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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氏轻声叹息,转过头问那守夜的老头。
“大夫来看过了吗?”
那守夜老头连忙应声,“回夫人的话,大夫已经过来瞧了,七小姐只是受了惊吓,身体并无大碍,只要喝几服安神的汤药就能大好了。”
郑氏点了点头,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语。这看在屋子里众人的眼里,都认为郑氏是在感念上苍留下了七小姐一条命,对郑氏也就打心底更敬重了。
“你这丫头瘦成这样,母亲看着就心疼。”郑氏倚着床边坐下,伸手拉着苏喜妹的小手轻轻拍了拍,“你不要怕,这儿就随母亲回府,等回到府上,好好将养着身子便是。”
苏喜妹垂着头依旧不说话。
相府的七小姐或许看不出来,但两世为人的她自是能看出郑氏的心思。无利不起早,义庄是什么地方?郑氏竟也巴巴地赶来接自己回府,大概这算计不小吧。
郑氏看她一言不发,欣慰地笑了笑。接着随便吩咐了两个婆子将她送回府。
“七丫头的事,有劳各位小哥、妈妈了。”郑氏脸上带着恳切,亲自打赏了义庄里哭丧的伙计妇人。
“苏夫人太客气了,我们哪里帮得上忙,苏七小姐大好全都是苏夫人施善念佛,感念了上苍,苏家承天庇佑,苏七小姐才得以还魂阳间。”
一众人受宠若惊,纷纷上前巴结讨好。
郑氏却只是笑了笑,在陪房周婆子的侍候下,坐上了马车。
那些伙计妇人拿了她的银子,自然会说些好话。她从来都不在意这些话是刻意讨好还是出自真心实意。因为她也不需要这些人的真心,她要的是一个好名声。
所以有些话只需恰到好处,说多了反而显得她有些矫作了。
郑氏对自己的善举很是满意,马车临走时还能听见乡亲们议论纷纷。
“苏夫人真是菩萨心肠,亲自来义庄接苏七小姐回府。”
“可不是,有这么好的母亲,苏七小姐真是好福气。”
“不过,我听说这苏夫人不是丞相大人的原配夫人。”
“原配夫人去得早,相府总要有个当家主母照顾府里的小姐们不是?”
“那倒是,我听说苏夫人对府里的小姐们仁厚,只要是苏丞相的孩子,苏夫人都视如己出。”
议论声还在继续,马车已经行远了。
要是七丫头的“还魂”能让她的好名声人尽皆知,郑氏亲自来一趟义庄那就不算什么事了。
周婆子奉上一杯梨花茶,有些担忧地说道:“夫人,方才在花园时,那仆妇一嚷嚷,来赴宴的贵妇们恐怕都知道了七小姐的事。”
郑氏伸手接过琉璃杯,忽然就重重搁在案几上,杯里的茶水洒了几滴出来。周婆子忙拿过棉布擦了擦。
“那仆妇不懂规矩,周妈妈要好好调教一下。”郑氏说道。
周婆子忙应声是。
相府故来重视规矩,那仆妇出言莽撞,必定是谁拿了她当枪使。
敢在郑氏的眼皮子底下掀起风浪,只能是那仆妇自己认栽了,谁让她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
郑氏的指尖在案几上敲了敲,然后伸手示意周婆子靠近一些,小声说了几句话。
周婆子眼睛一亮,随即嘴角翘起,点头应是。
————————————
苏喜妹在两个婆子的服侍下,先一步坐马车往相府行去。
当从棺材里醒来的那一刻,她还不相信,但当她看到郑氏时,她才惊醒一切都是真的。
她没有死,而是重生在了相府的七小姐身上,她有着自己的记忆,也有着七小姐过去的记忆。
只是七小姐的记忆十分零散,她有些记得,有些却是模糊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真的活过来了。
掀开车帘望向窗外,湛蓝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徐徐清风中夹杂着花草的香味。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风中泥土的气息让她浑身愉悦,她再次确定自己是真的活过来了。
活着,真好!
唇角轻轻扬起,她的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笑容。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城东相府的门前。相府苏宅恢宏高大,此时门前却是无比冷清,还是婆子去敲了门,门房才匆匆开了门。
如今她的身份虽然是相府的七小姐,但除了她自己,大概是没人会在意她的死活吧。
一个死了又活过来的人,在别处怕是早就炸开了锅,但在这个偌大的相府,却是一点儿风吹草动也没有,倒是静得有些过分。
侧门开了,那婆子走了回来,却是突然嗤笑一声,也不待走近,就冲着马车喊了一声。
“七小姐,到了。”
这语气听着有些阴阳怪气,声音中带着一丝轻讽,显然没有将死而复活的七小姐当作主子。
大概在这个相府中,也不会有谁当她是主子吧。
苏喜妹叹口气,头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睛神情平静,似乎对那婆子的喊声和嗤笑声充耳不闻。
那婆子站在马车外等了一会儿,见车厢里没有动静,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厌恶。
“七小姐,到了。”她咬牙说道,刻意拔高了语调。
好似连叫一声七小姐下车都是让她丢了脸皮的事。
苏喜妹仍是没动,那仆妇脸色一沉,没了耐心,挽起袖子走到马车的窗户边。
“七小姐,这是要为难我这个婆子呢。”她语气不善地说道。
叫了半天,那死丫头半点儿响动都没有,这不是故意刁难她还是什么!
对一个根本就没有拿七小姐当主子的下人而言,让她服侍着下车,那是折煞了她的脸面。
苏喜妹睁开眼,脸上没有丝毫不悦,反而轻声一笑。
“怎么会是为难呢?”她缓缓说道,“母亲宅心仁厚,亲自来义庄接我回府,自是安排好了一切,你们侍候我回府,母亲都是看在眼里的。”
那婆子闻言一愣,上前两步打起珠帘看向车厢里面。
这话是什么意思?拿夫人来威胁她吗?
真是太可笑了。
苏喜妹看着探头进来的婆子,笑了笑。
“你只需要做好本分,母亲是不会为难你的。”她轻声说着,便起身从那婆子打起的珠帘那儿穿了过去。
那婆子看着她脸上扬起的明媚的笑忽然怔了怔,直到她走了出来,才一下回过神来。
这话是七小姐说出来的?怎么可能?
一同送七小姐回府的另一个婆子倒是很有眼色,忙拿了脚凳摆在马车边,苏喜妹笑着点了点头,径直走下马车。
第三章 来访()
方才出言不逊的婆子还沉着脸,手中的珠帘竟忘了放下。
她太震惊了!七小姐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以往她可是不敢回嘴的,怎么死过一回,说话也不结巴了,脸皮还变得像木板一样厚了!
明明说的是她,怎么就扯上了夫人!
什么时候她变成这幅不要脸的德行了?简直和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一样,都是不知羞!
那婆子眼中露出惊讶,脸面却是气得发白,嘴巴张了张,却不知该怎么回话了。
夫人的想法哪里是她这个下人能随意揣测的!
话都已经说成这样了,她一时间还真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要是说岔了,就是夫人的不是了。
另一个婆子见她还想发作,就好言提醒道:“夫人再三叮嘱,七小姐回府不能出半点儿纰漏,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被人抓住话柄。”
相府里的小姐们哪个不是貌美出众,明眼人一看就明白其中的是非曲折,只是老爷一天不否认,那丫头就还是府里的七小姐。
要是让外人以为夫人对七小姐照顾不周,不就是打了老爷一个大巴掌。
那婆子权衡了一下,放下珠帘,忍下了心头的怒气。
高门大宅中当差的下人都懂得见风使舵、见机行事的道理。虽然心里不情愿,却也规规矩矩领着七小姐回到她的院子。
院子不大,位于相府西北杂院附近,比起相府的其他院落,甚至有些简陋。
残败的墙角已经生了杂草,屋子里也只有简单的板床桌椅旧柜和一些茶具之类的生活用品。
不过屋檐下却是有两盆开得正艳的花。
苏喜妹的视线在那两盆花上停留了片刻,就抬脚往屋子中走去。
那两个婆子胡乱打扫了一下,就嫌弃地离了。这样破败的院子,连她们这些下人都看不上眼。
暮春三月,相府满堂花色,唯独只有西北厢的院子冷冷清清,苏喜妹反而落得了一个清静。
那两个婆子离后,她就倚在门框边盘算着这府里的形势,然而此时,院门外却忽然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时而急促,时而缓慢,但却始终不进门来。
苏喜妹眉头轻轻一蹙,温和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
是谁?
郑氏还不放心她吗?
念头转过,苏喜妹却摇了摇头。
郑氏只当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傻丫头,在相府里,郑氏监视谁也不会派人监视她。
那会是谁呢?
苏喜妹走到院门前,忽然伸手拉开了快要散架的木板门。
“咯吱!”一声响。
门外的仆妇一惊,回过身抬头看来。
苏喜妹也抬眸看向来人。
童妈妈!
她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童妈妈是相府大老爷原配夫人赵氏的陪房,是家生子,后来嫁了人,便随了丈夫姓氏。
赵氏是将门之后,赵氏父亲是世袭的赵国公,但国公府后辈无能,近十年族里再无人能在朝堂上有所作为。
但对于二十多年前的相府大老爷苏德而言,当时他还是翰林院正八品五经博士,能攀上赵国公府,娶其嫡小姐,是莫大的尊荣。
即便国公府大不如前,却仍是世袭的一品军侯。
赵氏的先祖曾与开国皇帝并肩作战称兄道弟,苏德只是寒门出身的穷学生,当年能娶回赵氏,不知羡煞了多少旁人。
但五年前,赵氏病故,苏德虽未再续弦,但妾室郑氏却深得苏德喜爱,经过五年的耕耘,郑氏在相府中的地位视同相爷夫人。
“七小姐,您真的没事了?”
童妈妈眼中含泪,看着她完好无损地站在门边,抬袖擦了擦眼角。
苏喜妹笑着点了点头。
“童妈妈,我真的没事了。”
迎着三月的阳光,童妈妈看着她脸上扬起的笑容,如朝霞般绚烂,一时晃花了她的眼。
她真的是七小姐吗?
她那双明亮的眼睛似乎从来都不曾见过。
苏喜妹笑着问:“大姐还好吗?”
赵氏生相府嫡小姐苏慧,也是苏七小姐的大姐。
自从她嫁给了陵王,童妈妈也随去了陵王府。想来是得了消息,让童妈妈回府来看看自己。
童妈妈跟在苏喜妹身后往小院中走,忽然听此一问,忙回过身走到门前关紧了院门。
苏喜妹见她神色有异,皱了皱眉。
“童妈妈,大姐怎么了?”她开口问道。
前世她在镖局长大,除了身手了得,也是精于算计的一个人。只是她的算计全都用在买卖上,却是对事不对人。
不过要在道上行走,她也是通人情世故的。
况且童妈妈神色凝重,在如此偏僻的西北厢还这般谨慎,她大概也就猜到了七七八八。
童妈妈抹着眼泪,“扑通”一声跪在了她的面前。
苏喜妹忙伸手去扶。
“童妈妈,使不得。”
童妈妈神情坚定,含泪摇了摇头。
“七小姐,您一定要帮帮大小姐,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您一定要帮帮大小姐。”说着,她重重磕下一个头。
在所有人的眼中,相府的苏七小姐是个丑陋的傻愣子。
童妈妈要不是被迫无路,也是断不会寻上自己。
看来她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苏喜妹伸手扶起她,轻拍着她的肩头进屋坐下,然后才询问发生了何事。
苏慧是相府中唯一对苏七小姐好的人。逢年过节,她都会差遣童妈妈送些簪子首饰什么的。所以相比其他人,童妈妈与苏七小姐自然也要亲近些。
童妈妈抬头看了看七小姐,觉得她似乎与以往不大一样了。
说话利索了,行事也稳妥了。
难道经此大难,七小姐的玲珑心开窍了?
要是真是如此,大小姐一定很开心。
想到大小姐,童妈妈的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
“大小姐真是可怜,以为嫁给了一个好夫婿,岂想王爷心里根本就没有她!”想到这些,童妈妈的喉咙十分酸涩,胸口憋着一口气差点儿喘不上来。
苏喜妹倒了一杯水递给她,虽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