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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荞站起来说:“我可以去,麻烦你告诉父亲,我身子没问题,请他不必担忧”
阮妈妈和红枫都有点意外,难道她听不出来吗?老爷虽说是征询她的意见,但是希望她不去的意思更大些,而且太太应该也不希望她去。
一个瞎子,就算长的漂亮,难道还能在这种场合为沈家挣脸面不成。
“那……奴婢这就去回禀”
“等一下,父亲现在母亲屋里吗?”
“老爷在书房写信”
“那我去给父亲请安”
“啊?哦,请”
卷翠楼的小书房里,沈近山脸色宁肃的把刚写好的信放入信封,取一小块气如梗米的青泥封住,又慎重用了胶泥封轻轻压住,上面赫然是一个甲骨文的“山”字。
忽然觉得院子里有人影移动。
红枫伸臂护着一个穿浅梅子色斗篷的女孩子走进院来,那不是珍娘吗?
她怎么会到自己的书房里来?印象中她可从没来过……
第36节 仿佛是爱()
沈荞早就感到沈近山透过开了半扇的窗在打量自己,她却目不斜视继续向前走。
不等红枫通传,沈荞隔着靛青色的棉门帘叫:“女儿来给父亲请安,不知父亲可方便?”
沈近山狐疑满腹的亲自来迎她:“腊月里最冷的时候,珍娘怎么想到来请安了?可是有什么事为难?”
沈荞马马虎虎的福了一下。
“没什么事为难,只是来请安的”
“那坐吧……”
沈近山往内屋走,染秋和松香搀着沈荞在后面跟着。
室内很安静,香薰炉里燃着很淡的香,他身后的博古架和书橱都是深褐色的大漆,一把南官帽椅式样很老,把手比客厅里的要粗上一圈。
墙上挂着一副群山松涛图,气息陈旧,沈荞不懂书画,不知道是不是名家之作。
沈近山看着她的脸道:“血燕可曾每天都吃?仿佛气色好了很多。”
“每天吃,谢父亲垂爱”
垂爱吗?沈近山一时间有点恍惚,沈荞也愿意用这个词了?父女两总算可以看似和和睦睦的坐下说话了,虽然这和睦里也透着点不自在,不像沈茵和自己那种毫无距离感的亲昵。
“我听说你在酿酒?”
“是,知道父亲爱饮酒,但是在外应酬喝的都是酒肆饭店里的招牌酒,名气虽大,未必及得上女儿亲手的酿的……当然,不知父亲会不会喜欢”
“自然喜欢!”沈近山脱口而出,长这么大,女儿还从未用心送他什么礼,更不用说亲手做点什么献给他了。
听他说的毫无犹豫,沈荞觉得有一股说不出的情绪涌来。
忽然有点冷场,两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女儿有一个问题想要当面问父亲”
沈近山朝红枫挥挥手,屋里的人都退了出去。
“父亲还是打算将女儿许配给沈际?”
沈近山又开始摩挲那个黑玉扳指,刚才略回暖一些的脸色又寒沉起来,目光带着研判道。
“这是早已定下的事了”
“可是中间发生过很多事情,我还差点死了”
“但像订婚这一类大事,是不会轻易受影响的”
沈荞的嘴角止不住露出薄薄的鄙夷来,除非死了,否则什么都不会改变。
沈近山略皱了皱眉,温言道:“其实你何须担忧……只要你愿意,你的生活可以不发生任何变化。”
“把我嫁给一个花心少爷,我还不用担忧什么?”
“但至少可以永保你锦衣玉食的供养,不过名份换了一下而已”
“永保?沈际承诺的?您信了?”
“我信,他虽然多情对你却是真心的,再说男人年轻的时候谁没有点荒唐事,即便从外面为你找一个女婿,日子长了也难保不生出些异样心肠来……”
他踱到沈荞面前,声音从头顶传下来,一双黑色寿字缎面的棉鞋踩在地面上。
“际儿,好歹我也看了他这么多年,也算知根知底,难得他也愿意入赘,成亲后有长辈压着又有你那些兄弟看着,总不会出太大的纰漏。”
“听上去竟是为我考虑的更多些”沈荞怒意渐起,但语气却很平静。
她原本就没指望几句话能转变沈近山的想法,但至少要来摸摸底,探探他的态度。
“珍娘,你若还是想不通,我也可以再放低些,那就算是你帮父亲一个忙好了,用一场婚姻帮沈际正了名份,为这件闹了十几年的事情做一个了结。”
随即他叹息,眼中竟有即瞬而逝的水光,“此事已经快成为父的一块心病了。”
沈荞心惊。
心病?沈近山亲口说的。
“父亲为什么一定要他归宗?”
“这也是你祖母的意思……”他的口气突然远淡起来。
“你不用知道这么多,前两天我和你祖母商量过,觉得这门亲事于你有利无害,于际儿是得偿所愿,又能让我在他死去的父母面前有个交代……”
“我甚至可以答应你,只要你不愿意,就不与他圆房!当然,我并不鼓励你这样做,毕竟你生下的孩子姓沈,是我要入我沈氏族谱的,我都把底交给你了,珍娘,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沈荞在心里冷笑,多么仁至义尽的一番话!
沈近山背着手来到窗前,“即便你母亲在,也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打算。”
“如果母亲在,沈际也不会肯入赘了吧?”沈荞轻声嘲讽道。
“什么?”沈近山回头,扬起的眉头带动额上的两道纹路。
“那么,女儿可否提一个要求?”
“你说,只要我能办到”
“及笄之前不嫁!”
沈荞还有一年多才及笄,能赢得这么长的时间应该够了,到时候什么沈荞沈际的,全都与我关!
沈近山略一思索道:“原本你祖母的意思是明年五月先把婚礼办了,等你成人后再圆房的,这个要求我虽不能一口答应,但我保证,一定去和她商量一下。”
“今儿她和你祖父去凌家做客了,明天我就去,最迟后日给你答复”
沈荞忽而展颜一笑。
“谢谢父亲!”
沈近山有片刻的失神,什么时候他的女儿像初春抽条的柳枝一样鲜妍灵俏了,时光仿佛一下倒退到最美的年华,秦棉头上带着柳条和百花编的花环坐在秋千上,碧色的衣裙像蝴蝶在晴空下翩飞,带着蜜意的清香萦绕在鼻,自己远远的看着,满心的悸动与欢喜……
“闺宁”他喃喃的唤出那个许久不曾叫出口的名字。
沈近山的眼神却让沈荞起了鸡皮疙瘩,她起身一福。
“女儿还想去看看钱姨娘……”
沈近山眼前的幻景渐散,哦,是珍娘,闺宁的女儿。
“钱姨娘,络儿?你去看她做什么?”
“吃云吞,姨娘做的云吞非常好吃,甜豌豆和虾仁馅的,皮又薄,高汤又清又鲜……”看着沈近山的沈荞忽而心里一动,不知道他多久没去看过钱姨娘了,他知道居家的她风韵别致吗?
“怎么我从来不知道?说来我都没尝过。”
沈荞分明看见他咽了口水。
“那,您和我一齐去?还是,等做好了让人送一碗过来?不过,那皮子薄,等端过来便泡软了,口感也受影响”
沉浸在回忆里的沈近山突然说:“那就一块去吧”
沈荞忙唤红枫进来。
“给老爷拿斗篷,送我们去思芳园。”
第37节 思芳旧情()
出了院子的沈近山困惑道:“思芳园在哪里?我记得她原来住在,就住在”
“您许久不曾见过姨娘了吧。”
沈近山不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得了消息的钱姨娘已经在院门口迎着了,沈荞远远看见三个人影,心里默默念着,千万不要画蛇添足的换什么隆重的衣裳,她那个半新不旧的装扮透着温馨,让人忍不住的想依恋。
钱姨娘施了一个典雅的福礼,声调不高不低,像暖暖的茶香飘进耳朵,沈近山停在她面前顿了顿才问:“你这个地方,是大园子里隔出来的?”
钱姨娘没抬头,只温和的嗯了一声,她的耳垂莹润圆满,戴了对非常小巧的红榴石耳珠;八成新赭红色竹叶纹小袄领子服帖的护着洁白的颈脖,谷黄色的棉裙下一双弹墨色的小巧缎子鞋,沈荞发现沈近山也在看她耳垂上微微泛出的绯色。
进屋后,钱姨娘亲自解开沈近山的斗篷。
“方才三小姐路过妾身这里说要吃云吞,妾身便去准备了,现在馅料和皮子都好了,等她来了现包了下锅煮,不过,之前并不知道老爷会过来,恐怕您和小姐各只有一小碗”
嗯,沈近山懒洋洋的不想说话,只用眼角余光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似的。
“姨娘就和上次一样在屋里包吧”怕她拒绝,又说:“我喜欢闻馅料的香味”
钱氏在桌前就着窗外的雪光熟练的包着云吞,沈荞和沈近山一个假装在看,一个是真的在看,她如竹枝一般优美的手腕上白玉镯子轻盈的晃动,沈近山一下子就想到白玉生香这四个字,手心不知怎么就热了起来。
当年是他自己觉得络儿好的,大秦氏看出来后便顺水推了舟的,后来……钱络儿三天两头的生病,又是妇女血症不方便伺候他,他就慢慢的不再亲近她了。
云吞端来了,香气好闻之极,钱氏笑盈盈看着父女两一人一碗吃的不亦乐乎。
很快沈近山发现碗里只剩最后一只,突然福至心灵的问:“那个,你,要不要吃,只剩最后一个了……”
钱姨娘眼中忽起一层雾气,正要摇头,沈荞插嘴说:“要啊,父亲喂给姨娘吃吧!”
钱氏诧异的看了沈荞一眼,没想到沈近山居然微笑着说:“来吧”。
钱姨娘腮上飞红,张开贝齿吃掉了沈近山汤匙里的云吞。
沈荞再笨也看出有一种异样的混沌的气息弥漫在屋子里,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以钱姨娘的聪慧,后面的事情就不用担心了吧。
“小姐,姨娘都脸红了,眼睛也水汪汪的,您都没有看见……”染秋窃笑道。
“嗯”其实沈近山宠谁她都无所谓,只要能给小秦氏添点堵就行。
沈荞按着沈近山给的期限,隔了一天又去请安,沈近山看起来心情不错,一开口就说:“你祖母说了,只要及笄后一个月内完婚,其他没有什么别的要求”
得到承诺的沈荞向满心欢喜的沈近山道谢,回经过思芳园时才听小君喜滋滋的说:“老爷连着两日都宿在姨娘这里”
沈荞这才步履轻松的回春行阁去。
腊月二十一大早,松香一起床就开始头疼要怎么打扮沈荞,以前沈荞是个瞎子每天的穿戴都是当时的管事谷妈妈做主的,后来是柳氏。
“小姐想穿什么颜色的衣裳?”随即又补充道,“反正不管怎么穿都比另外两个小姐更好看”
沈荞哪里懂这些,她许久不穿男装了,其实还是觉得男装更宽大舒服。
“有没有赭灰或靛青的?”松香忙不迭的摇头。
哪有这么不拿自己当回事的?
“哪个小姐会有那种颜色的冬衣,又不是院子里挑水的包进”
沈荞叹口气,那就找接近一点的吧,她讨厌艳色,也讨厌暧昧的颜色,喜欢靛青、深赭、白色和黑色,松香在衣橱里痛翻了一遍,终于拿出一件银色的棉斗篷和天青色拐子纹的丝棉袄和玫瑰紫的湘裙。
看着沈荞皱眉盯着裙子,“不能再素了!好歹看着二小姐的面上……”小丫头咬着牙将衣裳举在她面前。
再素就和带孝差不多了!这可是要过年,怎么也得讨个吉利的。
“好吧好吧”
沈荞妥协,她之所以一定要去,是因为敏锐的感觉到小秦氏会有动作,她对小秦氏既重视又藐视。
还有就是沈萝那个清高的个性,太经不起斗了!
刚穿戴好,阮妈妈就上下打量她:“穿成这样出门老太太看了恐怕不高兴,好歹戴个红宝蝴蝶簪也要好一点。”
本来就没想让她高兴,沈荞牵了下嘴角就扶着松香和染秋的手出门去。
阮妈妈知道自己说话没份量,但是有话不说也不是她的性格,只得忍气吞声跟出门去。
听了小秦氏的建议,宴请的地点没有设在南沈府,改在北沈府里举办。
原本就要过年了,宅院各处才打扫整理布置好,帐幔窗帘皆换了暖色,门帘都是枣红镶石青边的,窗纸春联灯笼都是大红的,古董文玩瓷器字画也都陈列一新,处处周到用心,看着体面。
不得不承认小秦氏管家的本事还是很厉害的。
但是,越是这般隆重就越说明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