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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秀骤然回想起,王爷在地宫说过一句,不能容忍你们不义……原来,弦外之音是,“事已至此,我除了退隐之外,竟再无路可走。”
他们没想到,这一战铤而走险降低底线,竟彻底把曹王给搭进去了!一片肃穆和寂静里,只听得曹王继续说:“我之退隐,既是为你们的不义付出代价、给圣上和世人一个交代,亦是,我本就要有三个月时间复原,不可能再像过去那般游刃有余地指点战局。”
“可是!”凌大杰死死否决,“末将从参军之初,便跟随王爷您出生入死,怎可能现在投了林陌那乳臭未干的小子!”
“你们都是为了保卫家国,才跻身于我曹王府,跟不跟随我,又有什么关系?”王爷微笑,“何况,我只是退居二线罢了,会扶助林陌从初来乍到到羽翼丰满。”
众将脸上这才有些接受之色,接连点头:“王爷说的是。”“王爷只是在幕后……”“王爷身体复原便回来了!”王爷没有回答,凌大杰看着,心里无比忐忑:王爷才被香林山之事伤得体无完肤,现如今就要为我们的自作主张降罪于他自己,还想为仆散揆的死救赎……凌大杰怕啊,怕王爷根本不是暂时退隐……
那时神秀斗胆问:“可是,那林陌终究是宋人出身……”三缄其口。
“他不会再回去了。”完颜永琏摇头,“何况,他引领大金,不就是一种变相地金宋共融?”
“接下来,金宋战场,竟将成为驸马和公主的对垒?”神秀恍然。
“岂止。”完颜永琏转过身来,“九烨,你可知道还有谁?”
当然知道。不知道怎么辅佐林陌。轩辕九烨修长手指为王爷展开地图,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徐辕和凤箫吟毕竟刚回陇陕,收拾林阡遗下的烂摊子还来不及,完全顾不上他们的川蜀后方了。”
完颜永琏失神了一刹,又想起吟儿狠心头也不回的背影。或许,孩子都比父母狠心,他了解得很,父女关系虽然回暖,却恐怕也到此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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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当地,多留半刻都难过,只能头也不回就走。明知父亲不舍,吟儿又何尝舍得。
“暮烟……”父亲如鲠在喉,想问她的是“知道你这一去,接下来会有多难?”
她却明白,父亲早就猜到她的答案所以才没问出口,她会回答他:“弃子认败,重下一盘,心平气和,不计时间,便算世上已千年都不问它。”不难,盟军既然输了这局,那就心平气和重下一盘好了。
“念昔……”林陌欲言又止,想继续说的应该还是那句:“你一个金国公主,如何为那恶魔洗雪冤屈?”
林陌之所以欲言又止,显然也是因为被她拨开太多次手:“无论旁人怎么说,总之我都不后悔。”
“吟儿。”那是林阡这么呼唤她。尽管前面一片黑暗、迷惘,她有天骄并肩同行、循林阡之所在进发,心有所向,何惧路长?
离开盟军十余日,直到站到徐辕身侧,方才确信“阡陌之伤”是真。原先一直由完颜永琏统辖的陇陕,即将由他二人暂代林阡与林陌逐鹿。
徐辕并不是一个人来金军交涉的,众多十三翼都随他来到会宁,分批接应盟军日前被金军俘虏今日被交换的武将,包括何勐、蓝扬,前者伤势尤重。道旁,他们一队队望见她时,虽都无暇与她说话而只是沉默同她点头,目光中却无一例外地露出喜悦激动之情。但并没有惊诧,是的,他们除了接应任务以外,本就是来迎她走的,怎么会惊诧?他们相信她一定会选择南宋,更相信天骄一定有能力将她带回。她忍不住再次慨叹,这些年来太多危局,都是因为有天骄在,盟军才没到最坏的后果。
行至一处,满目荒芜,明明距离金宋战场的交界还远,一干将士们忽然脸色全变,悲恸驻足,气氛肃穆,吟儿原还不解何故,环顾地形蓦然猜出什么,缓缓低下身来,噙泪触碰起地下尚未完全消失的血痕……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得到了徐辕的亲口证实:“主公他,二月十八当夜,便是在这里中箭失踪的……”
她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也忍不住地泪盈于睫,却不能任由眼泪落下阻挡视线,她只想用自己这双已经功力大增的手,推走面前每一尺血腥的土,挖开脚下每一层冰冷的石,去找到他还活着的证据和轨迹。
“主母,镇定……”“盟主节哀!务必振作!”“宋军盟主,休要胡作非为!”她虽无声无息,举动却近乎狂乱,激起周围敌我的更大反应,这天生的四战之地再一次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先回去。”徐辕当机立断按住她肩,不愧是三足鼎立之首,在她和林阡每每绝望的时候都有他给予镇定,“不承认他死;按他死了打!”
“是……”她闻言不再跪地,颤抖着身体拄剑立起,此刻她还有为林阡痛、为玉紫烟苦的资格,但只要跨出此地一步,她就要去面对三军将士面对世人,她应该换一个面目走否则她过五关斩六将终于回去了又有何用?!徒有悲添而已!
天骄说得对,按他死了打。她早已不再是黔灵峰上那个悲从中来能对林阡生死相随的小女子,继承夫君遗志的事,从前杨门女将能做,过去懦弱的莫如能做,甚至迷糊的思雪都能做,她怎就不能做!?
何况,不承认他死。她记得她在地宫里才和凌大杰打起来时,曾听到过盟军的摐金伐鼓之声,而那时林阡其实就已经失踪了。对于吟儿来说——“盟军气还在,林阡便活着!”
不错,盟军气还在,他们就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的林阡。虽说华一方的阵前自尽总是令人听见了感伤,可那自尽不失为英雄壮举为盟军占据了道义制高;虽说郭子建的誓死不降为他自己带来了数月难愈的创伤,可那不降实在是硬汉风范为盟军传递了血气方刚。如今天骄回来了,她也正回来,盟军的士气一直在涨,只缺一个林阡回来,一回来,就会将二月十八那晚戛然而止的胜势续上。那她和徐辕就该做到把战势恢复成那一天的模样。
诚然,士气的点燃靠三足鼎立,但光靠他们还不够。回去的路上徐辕便对她说:“盟军和主公一样,实力虽越来越强,心态却越来越差。虽不至于虚弱到一失去主公就一盘散沙,但确实受了极大的影响、一度出现过调度不力的情况。”
“所以今次胜南失踪,对盟军的心理素质和将帅的调度能力,也不失为一种磨练。”吟儿努力平复心绪,往好的方面想。
“不错。好在辜听弦、孙寄啸、宋恒、厉风行,他们没有辜负主公的期望。”徐辕点头,“我到场的时候,他们四个都守得极好,面对强敌各显神通、每一个都独当一面。”
“还好有他们。”吟儿泪中带笑,虽然今次林阡突遭不幸,好在,从前西线总给林阡拖后腿的曹范苏顾没有了,换成了如今常给林阡排忧解难的辜孙宋厉。
正是在徐辕对战轩辕九烨的这几日,辜听弦以他的饮恨刀法助阵、与金军来攻打静宁的旁人抗衡。他虽战力及不上师父、却不像师父那般被干扰就易入魔,何况马术过人、体力也盛,故而在接近两百回合的五人混战中,帮徐辕把林陌和轩辕九烨击败、并一把就将抹捻尽忠从对面拖过来生擒,以此解气并激励盟军将士:“大家打得这么糟糕,是想把主公逼回来救?可主公怕是早就看透,因此气得不肯回来。不妨换个思路,像我这样功高盖主了迫他回来!?”
“不对,姐夫,是像我这样!”孙寄啸依葫芦画瓢,更短招式内就依徐辕之令掳来了赤盏合喜。
宋金阵容都有重排,战局早已不可逆转地集中到第二战区,不过,第一战区的华惊雷、肖忆、郭傲、史秋鹜等人,仍是在金军背盟还打输的振奋之下破釜沉舟,与被军师调来相援的赫品章、宇文白一同,死死抵住了有伤在身的高风雷和卿旭瑭……
作为金军背信弃义始作俑者的赤盏合喜,比那平凡无奇的抹捻尽忠更加犯宋军众怒,好在辜听弦虽然素来脾性急躁,这次却未曾动怒动粗,反而指教着麾下们“将战俘们合理对待”;另一方面,也正是他那炉火纯青的双刀并用,使原本在战场上呈现出林阡杀气的林陌都难以辩驳自己的双刀不再是一时无两,辜听弦仿佛在宣告,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借了师父的威势来动摇我军军心。
吟儿听着辜听弦孙寄啸等人的表现,心里实在是欣慰之至,说话间已经能远远望见盟军旌旗飘扬。这些人,这些少年,不枉她这几日几夜的不眠不休。
“散关一带,近日来,忧吾思、薛焕和术虎高琪始终纠缠,陇南的罗洌、完颜瞻、完颜乞哥地盘相邻也能及时增补,所以这两大战区的战将,不曾做过任何变动。”徐辕继续对她说战势。
“嗯,满状态的他们三个,需要独孤大侠和天哥夫妇合力对付;宋堡主、飘云和莫如姐姐,也不得不留在陇南,继续压制完颜瞻那几个。”吟儿意识到这两大战区也本就随时互融。
这些金军二三线兵将不容小觑、各有所长,或善于排兵布阵,或武功远高于常人。在无数次摸打滚爬中,宋军的二三线将士也换来惨痛却值得的成长,虽群龙无首,却越挫越勇。他们这种背后相托的隔空合作,委实早已碰撞出激情四射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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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她的终点,终点亦是起点。
“主母!”“盟主!”盟军将士们早就闻讯在辕门外相迎,她虽是刚打完不久越休息越感到体力透支,却在看到他们的第一刻就觉得战斗力重新蓄满。
她正待下马,忽见道旁有个熟悉至极的柔弱身影,原不应该存在于这群冰冷的战甲之中,下意识地一惊:“军师?!”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这些天来西线哪能少得了她柏轻舟,作为军师抱病筹谋了原该是林阡做的一切部署,全力支持着徐辕、辜孙宋厉,只为给吟儿的归来和林阡的重生奠定基础。
“主母……”轻舟原是来扶她的,脸色苍白没站稳,反而被她落地时托住,那时她满心都是愧疚和痛惜:“军师,你受累了。”她怎会不知道,军师的咳疾本来都已经大好了。
“无碍,主母。”轻舟摇头,示意无事,与她一同相扶入帐,“我今日来,是有要事与主母和天骄商量。”
“何事?”徐辕吟儿都是一愣。
“主公入魔一事,川蜀和陇陕同受震荡,我近日一直关注着当地战况,风鸣涧、戴宗等人原也不负所望。”轻舟取出海上升明月的最新情报,“然而,主公的意外弑母终究给了吴曦挑战他威望的胆量——吴曦等人一旦闻讯,便酝酿着借题发挥、大做文章、制造舆论,短刀谷周边的士气、民心,都难免受其影响,如此,不仅我军后方会乱,吴曦也极有可能控制川蜀。”
“他想得美。我军哪那么容易乱,川蜀尽介胄之士。”吟儿和仆散揆想到了一起。她当然比谁都有底气,自吴曦叛变以来,林阡便认可并采取了荀为军师的“分辨忠奸,拉拢贤良,加强威信,孤立吴曦”十六字方针,与此同时,川蜀各方义士们也恰好都不约而同地自发组织起反吴诛吴势力。早在二月初,她就已经奉林阡之命前去、整合起以杨巨源和李好义为首的最大诛吴集团。虽然她后来因为担心林阡精神状态而北上,但他们的行动显然还在进行着、没有因为她的走就中断,把吴曦铲除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轻舟却立即摇头:“主母,迟则生变,夜长梦多。川蜀五十四州民众,一直以来全视主公为保护神,他们的心理素质不比盟军,主公失踪多一日,他们便会多一日被吴曦蒙骗的危险。”
“是了。要赶紧提上日程。”吟儿被一语点醒,“前线有战士们以行动帮胜南解释,后方也急需有人用舆论给他辩白……”
“后方军民,需要一个与孤夫人所组建的吴曦护卫队相抗衡的高手队伍,方能成功刺杀吴曦。”轻舟比她想的更狠,什么辩白,是吴曦该死了、而且是立刻死——“主母,用不着谁去辩白,杀死吴曦,是最佳最快的阻止他继续丑化主公的手段。”
“不错,此一时彼一时。过去诛吴可能还要稳扎稳打,如今川蜀面临大乱,需要主母去加一把火,越早、越快、越好。”徐辕同意轻舟的看法,川蜀也需靠行动而非辩白。既然要诛杀吴曦,铁腕作风的吟儿比他更合适。
“劳烦天骄一人,撑到战狼回来。”轻舟说,看情形,战狼会比主公回归更早。
吟儿从来就是个行事火急火燎的人,先前之所以对林阡说诛吴的事情急不得,更大缘由是她觉得:林阡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