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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兰逢珠玉-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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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徥一抖,觉着也是,招了林盛过来:“让你大儿子带几个人跑一趟,眼看着天都要黑了,怕太太早晨没带多少行路的灯。”又吩咐下去,“让厨房先传晚膳吧,晚了对脾胃不好——妹妹别劝,饭是要按时吃的,你我都是。”

    两人用过了饭,连茶都吃了几盏,才听见林盛家的亲过来送信,说老爷、太太同二爷接了大姑奶奶回来小住几日,已经快到了。

    黛玉显见地紧张起来了,林徥本可去二门外头去接人,看见妹妹的脸色,陪着她站在门内,还柔声说了句:“我也怪怕馥姐的。可想到她小时候那么说一不二的人,现下委屈成这样,便越觉着恼火。”倘他家更成器一些,这桩婚事不被一些人看做是高攀,馥姐的处境一定比现下好。

    他们又等了片刻,才见一名年青妇人伴着宋氏回来,黛玉凝神看去,只见那女子身材修长,一身银灰纱绢对襟短衫,下系大红滚银边暗纹百褶裙,髻上插着五蝶绕花的翡翠点金簪,虽是家常衣裳,自有一般气度,肤若脂凝,眉目清远,难得的是竟不带多少愁苦之色,反是先来和黛玉见过:“我回来得也匆忙,也没来得及给妹妹准备什么,之前问了伯娘妹妹的身量,自己手裁了两身衣裳,妹妹莫笑我的针线。”她身后的丫头忙抱出一个匣子来,黛玉双手接过,果真有两件夏日的罩衫,另有一个精巧异常的红木盒子,中间镂空,并无开关之处,从几面的格子向盒子里看去,只见里面竟雕着山水楼台,甚至枝头还能见着鸟雀,栩栩如生,也不知匠人是从何处下的刀子,倒是新奇。两身衣裳料子亦柔软,样式也新,针脚细腻,看得出下了功夫,因是照顾她孝期,未曾绣什么花鸟纹饰,只是到了灯光下,才能见着上头卍字暗纹,连绵不绝,缓若能流动似的。幸黛玉是一早就备下了给堂姐的见面之礼,霜信也不要人吩咐,捧了出来。几个人进了屋子,宋氏先道:“阿徥去书房一趟,把你这几日念的功课带上,咱们预备着去庄子上玩两日,你绷了这么久,也好散散心了,这几天不用上学,我知道你怕耽搁功课,让老爷先给你布置些。阿徹也在,他一向有几分小聪明,你有什么要打听的跟他说说。”

    大考也没剩多久了,林徥自知不足,本不欲告假,然母亲之命不好不从,应了一声,让书童回去拿功课了。黛玉跟着道:“三哥帮着转告二哥哥,永宁王说请他画几把扇子。”

    等屋里就剩了她们娘儿三个,林馥环才道:“我知道一定是二弟冲动,怎么伯娘也跟着他,小三儿是不是挨骂了?我自己嫁妆里也有几处庄子,若真委屈得过不下去了,又不是没去处,伯娘把我接回来,跟我自己避出去几日,情况可不一样。”

    “都要你自己来,你是没娘家还是怎么的?”宋氏道,“我养了你十几年,可不知道你嫁出去四五年,就变成这样忍气吞声的性子了。”

    “什么忍气吞声。”林馥环嗔道,“我是浑不怕的,可三儿还没议亲,还有黛玉妹妹,我一个林家嫁出去的女儿,弄这么一出‘不敬公婆长辈’把林家女的名声糟蹋了可怎么好?日后还要连累妹妹。”黛玉忙道:“什么连累不连累的,那边也是王府,姐夫的父母既身居高位,大人自有大量,想也该是通情达理之人,姐姐不过回娘家小住几日,怎么就牵扯到不敬了。”

    “妹妹大度,可林家也算读书人家,三伯父的清贵名声我也是知道的,咱们家女孩儿不多,有一算一,都干系着姐妹子侄的声誉。长辈从来是长辈,我也有好几件事不顺他们的心了,真计较起来,早算个不孝的了。早前还好,如今想起来,可真是对不住娘家弟弟、妹妹。”

    黛玉见她身后的大丫头衣着打扮皆与旁人不同,又和宋氏屋里的丫头颇是熟稔,知她们定是馥环的陪嫁丫头,却仍是梳着未嫁的辫子——王熙凤那样的醋性子,也不得不主动把平儿给了贾琏呢,堂姐所说的不顺,想也有些由头。

    宋氏冷笑道:“我千辛万苦养的你同玉儿,我自己舍不得你们受一点累,难道是养你们出去伺候人的?早两年那事发生,我问你怎么说的时候,你痛快些,可有现在这些事!”

    林馥环本憋了许久,因黛玉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在不便说,此时也忍不住了:“伯娘说的容易,人非草木,我同渡哥这几年,也是他敬我我敬他,不管别人怎么样,回了自己院子里我们也是有商有量地过日子,我又不是没长心肺的,什么叫痛快?”

    过生活又不是只有婆婆太婆婆的那些家长里短、规矩刁难,丈夫年轻俊朗,待她也温柔小意,颇是恩爱。和离之事惊世骇俗不说——她原来的性子,并不把那些俗规虚名放心上,如今恐因自己的任性连累家人才收敛的——她自己也舍不得离开云渡的。

    黛玉本是在一边愣神,骤然听了这话,倒不知该作何反应了。她年纪尚小,那些讲男女之情的杂书戏本自然是没人给她看的,可有些东西,越是别人防得洪水猛兽似的,就越有人好奇。她并非懵懂而一无所知的小孩儿,可原先身边只一个表兄也罢了,现在又多认识了几个堂兄,虽性格各异,却都可亲可敬,有这几个兄长在身畔,免不了就对戏本里那些动辄忘了父母嘱托、枉顾女儿名誉的“才子”看不上眼了。加之有林征和葛韵婉这段已成佳话的婚事在前——林征求娶葛韵婉,是“感其纯孝,哀其孤苦,痛其被负,慕其飒爽,意志相投”,也是先同父母说了,求得父母同意,才托了媒人去葛家提亲,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地把妻子娶进门的,同这样的志同道合、琴瑟和鸣的结合比起来比起来,话本上那些因为年轻人颜色好而来的一见钟情,未免有些浅薄了。

    这话其实说说也无妨,只是当着没出门的小姑娘的面说,并不合规矩,宋氏的脸色不好,似在忍耐发作,黛玉想法子岔开了话题:“姐姐是住原来的院子,还是和我一起睡?”

    “畅意居一向有人打扫,她还住那儿,也省得再说些胡话,一边哄你一边气我。”宋氏冷哼了一声,“你行囊收拾得如何了?那儿凉快,衣裳别太薄。”

    黛玉自己没空管这事,想应当是王嬷嬷带着小丫头们收拾的,厚啊薄的她也不知,只应了一声,又问:“我看姐姐行囊准备得不多,东西可够用?”

    “她可没打算待几天。”宋氏哑声道,“可真成泼出去的水了,我也热脸贴了一回冰,下回再不做这么得罪咱们大姑奶奶的事了。”

    “原也不要伯娘操心。”林馥环嗔道,“不是说了吗,真到了过不下去的时候,不需要别人,我自己收拾东西出来,伯娘还怕我没这样的脾气不成?”

    她这本是玩笑话,宋氏却险要落泪:“怕。”

    她们娘俩或哭或笑,或怒或嗔,都是十足地不见外。黛玉低着头,捏着手指,自嘲地想:“我原想着不过是有一二家人,如今得了,却忘了一只手伸出来还有长短呢。三堂兄今日所叹,我是明白了——我竟原是个不知足的。”

第 18 章() 
藕舫园离这儿不过半日的脚程,黛玉看了看王嬷嬷收拾的箱子,没什么不对,只让帕子香囊凉簟什么的多带一份,怕林馥环那儿不够用,想想又带着几分赌气说道:“其实也不用带这么多东西,婶子说堂姐待不了几日,难道她走了,我们还能在那儿继续玩吗?”

    桑鹂等面面相觑,皆不知说什么好,片刻后反应过来,却都看向锦荷。锦荷心知她们还当自己是太太的人,怕自己因为姑娘这句话有什么意见,更甚是向太太告状,她是解释也不好不解释也不对,头疼得很:“大姑奶奶不是那种败兴的人,不过她婆家事儿也多,姑奶奶从前难得回来几次,太太想热闹热闹,都是玩到一半姑爷就来接人了。后来有一回三爷的生辰,也是说好了住几天,结果还没散席,那家来了客人,要媳妇张罗接待,就来接了,大奶奶说她点的戏还没到,让酒席继续——从此之后不管缺了谁,定好的事儿都不会提前散场。”

    黛玉一愣神的功夫,又见自己的行囊里头有林馥环今日给自己的那两身衣裳——大约是王嬷嬷想着她若是穿了,太太和大姑奶奶会高兴些给收进去了,宋氏不像李纨,并不要求女孩儿在针线女红上下多少功夫,这两件衣裳却看得出是下了功夫的。林海托付给堂弟的不只有女儿,还有他们积攒了几代的家资,是以不光黛玉面对叔叔婶婶时带些紧张,叔叔家的人对待她,也是有些忐忑的。他们都生怕自己有什么做的不好,如果说相处里客套压过了亲昵,那也不是谁的错。

    她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都睡吧。”她盼这场出行盼了几日了,对大名鼎鼎的文赋三苑之一的藕舫园也算向往,可如今却有些提不起劲来。

    林滹父子两个还要当差,只林徥陪着宋氏、馥环、黛玉一起往藕舫园去,其实已经到了用冰的季节,但两个年轻主子身子骨都不如何,是以她们姊妹二人坐在一辆车上,也没放冰盆,只有两个丫头时不时地打着扇儿。

    林馥环手里捧着一方帕子,里头裹着些干草,黛玉病得久了,也认得出都是用以宁神静心的,不觉问道:“姐姐昨日休息得不好?”

    “我这一年,听惯了大爷咳嗽,昨夜一时安静了,竟不习惯了。”馥环苦笑了一声,又想起了什么,“我听陈太医说,你的咳症开始反复了?怎么回事?”

    黛玉这咳症也是娘胎里带来的,原只当是内里气虚所致,后到了叔叔家,因姐夫受了寒,亦整日整夜地咳得肺疼,请了许多大夫,只有陈太医的药好,馥环给婶娘荐了这太医,几贴药下去,果真见了功效,陈太医说,她的咳嗽虽然好些年了,却比不得南安府那位大爷的凶险,调理起来更得益些,也是她这几日心绪繁杂,才又有些反复。只是这么想来,那位姐夫的咳症岂不是。。。。。。?她想起自己从前那些辗转反侧、肺里生疼的夜晚,不觉握住了馥环的手。

    “我们家大爷,是征大哥的同窗,虽非行伍出身,也是个练家子了,他的身子败成这样,全是那年冬天替我向太妃求情冻出来的,我。。。。。。愧疚得很,别说是照顾他,替他病我也是该的。”林馥环瞧出妹妹目里的同情与不忍,安慰了一声。

    黛玉没作声,心里却产生了一股“大逆不道”的想法——为何那位无缘无故罚孙儿大冷天跪病了的老太妃,心里就不愧疚呢?因为她是长者,因为她是尊者?

    “你的表情倒和征大嫂子似的了。”林馥环笑了一笑,“要是连说的话都差不多,你们见了面该相谈甚欢才是。”

    黛玉想了下葛韵婉的脾气,心里道,恐怕和大嫂子还真聊得来。

    “回头恐怕还要妹妹帮我劝住伯娘——我这回大约又要叫她败兴了。”馥环低着头,眼睫轻颤。黛玉其实不大想管亲戚家的事,而且真要说起来,比起劝婶娘,她倒更想问问堂姐脑袋里装了些什么。但她还是什么也不说,个人有个人的想法,她不大能保证别人不来管她,只好先做到自己不管别人。

    马车晃晃悠悠地走了好一阵,到了城外的时候,明显路就不如之前平坦了,黛玉这几日咳症确是复发了,喉口有些发痒,但是见馥环闭目睡在小丫头膝上养神,不忍打搅她,兀自忍着,正觉得难受,却见馥环伸过手来,捏住了她的手腕,嘴里喃喃地说了声:“我带了枇杷雪梨汤,你让丫头到后面那辆车上去取,昨日睡不着,今天天亮刚起来煮的,恐怕还热着。”又蓦地道,“梨子性寒,你喝两口润润肺就是了,不能多吃。”

    黛玉微微一愣,还没有到吃雪梨的时节,她往日也并不常吃枇杷膏,但也知道那个对喉咙好。那就是。。。。。。堂姐已经习以为常,在睡不好的清晨去炖一锅不在季节、并不寻常的汤药了吗?林馥环的手就虚虚地搭在她的手腕上,玉指纤纤,触之微润,在察觉到她在忍着难受时,那只手便往上探了些,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轻车熟路,像是做过无数次。

    丫鬟们的议论自然是要瞒着未出阁的姑娘的,但是黛玉也不是瞎子聋子,自然听说过风声,姐夫是替姐姐受罚的,而馥环所犯下的过错,乃是“不贤”:她拒绝给南安太妃赐给云渡的丫头提姨娘份位。从前这些事看着再正常不过,就连一向泼辣爽利的凤姐都不敢明着吃醋,她自己也是开玩笑叫过袭人“嫂子”——虽其实是为了讽刺袭人的那声“我们”,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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