就更难冲破障碍,而这一刻偏巧吟儿本能自救差点把那定情之招打出来,才出一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慌忙转变,半途换招,电光火石凌大杰没撤去力,长钺戟几乎将她钉在地上,所幸她就地一滚躲闪开来,余光里正好有林阡先前掷在她身边的饮恨刀……顺势捞起,起身时左手长刀,右手惜音剑。
如果说山东之战前她只会一剑十式、而对弈时创出了新的一剑十式、并在决战时结合生成一剑百式,如今这一战,两只手一起上。“凌大杰,两百式,够不够!?”
骨子里的清狂,眼神里的坚韧,脾气里的张扬,真教当时的完颜永琏心中一颤——难怪大杰会觉得她像月儿。
“适才冒犯了!你把当夜那一招打出来,我就能证明你就是公主!而不用再以命相搏……”凌大杰对她说了实话,她实力在这里,他没法自然而然地诱引她打出当夜同样的招式。这句话意在劝她合作,同时也是对王爷、对宋匪都道出可能的依据。
凌大杰却不知吟儿是刻意要瞒,所以这话出口也没用,不管他用再怎么凶猛的招式,她都不可能重复出当夜任何一招……“我哪知道当夜我打出了什么!少废话,我不是!”她在群雄面前只能这么说。
她从凌大杰模棱两可的语气里判断出,她当夜并没有打出实打实的定情之招,只打了一招似是而非的,所以凌大杰现在不能一口咬定,这个破绽值得击破……庆幸的是凌大杰不能确定她就是公主所以坚决否认是上策,但对她不利的是,从此刻起,有两招她都必须避开不能打出来。
顾忌一多,更不可能打得过凌大杰,而凌大杰说实话不成,便只能继续投入实力、逼迫她打出当夜同样的招式。当她左手刀右手剑为了逃避现实越打越偏离他的目标,他一不做二不休眼神一厉真正开始全力以赴,“今日势要代王爷,将你留在这里!”
渐渐地,她终于明白决战中她之所以赢凌大杰他不止因为她发挥超常,更重要的原因果然是他当时注意力不集中,也罢,那么大的震惊,那么大的纠结;待此刻他释然了甚至是铁了心的情况下,她才意识到——她是一流的,而他是绝顶的。
就像林阡先前也告诉过她,高手堂以上的每个人,内力都比他们深厚了几十年毋庸置疑,膂力也绝对和兵器相合,除了尹若儒之外身法最灵活的可能就属凌大杰,因为戟法要讲求开步如风,偷步如钉,活动范围大,从而速力方面凌大杰虽落后于吟儿却没差她多远。因此,对弈那天的打斗他几乎是压倒性胜利;而决战当夜他则因心境有异落到下风;今日,这样一个正常的凌大杰呈现在吟儿和完颜永琏面前,毫无保留的力量凶猛,一如既往的心思沉静,翻刺时凌厉,缠绕时圆满,造成的结果,便是几十招后吟儿便节节败退……
惜音剑剑气几经曲折,还未到达凌大杰身畔便被戟势刷出老远……就像是明明倾盆的大雨,遭横袭的飓风当中斩断,还未落地,就遭吹荡。事不过三?三十余次进攻都以同样的遭遇败下阵来。若非有林阡几次正好救得及时,若非吟儿几次自救打法恰到好处,凌大杰可能早就得偿所愿,而危险在于,这段时间内,阻绝在林阡和吟儿之间的金兵已经越来越多林阡救局的可能越来越小,而吟儿暴露的招式亦越来越多凌大杰要掌握她越来越轻易。
阵法仍然在坍塌,迷宫不断地压缩,天地无止境动摇。
眼看她还有两三招可能就撑不下去了,凌大杰他游刃有余地把她逃生的余地留在了那一招上,她咬牙绝对不打,但性命要紧的原则却使得她的手已经不自觉又打出来前半招……迫在眉睫,林阡等人仍无法突破这重重封锁,尤其林阡,因屡次分心差点遭高风雷锤击,饶是现在性命无忧,人群中却属他最显眼,因为满身都是伤血,既要保护儿子,又要留意吟儿,自然艰难。
命在旦夕,吟儿出手时一片空白,前半招手不随心,待到后半招也将发出来,她大惊失色已经覆水难收,而凌大杰面色中宛然多出一份欣慰,似是而非的那一招眼看就要呈现……孰料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竟手一松没握住惜音剑。
凌大杰登时一惊,他适才就因为没撤去力量差点杀了她,此刻当然引以为戒,是以极速把力回撤,说时迟那时快,吟儿倏然握紧刀剑锋刃一抬,趁他分神追出又一回合,刚刚的脱力竟似一个假动作,凌大杰暗叫不好慌忙便横戟来拦,砰一声响眼看兵器已经吸在一起,吟儿虽大汗淋漓嘴角却露出一丝解脱的笑,这是唯一不被凌大杰打败、不用被压在下风的方法——
“不要!”林阡大惊,因为这一招的名字,叫玉石俱焚。
林阡的声音,却被集体的打斗声、以及靠他俩最近的完颜永琏淹没:“诡计多端!”
完颜永琏看出这一招是太行纪景的“玉石俱焚”,他也深知此女心机极深、一瞬之间她的反败为胜蕴含了几多计谋不是凌大杰能判断或对付得了的——“手一松没握住剑”是欲擒故纵,“看出了凌大杰引以为戒”是攻敌之必救,“追出又一回合深知凌大杰一定会接招并被吸住”是对凌大杰速力了如指掌,可怜大杰被她一步步算计最终入瓮。前后仅仅是花了最后一招的工夫。
何止啊,这林匪的女人,诡计岂止是最后一招?招招都是,令人发指!她从一开始就在假冒暮烟、抓住大杰的心理刻意“似是而非”对大杰操纵自如!完颜永琏面色铁青几乎在玉石俱焚刚打出的那一刻就强势入局,不由分说发力当中切断!众所周知破解玉石俱焚的方式,是必须内力高过相抗两人的人来打断。
吟儿虎口一麻刀剑齐齐脱手,而与此同时脸也一热,身体不受控制地摔开了老远……反应过来的时候,已被他以掌施惩、掌风正好擦过脸颊。
“王爷!?”凌大杰回过神来心神不宁、惊疑不定。
“还没醒悟过来吗,她屡设圈套就是要杀你。武斗如是,战场亦如是。”王爷厉声道。
“什么……”凌大杰一愣。
“再觉得她是公主一次,便会再输仗一次——从你在冯张庄对她输仗开始,我希望是到上回决战为止,莫再掉进她的圈套,如此可笑地投鼠忌器!”完颜永琏语重心长,“凌大杰,你到底在怕什么?你那‘重敌’的毛病,犯得也未免太离谱了些。”
“我在冯张庄输仗,确实是因为,听到了她的人会弹《战八方》……”
“你明知道,她曾和林阡进入地宫。”
“决战那夜却错不了,王爷你也看见了,她适才招式里,有几多都是王爷和王妃当年推衍,极有可能王妃临终托孤,顺传剑招。王妃与我分别之时,明明说过,她自己不能活命,也一定保住公主,万一失散人间,便以剑谱相认。”凌大杰回忆之时,吟儿心中一恸,当时情境一定很凶险,母亲有着宁死也最先保住她的决心,殚精竭虑,只为了……只为了今日这一刻吗。
完颜永琏明明也有动容,但那完全都是为了柳月,无一丝一毫给她:“大杰,她会偷师《战八方》,会硬背《长生劫》,难道便不会刻意学剑谱?她与林匪进入地宫收获颇丰,深知只有对这些都准备充足,才可能在战争里对我用到好处!你不幸最先中计。”
林阡和吟儿这才清楚,正是林阡等人屡屡利用完颜永琏的“仁慈”来打他而这些计谋都根源于会宁地宫之行,使得完颜永琏认为一切与地宫相关的事物,诸如琴棋书画都是宋军主将在利用情感弱点挖空心思算计他。对弈之战不是说完颜永琏起先就不接受吟儿,而是在那之前因为一场东中融合的盛事使完颜永琏对吟儿设防在先。
对地宫事件的不谅解,造成了完颜永琏不怠以最恶劣的想法来揣测林匪夫妇,这样的想法并非不能成立,因为凌大杰在这场山东之战发挥欠佳、每次失败或功败垂成几乎都和“她是不是公主”的疑虑有关。
此刻吟儿还未起身,卧在地面,透过人群,与已经撂倒了高风雷也甩开了东方雨的林阡一瞬对望,一瞬过后,人群又合上。显然是完颜永琏的那一掌给了林阡以绝对的触怒,双刀连砍数人直往这边靠近,他身后亦早已前推后拥乱作一团。在川黔陇陕同样也是王者之风一时无两的他,狂胜不休的战绩遇到父亲后即刻受阻,在父亲的对比下他的武功、计谋、兵力全部不及,纵然如此,都改变不了他在她心里是至高无上……
视线一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