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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质朴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惊到一般。
“赵显是你亲叔父。。。”左登全再拍惊堂木,稳住这大堂秩序,沉声道,“侄女告叔叔,天理不容,念你小小姑娘不懂世事,今次就算了,且下去罢!若再有下回,先滚个钉板再来作证!”
看客一片“嘘”声!
左登全面上瞬时过不去,可若这贞贤在他手上出了什么纰漏,天子之怒,他也担不起啊!
刑部大堂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大昭太祖皇帝是苦出身,定了条规矩,刑部、衙门审案,准允百姓围观以示公正。
那贞贤郡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平民百姓被左登全不分青红皂白的维护一激,情绪更激动了,就跟看稀奇似的隔着栅栏对贞贤郡主指指点点,好像在看一只卖艺的猴子,并且这猴子还不守妇道,公猴子一死就和别的族群的猴子勾搭上了,不仅如此,还他妈把人明媒正娶的母猴子给弄死了!
这就不能忍了。
在场有性急的大娘气得从菜篓子里扔了条黄瓜出来!
奈何拦着栅栏,扔不到贞贤头上。
黄瓜被拦住了。
这骂骂咧咧的声音是挡不住的。
“婊—…子!”
“****!”
“她男人铁定就是被她给克死的!”
“睡了人家男人,还要杀了人家,这心肠恶毒得配千刀万剐!啧啧啧!还郡主呢!郡主也他娘的一副没见过男人相!”
法不责众,如今怒骂的人数众多,谁也不知道这骂声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贞贤郡主脸色越听越白。
“赵大姑娘说的话是真是假,咱们索性叫上曹夫人来一问便知!”李质朴高声道,“曹御史刚正不阿,曹夫人秉承家风自也是清白公正,既然赵大姑娘说曹夫人也撞见了,那曹夫人自也是可当人证!”
京郊,曹宅。
安安静静的。
原本称为卧病在床的曹夫人,如今精神抖擞地坐在正堂里。
“…赵大姑娘要你怎么说,你就怎么说,说多说少都听赵大姑娘的安排。”一个老嬷嬷打扮的人颐指气使地坐在正堂左下首,“淑妃娘娘不喜这郡主许多年了,淑妃在皇上面前是独一份,娘娘说的话皇上指定听,曹夫人您攀上娘娘这根枝既是您的造化,更是曹御史的造化。”
曹夫人连连点头。
这老嬷嬷上午来的。
面生得很。
也是。
这宫里出来的,她哪儿见过呀。
淑妃娘娘和这贞贤郡主不太对付,她也有所耳闻,贞贤郡主瞧不上淑妃娘娘以色侍人,淑妃娘娘瞧不上郡主在皇上面前装傻卖癫,都是为了皇帝那点儿宠爱,两个女人掐起来正常不过,如今淑妃要抓住这贞贤郡主的把柄痛打落水狗,也实属正常。
更何况,听这老嬷嬷的意思,赵大姑娘都被淑妃娘娘说动了,要改口供了?
既然赵大姑娘都改了,她有啥不能改的!
当初撞破那事的,除了赵家李家,也就她和这赵姑娘了!
只要她们一口咬死,谁知道内幕是怎么样的!
还不如就此卖淑妃娘娘一个好!
正好趁此机会,让她男人在正五品的官位上好歹动一动。
曹夫人权衡几许点点头,笑着应了,“赵大姑娘名声好,我自是跟着她走的,这一点嬷嬷您放心着呢!”随后又是捧又是奉承地塞了个大香囊到那嬷嬷手里,“您拿着打牌,淑妃娘娘那儿,您可千万记得帮咱曹家挂上号呢!”
那大嬷嬷冷着脸点头,抬脚出门。
这一刚出门,便吓得连忙钻进一小胡同里。
“可吓死老太婆了!装啥不好装宫里的嬷嬷!这万一穿了帮,那可是掉脑袋的事儿!”那老婆子腰一佝,啥气势都没有了。
许百笑起来,“秦嬷嬷您最会演戏了,要您都演不像,这世上就没名角儿咧!”
这捧得那秦嬷嬷乐呵呵地咧嘴笑。
一边笑,一边从怀里掏出个大香囊出来,拿手掂了掂,“哎哟!还真实诚呢!”
第两百一十一章 恩断义绝()
实诚的、怀着一颗定京梦的曹夫人被一辆马车接到了刑部大堂。
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人全都紧紧顶住她。
曹夫人顿感肩头之沉重。
嗯。
以及内心之满足,轻飘飘地走进堂内。
论一个喜欢嚼碎嘴皮子的人,怎么样才能最高兴的?
当然是,嚼碎嘴皮子的时候,能有无数人听且信的时候啊!
如今,不仅有里三层外三层的眼睛盯着她,还有两个面无表情的刑部小吏在一旁研墨记录。。。曹夫人心里跳了两下,感觉自己走上了人生之巅,迎来了生命之光。
“堂下可是曹御史之妻,陈氏?”
曹夫人连忙回神,“正是妾身。”
李质朴如今是妥妥的李代桃僵、鸠占鹊巢、占着左登全的茅坑使劲拉屎了,再沉声单刀直入,“腊月十六,正是杏花胡同刑部直隶侍郎赵显赵家宴请之日,曹夫人您也去敷衍,可曾发觉有什么不对?”
曹夫人低下头,余光瞥了眼赵檀生。
淑妃娘娘让她凡事以赵大姑娘为先,以搞死这位贞贤郡主为己任。。。
别的不说。
就说这位郡主的身份,她也是有点怕的。
曹夫人咬了咬下唇,没开口。
赵老夫人如同看见了希望,手上一边打着摆子,身形一边不由自主朝前倾。
李质朴话一开口,左登全很想把位子让出来。。。
来来来…
惊堂木给你,你来审。。。
这来势汹汹,一眼便见这人证物证全都齐活了。
他还审个屁啊!
反正要是定了贞贤郡主的罪,这皇帝的怒气还不是要让刑部来背!
刑部背的锅还少了吗!?
年初那帮文人为了周笃不也堵的是刑部的门吗!?
年中江口沉银真相大白,他不是也受尽了水监司的白眼吗?!
“是是是,就你能,刑部还管上水里的事儿了!”
水监司一把手翻到天边的白眼尚在眼前。。。
这一年…刑部就没太平过…
前有惹祸能手赵显,后有他一贯奉行中庸之道的老丈人李质朴。。。
他左登全是不是欠他们家的??
他都四十八岁了,眼看再捱两年他就能衣锦还乡,风光致仕了。。。这两泰山和姑爷是不是存心想搞死他啊?
左尚书欲哭无泪。
曹夫人也左右为难。
她余光里,赵家那位大姑娘神色恬淡,一点也看不出刚刚才颠倒是非了。。。
“曹夫人看到什么就说什么,御史大人一贯秉公忠心,前途无量,夫人您一脉相承,自然也是言之凿凿,一字一钉。”
她看着赵檀生眼神向下一敛。
“前途无量”啊…
淑妃和贞贤郡主到底谁在皇帝心中地位高一点?
等等!
淑妃是信昌侯的人。。。
信昌侯在皇帝心中的地位绝无可能被撼动!
曹夫人稍一抬头却见贞贤郡主一脸狰狞,凶神恶煞地将她死死盯住——这贞贤郡主莫名有点像在垂死边缘挣扎的蚂蚱…谁都知道她的死期到了,她自己也知道,可却不甘心…
曹夫人打了个寒噤,迅速做出抉择。
“妾身看到了郡主与赵大人!”曹夫人赶忙低下头去,遮住四下涣散的眼神,“隔着屏风看不到里面都有些什么!妾身本正与赵大姑娘闲逛家常,当时被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之后李大人、小李大人还有王夫人…赵老夫人全都来了…妾身赶忙借机告辞,一回家就被吓得病倒了…今日一早听传唤才知道原来那苦命的赵夫人已经一命归西了…”
曹夫人抽了抽鼻腔,语带哭腔,“当真是红颜薄命,妾身难受得不可自拔。”
不可自拔个。。。屁!
檀生挑挑眉头。
这世道吧,若是不会演戏,那可真一点活路也没有了啊。
如今可好了。
以前是勋贵们赏钱给戏子听戏子唱戏。
现在是平头百姓隔着栅栏看勋贵们唱念做打。
公平!
檀生轻轻扬起下颌,看赵老夫人气急晕厥。
“赵老夫人厥过去了!”这是赵家长随的声音。
“母亲!”这是赵显的声音。
“把赵老夫人架出去!”这是李质朴的声音。
檀生抿抿嘴。
赵显慌乱,慌乱中双眼赤红,终于高声怒斥,“荒谬荒唐!荒谬荒唐!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辈!当日发生了何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阿俏,叔父…叔父待你不薄啊…你缘何要置叔父于死地啊…”
听声音,赵显是真伤心。
声音都裂了。
檀生低下头,闭了眼睛,眼睛里酸酸涩涩的,像是滴了滴香叶水儿。
那是她的父亲…
上辈子,除了官妈妈与正觉女冠,唯一一个挺身而出保护她的人。
就算只有那么一次。
可他也确实保护了她。
檀生眼角沁了一小滴眼泪,没一会儿,这一小滴泪便消融在了风里。
“我没有置叔父你于死地,叔父您只是**,不是谋杀。”
檀生声音轻轻的,说出话含有嘲讽的意味,“大道大义,家道家义,今日小女愿意出庭作证、大义灭亲,便是颠覆家道保全大道。赵家,小女是无颜再回了。”
檀生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赵显。
赵显的目光中有祈求,有悲怆,有后悔,有痛心疾首。
越过人山人海,两个人的目光首次有了毫无伪装的触碰。
檀生的恨,来得无比浓烈。
这恨并未随着时光而消磨。
赵显看懂了檀生眼中的恨,陡然心惊。
这孩子…
什么都知道!
所以她才会如此恨!
如此地恨他!
才会处心积虑要把赵家一次一次送上风口浪尖,再让赵家从巅峰声名狼藉地掉下来!
檀生,什么都知道!
赵显后背突然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他口中发苦,不知该作何言语了!
“今日,三层外三层无数无数双眼睛看着,小女便在大家伙的见证下,郑重许誓,小女与赵家一刀两断,遁入道门,成为东岳观正觉女冠记名弟子合真。从此以后,小女是死是生,是病是灾,与赵家再无丝毫关系。”檀生轻轻张口。
众人再次哗然!
看戏还能看出个恩断义决来!
冰锥刺心,原来是这种感觉。
赵显摇摇欲坠。
与白九娘七八分相似的容貌,配上与白九娘截然不同的冷冽与决绝,原来会让他心这么痛。
檀生轻轻张了张嘴,好像在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赵显看懂了,瞬时泪流满面。
檀生无言地叫了一声,“爹”。
第两百一十二章 反转(上)()
赵显胸口一阵刺痛,目光茫然地看着刑部大堂上的诸多纷争。
站在堂中的贞贤郡主、坐在堂上的李质朴、还有茕茕孑立站在这纷乱中的檀生。
他的女儿。
他的骨血。
他与白九娘的骨血。
他苟活大半辈子,如今落在心上的这道伤成为他平生最痛的疤。
他的女儿,设计,他与别人私通的罪名。。。
赵显摇摇欲坠。
他好似从未认识过这个女儿。
他跑遍市场,将买到的糖渍青梅藏在胸口给他的小阿俏带回来,白糖融化在了他的衣襟口…他的小阿俏,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的小阿俏应该像阿九那样,纯美得像一朵无瑕的白花。
赵显只觉心中、脑中全是雷电霹雳,好似美梦崩塌,又像一块美玉从中破碎。
檀生出言恩断义绝,这供词自然又叫人平白信了三分,左登全不说话了,李质朴接连让人带上百花楼小厮、守卫城门的侍卫、赴了赵家筵席的另几位太太…百花楼的小厮证实李氏与贞贤郡主曾在一个晌午包下二楼雅间详谈,李氏出来的时候,神色慌张颇为不对;守卫城门的侍卫证实,在李氏死的那夜,确实进出城门,且有夜巡册簿为证;而另几位太太则证实,当日筵席李氏与贞贤郡主确实不见了,紧跟着赵老夫人也不见了。。。
种种证词加在一起,全都指向了贞贤郡主。
贞贤郡主快疯了。
整个刑部大堂都只能听到她怒吼尖锐的叫声。
左登全看了李质朴一眼,埋头低声怒斥,“…贞贤郡主是宗室,理应宗人府管教,你如今半分颜面都不给她,是想被罢官吗!”
李质朴昂起头来,“老夫替小女报仇雪恨后,自会上书致仕。”
为了把贞贤郡主铁板钉钉,这李质朴连官儿都不做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