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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晨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
她何时待她小气过?每每母亲有什么好东西赏给她,过不了三日,她便再也寻不着了,她也从来都没说过莛姐儿一句不是。
不过是想着,娘是招的赘婿,又没有嫡亲的兄弟,在外受人指指点点,在府中地位也尴尬,她占着母亲半个女儿的名分,能帮一把便是一把,也无伤大雅。
可是她娘和弟弟妹妹还有爹,似乎都把这当成一种理所当然,她不应该将任何东西私藏着,不应该孝顺对她视如己出的母亲,仿若她只是换了个福地栽种的摇钱树……
她摇了摇头,挥去这些不该有的念头。
她怎么能这样想生母呢?他们一家人也并非毫无积蓄,薛大老太爷去世的时候,给娘也留了很大一笔资产,只是当然比不上母亲十里红妆从皇家私库里搬来的嫁妆罢了,倒也不至于贪墨她那些金银首饰。大概只是想着,御造的东西,日后带去了婆家,也能让三妹妹体面些吧。
也不知是怎么了,娘和妹妹的话,她从前不觉得有什么,今日却怎么听怎么堵心……
她吸了一口气,起身斟了两杯茶,一杯递给薛明琳:“娘说的是,女儿从来不敢忘记这一点,您放心,我会尽我所能照顾莛姐儿的。”薛明琳闻言才面色稍缓,接过了茶。
她又递给薛意莛。后者盯着她,道:“你打算怎么办?那薛意晨今日怎么对母亲的你也看到了,你身为母亲的女儿,就一点也不替母亲觉得难堪?虽然说她是大伯母的亲生女,你却也在大伯母身边孝敬了九年,情分总是浓些的,不若趁机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明白你在大伯母心中的地位。”今日敏元长公主对意晨的袒护她可都看在眼里。
意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若真是做了这样的事,怕不识好歹的人就成了她了。再怎么说,昭沅和母亲才是骨肉血亲,今日不否认她的身份,也不过给她一份体面,也是希望她们二人和平相处的意思。可若是用这九年的熟稔来对抗十月怀胎的骨肉亲情和多年来的内疚,她却没有半分把握。
便劝道:“昭沅也是因为刚进府,不了解情况,并不是存心给娘难堪的,你不用想太多。”
薛意莛柳眉一竖,嗤笑道:“她可真是有本事,不过见了一面,我的亲姐姐待她倒比我还亲,处处为她说话,好,很好。”她一挥袖,意晨手中的茶盏便翻转过来,意晨猝不及防,滚烫的茶水淋湿了半个袖子,哐当一声,茶盏碎了一地。
意晨只觉得右臂火辣辣的疼,疼得意识都有些不太清楚起来。
恍惚之中,她看见娘一脸紧张地跑过来,问道:“怎么样,没事吧?”她正要强打精神说句没事,却听见另一个声音惶恐道:“没……没事,娘……现在该怎么办?”
她骤然清醒过来,喊了一声:“初夏!”
初夏忙跑了进来,看见眼前这副混乱的场景,吓得脸色发白,将意晨扶到椅子上,心疼道:“小……小姐,您先忍一忍,奴婢马上去请杜太医。”
又嘶吼一声:“你们这些人都杵在那儿干嘛,还不快敷个凉帕子给小姐止止疼?”
院子里的其他丫鬟闻言才如梦初醒,有的去找水,有的去找冰,乱成一锅粥。
初夏狠狠地瞪了站在一旁不敢靠近的薛明琳母女,急急跑了出去,去请长住在府里的杜太医。
不一会儿,初夏便领了一个拎着医药箱的五十来岁还精神矍铄的老头进来,那老头匆匆行了礼,道一声告罪便掀开了凉帕子,查看意晨的伤势。
“啧啧,这样大一块红痕,那茶水定是刚烧开的吧。”杜太医叹了一声,便从医药箱里拿出一瓶药,给意晨敷上。
“杜太医,晨姐儿没事儿吧?”薛明琳已然恢复了神色,一副关心的样子,薛意莛畏畏缩缩的站在薛明琳身后,偷偷瞟着意晨的神色。
“倒没什么大碍,每日按时敷药,用纱布裹上三四天也就好了。”那杜太医从医药箱里拿出一大块纱布和几瓶药,递给初夏。
初夏忙接过,连声道谢。
薛明琳松了一口气,叫了门外一个小丫鬟进来。那小丫鬟不明所以,刚站定,薛明琳便给了她一巴掌。小丫鬟呆住了,薛明琳恨恨道:“碧玉你这死丫头,上茶水不知道上适温的吗,害苦了大小姐,你可知罪?”
杜太医摇了摇头,对薛明琳这番作态很不以为然,拎着药箱出去了,看都没看她一眼。
初夏愤愤然地盯着她们几个,烫着了小姐说是茶水的错,那杀了人是不是就该怨刀剑了?左右不过是为三小姐开脱罢了,可怜了她们小姐,无缘无故受了苦,半句关切安慰都没得到。
意晨面无表情,扶着手臂站了起来,淡声道:“走吧,初夏,我们回镂云馆。”
初夏应是,临走前不忘给了薛氏母女一个大大的白眼。
第六章 同住()
敏元母子三人进了薛府,在抱厦厅处分开,意映去了镂云馆,敏元回了上房,薛立程则回了西边的外书房。
刚一进镂云馆,半月就迎了上来,悄声道:“郡主,大小姐被烫伤了。”
意映眉头一皱,这才多大会儿功夫,就又有人跳出来生事了。“是跟三小姐有关吗?”
半月吃了一惊:“您怎么知道?”
“猜的。”她随口应了一句,又道:“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郡主你们进宫后,大小姐便去了大姑奶奶的院子里聊天。谁知没过多久,大小姐便回来了,右臂上还裹了纱布,奴婢上前询问,大小姐却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肯说明原因。奴婢瞧着初夏姐姐脸色不好看,便找了个时机暗中询问,初夏姐姐很生气,说是三小姐故意打翻了大小姐端给她的茶……”
意映便多看了半月一眼。她平日里虽不怎么爱说话,但为人仔细,行事机敏,一说起话来倒很有条理,是个可堪大用的。
她点点头,有心试探:“母亲那边知道了吗?”
“应当是知道了。长公主身边的红秀姐姐方才问了守门的丫鬟几句,又去了大姑奶奶的院子,这会儿长公主大抵已经知晓了。”
“红秀?”
半月忙道:“是正房的三等丫鬟,奴婢去领长公主给郡主备下的衣物时见了一面。”
不过一上午的功夫,她连母亲院子里的三等丫鬟都认了个全,还真是个细致的人,她不由更加满意。
“你打听得很好。行了,随我去看看大姐姐吧。”意映笑着道。半月得了夸赞,脸上浮现出笑意,便跟着意映进了镂云馆的正房。
意晨正坐在临窗的炕上,一身蓝色的襦裙,斜靠着绣着青藤的大迎枕,髻上的钗环已经全数卸掉,只梳了个纂儿,面上不施粉黛,左手持着一本书,右臂上缠着几圈纱布,搁在炕桌上。
她不由暗赞一声,她这位姐姐真真是如空谷幽兰般的存在,被亲妹妹欺负成这样,还有心情做这样的风雅之事,心胸和气量远非常人可比。
初夏见意映主仆二人进来,忙行礼请安,意晨转过头,才瞧见眼睛里都是赞美之意的意映。
这位郡主妹妹,她今日也不过是第一次见,但是对她而言,却是很特别的人。
幼年时一场近乎荒唐的过继,皆因她而起。当时这薛府里的两房人关系已经十分恶劣,不知是谁,在听说薛意映的病可能治不好了之后,向娘提议,让这个与郡主年岁性情相仿的大女儿,常伴长公主膝下,作为缓和关系的手段,娘答应了。
最初的两年,她看着敏元长公主因失了女儿日日噩梦,梦醒之时,经常将她看作她,但真正清醒的一刻,眼中的悲痛和失望简直足以将她淹没。
她不知道该怪谁。世家大族里,女子通常都是作为联姻的工具,为家族做贡献,她成为另一房人的嗣女,也是为了自己的小家做贡献,她怪不了娘。痛失爱女,被人强塞了一个女儿,最终出于同情还是接受了,并且将对方视如己出,她所付出的代价不过是偶尔被当作替代品的难过,她又怎么能怪母亲?
至于薛意映,更是无辜。她从过继到大房的第一天,便明白敏元长公主的心痛绝不会是因为一场病,她的昭沅,分明是丢了。一个金尊玉贵的皇室女,在不知什么地方漂泊了九年之久,而在这九年里,她霸占着她的父母亲,霸占着她的兄长,霸占着原应属于她的一切,如今她的回归,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她更无法去怪她。
可是,她却就此,无依无靠,无处可去……
今日三妹妹伤了她,娘的第一反应却是去看三妹妹有没有受伤,那一刻,她的心寒透了。而母亲,从此有了薛意映,也不会再多看她这个便宜女儿一眼了……
这样凄凉的自己,为什么薛意映会对自己露出那样的目光?仿若自己像一件稀世珍宝,明明,该是她才是。
意映见她半晌没有反应,干脆自己坐了下来,问候道:“听说大姐姐受伤了,现在感觉如何?”
意晨回过神来,看见她眼中的关切,心中一痛。杜太医给她看伤的时候,娘也一脸关切,可她却能分辨,那关切里全是担心三妹会不会受牵累,她会不会被责骂,竟抵不上眼前这个近乎陌生的女子,眼里是纯粹的担忧。
她默了默,语气有些低落:“谢妹妹关心,不过是点小伤,杜太医说养个三两日便能好。”
意映闻音知雅,笑着点点头,转移了话题:“姐姐受了伤还看书,想必是个书虫吧,不知这是什么书?”
意晨有些惊讶,她还以为她会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刨根问底,倒不料只问了她的伤势便不再多问,看上去倒像是单纯的来聊天的。
“看书也是为了静心,”意晨笑了笑,将书皮翻转过来,道:“这是一本前朝的史书,读起来倒也有意思。”
“史书确实有意思,但若是讲静心,我觉得还是读佛经更见效些。”意映喝了一口龙井,眉眼弯弯。
“妹妹信佛?”意晨讶然,她见过的贵女们,都觉得佛经枯燥,信佛也只是跟着长辈一起应个景儿,倒鲜少有爱读佛经的。
“嗯,”意映笑着点头,“原是不信的,只是后来发现,凡事也是讲求天意的,佛经里的一些话,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
意晨点了点头。既是信佛,相必也不是那等爱掐尖不容人的,这样的性子,她很喜欢。
姐妹二人从佛教讲到好看的花样子,又从花样子聊到精致的玉品首饰,意晨能从意映的眼神举止中察觉出她对自己的善意,又性格相容,一时十分投机,还一起用了午膳。
用完午膳后二人便各自回房歇息,关系拉近了不少。只是让意映不解的是,母亲始终没有派人过来询问意晨的伤。
她若有所思,想起一件事,问半月道:“我们回府之后,于老夫人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第七章 丫鬟()
半月想了一会儿,迟疑道:“奴婢也没太注意,只是听见小丫鬟们说,似乎老夫人身边的冯妈妈今儿上午往大厨房跑了几趟。”
意映眼里闪过一道寒芒,她若是不来找茬便好,若是想作怪,她定让她把脸丢到十里之外!
主仆俩正说着话,却见一个婆子站在门口,腆着脸笑,身后跟了黑压压一群人。
她有些吃惊,忙让半月请那婆子进来。
那婆子一进来,便跪下行了大礼,道:“奴婢姓李,管着府里的人事。奉了长公主的令,给郡主送几个服侍的丫鬟过来,还望郡主不嫌她们粗苯,挑几个合意的。”
话说的很是谦逊有礼,她忙让半月扶她起来,笑道:“李妈妈不用客气。只是我不知道府里的定例,还要劳烦李妈妈同我讲一讲。”
李妈妈忙道不敢,三言两语将府中的定例说了清楚。
按照薛家的惯例,夫人身边应设四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三等丫鬟八人,洒扫丫鬟人数不定,小姐少爷们设两个大丫鬟,两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其余人数亦不定。
但母亲敏元贵为长公主,身边不仅有府里的丫鬟,还有宫里赐下来的宫婢,是以有八个一等丫鬟,其余也均是翻倍,父亲只在书房设了两个伺候笔墨的丫鬟,母亲担心哥哥身边红颜太多无心学业,便设了许多小厮,只有两个中人之姿的大丫鬟和一起子小丫鬟。府中其余人则都循着惯例。
但到她这里,由于是有封地有品级的郡主,也自是与旁人不同,按礼,该照着夫人的定制,即要有四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八个三等丫鬟服侍。
她揉了揉脑袋,除了半月,这入流的就得挑十五个人,可真是件麻烦事。她瞟了一眼外面黑压压的人群,觉得李妈妈至少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