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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他现在所在的,不是荒郊野外,而是华丽舒适的殿堂,而他对面坐的不是一直嗤之以鼻的对头,而是令人心情舒畅的良朋。
再说卢湛,他与王眉算是故交,在建康便被好事者并其他六人传为建康八杰。他二人一人好琴一人擅横笛,再加上萧家六郎的柯亭笛音,每每相聚,总是能引鸟雀驻足。
因而,卢湛对王眉的定义一直以来便是难觅的“知音”好友。此番在此处相见,他一双星目里更是流光溢彩,此时他表情惊喜,大步走近王眉身侧,一向慵懒的声线里满是欢喜:“十七郎,那琴音果是你所作?”
“然。”王眉见到卢湛,亦是心生欢喜。自从以神识探得两辆马车一辆来自卢氏,她便猜测出马车中人的身份,而听到后来的笛音,她便更加确定,此中人必是卢湛。这也是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救人的原因之一。
“几日不见,十七郎琴音越发精进了!”卢湛由衷地夸赞道。他一向痴迷音律,刚刚在车中听到似远似近的琴笛合奏,他便有所猜测,只是由于王徾年纪尚小,建康之时所奏虽然技法纯属,但是总是缺了一些什么。
而之前那琴音却是极其有意境的,甚至可以迷惑对手,这样的境界是王眉之前一直没有突破的。说到琴笛合奏,卢湛笑问道:“怎么不见萧六郎?他刚刚的笛音与你配合的越发好了。”
第20章 同行()
被卢湛一问,王眉心下一跳,那笛音果不是她听错了么?难道,真的是他?
压下心头的疑问,王眉看着卢湛如星子般的眸子,缓缓摇头:“我不知。”
“那真是可惜了……”卢湛体贴地没有继续问下去。
“我说病秧子,刚刚真的是你救了我们?”没想到,转移话题的,反而是与王眉一直不对盘的郑墨。
“任伟多谋,斩他如断夏侯景一臂。”王眉没有正面回答郑墨,反而是看着卢湛说了另外一个理由。
“确是。”卢湛隐含笑意地看了一眼郑墨,随即附和道。
“王氏十七!你什么意思?!”郑墨如同被点爆的炮仗,他最恨王徾一副风淡云轻的模样,仿佛做了什么事情都在他的控制之中一般。
“字面的意思。”这次,王眉终于将目光转向了郑墨,只是不论她的语调还是说的内容,都似乎在忍耐对方的愚钝,这么简单的对话都无法进行一样。
“你是说,我荥阳郑氏与他范阳卢氏的郎君的性命还不如那任伟在你眼里重要?!”郑墨越发气闷,他一向是直来直往的性子,他的骄傲不允许王眉如此无视他。
闻言,王眉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眉间才道:“郑氏三郎,幸而你不是荥阳郑氏的当家郎君。”
在郑墨再次发火前,王眉继续道:“你应知,夏侯景如入建康,最先便会屠戮我等士族;你应知,景一跛**能够先叛尔朱荣,后叛东魏,其本身谋略自是不弱;但其人性残疑重,可治军却并非治国之才,任伟于他帐下却是第一谋士,为其出谋划策,为相才,你定不知。”
“你是说,你在断夏侯景的后路?”郑墨顺着王眉的思路道,随后又像突然反应过来一般:“即便如此,他任伟之性命也不若我等贵重!”
“自然……”王眉这次是真的懒得说话了,她能够破天荒解释原因已经是她对郑墨最大的耐心。她也知道,作为士族嫡系郎君,对于这些草莽出身的夷人本身便带着鄙薄,这次逃出建康的郎君们,甚至有一大部分都认为这是枉动。
只是,如此轻敌,怎会不败?建康不是已经被围攻了么?
“好了,阿墨,你该知道,十七郎并没有这个意思的。”卢湛此时赶忙打起圆场,其实他的内心是赞同王眉所说的,范阳卢家在北地,对夏侯景的出身了解的更多,对其历史也更清楚,所以他对王眉重视任伟,并没有觉得不妥。
“不论如何,我等还是要谢过十七郎援手之恩的。”看郑墨似乎还想说什么,卢湛赶忙下了结语,他原本早于郑氏离开,只是途中一辆车驾的驭者突感风寒,才会遇到被追杀的郑墨一行。
郑墨的名声他在建康也有耳闻,只是此次相见,觉得也非传闻中那般不可理喻。后来又知对方手中欧冶子的手札,心下便生了一分招揽之心。但这份招揽之心,却并不比他与王徾的知交情分来的重。
“哼!”郑墨却并不开口道谢,只是冷哼一声,却也不再多说什么,算是给了卢湛一个面子。
“十七郎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见场面渐冷,卢湛只好再次开启话题。
“我欲向南阳城,于城中停留,略微打听建康事宜。”不理郑墨的别扭,王眉对卢湛坦言。
“那我等便护送你一路好了!”郑墨却率先抢道,然而却见王眉一脸笑意,卢湛也略微撇开了眼。
“然。”在郑墨再次发火前,王眉略微一笑,答道。而后只是轻轻扫了一眼收拾完毕,前来汇报的护从,便抿唇不再多言。
而郑墨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要“护送”的一方,竟是比自己一方人多出数倍,瞬间,他原本白皙的面皮,也微微发红了起来。
马车疾奔两日一夜,方才在南阳城外停驻。因他们到得城外时已是红日西沉,星月初现,城门早已关闭。几家的车马也只得在城外露宿。
王氏主家的马车内,王眉闭着眼睛养神,两日未眠,头侧前关两处一阵阵跳动地疼,使得她不禁眉头紧蹙。她的唇色相比两日前更加淡了些。眉宇间也更多疲色。
这两日来,一行人日夜兼程,马不停蹄。而王眉在颠簸的车内,更是将王氏祖训,以及族谱从头到尾翻了不下百遍。
虽然其中的每一个字她早就烂熟于心,但是她总是感觉,自己离解开族佩的秘密还差一步。但就是这一步,她就是无法迈出。而她这两天神思恍惚间,却总听见那句古音:“北去……北去……”
“早就说过,有什么你问我就好,干什么非要自己找答案?你信不过我,也可以先听听我的说辞啊!”赤珠这两天对王眉的不满越来越多,只因她发现,经过之前的“谈心”,王眉非但没有对她卸掉戒心,反而连和她交流都少了。
“求人不如求己,赤珠,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此事并非急用,我想自己摸索一下。”王眉并没有生硬的拒绝,反而是出乎赤珠意料外地对她解释了一番。
圆妪这时轻轻先开车帘,阻止了赤珠进一步的劝说,她放下手中温热的蜜茶,轻手轻脚地绕到王眉身后,心疼地为她揉捻太阳穴。自家女郎一旦睡眠不好,就会头痛欲裂。
“可是到了南阳?”王眉问道。圆妪微凉的指尖按在她的头上,令她眉头微舒。
“回郎君,前方一里处便是南阳城,只是城门已闭,今夜只能于城外露宿。”马车外厢处常青恭敬地答道。
“城外情形如何?”
“奴刚刚探得,南阳城城如今申时关门,辰时方开。盖因建康混乱,近期北逃之民人数众多。进城盘查也严格许多,是以门外此时颇多流民。”
“如此……我们便再退三里,而后扎营。”王眉想了想,又补充道:“今夜只燃两处篝火,仅做取暖之用,饮食一如这几日,勿需生火垒灶,一切口腹之欲,便于明日进城后再做打算。”
南阳已不属于南梁管辖。想必追兵也不会明目张胆追来。他们暂时可以休息一夜。明日进城。
“诺。”常青应下,便出了外厢。
“女郎,我等为何再退三里?”圆妪问。
“妪,吾等车驾以何为力?”
“自是……宝马。”圆妪语气略带迟疑,以为女郎对车驾非牛车而不满。现今世上,多数士族名士以牛车为御,方可彰示其风度。百年以来,建康所谓宝马已经不存。
可王谢几家,却是世族中的士族,世间难得的良驹,也有饲养,只是鲜少使用罢了。是以,就算是建康畏马,王家的儿郎们,从来不惧宝马,她家女郎,更是有学习骑术,只是身体孱弱,难以为继罢了。
见她不明其中原委,王眉轻笑摇头:“妪,南朝良驹难求,我等车驾皆高头大马,岂非太扎眼了一些?更何况,流民人众,若趁夜来袭……”话到最后,不仅圆妪一脸惊怖,便是王眉,脸上亦不禁蹙眉。
正在此时,车外护卫报道:“郎君,谢氏郎君有请。”
第21章 前路迢迢,谁与我共?()
正在此时,车外护卫报道:“郎君,谢氏郎君有请。”
圆妪见王眉点点头,便答道:“郎君已知晓,容整理片刻。”
“诺。”
王眉强忍头痛,重新端坐在车内,由圆妪给她整理头发,清洗面容。多年养成的习惯使得她本能地再次核对起之前所想,以免过会儿应对出错。
此时他们的性命应是已经无虞,只是前途漫漫,之前他们离开建康才不到十天,便遇上了追兵。她便知道恐怕建康已经大变,逆贼恐怕已经得手,只是稳定朝局却并非一朝一夕可成,他们北上逃亡的计划,应该还是有几分成算。
在他们身前的士族也已经打听清楚,需要重视的只有兰陵萧氏与陈郡谢氏。另外几家,虽说也算是士族,在这几家面前,却也不过是附庸之流,一向在这种生死决策上没有什么话语权。
谢家郎君相邀,应该是要想对策了。而所谓对策,无非也就是合并或者分兵两路。
所谓合并,就是所有护卫统一编制,为了缩小队伍范围,想必还要减少马车数量。这势必会使得这些郎君小姑们一路上忍受很多不便。以王眉对世族子女的了解,这一条路,恐怕行不通。
况且,再多的护卫也无法抵住一次又一次的围攻,而仅凭她自己一个人,也无法一次次地剿灭所有追兵,更何况,自己的能力使用越多,越容易让人察觉。她神识的秘密,在她自己还没有弄明白来龙去脉之前,并不适宜让别人知道。
如此反而不若分头行动。只是分头行动难免便会减少护卫的力量,虽然被一次全部围杀的可能性减小,但是一旦遇到大股追兵,就更加凶险。
是以,为求稳妥,必然会以两三家为一路,分头行动,既不会因人数太多而显眼,也不会因护卫太少而没有一拼之力。
那么,此时与谁一路,要向何处去,便要好好思量一番了。不知怎的,王眉的脑中此刻却闪过这几日梦中苍茫的古音:“北去……北去……”
发现自己被一个梦境左右,王眉自嘲一笑,最近自己梦中的声音还真是不少,先有那古音催她北去,后又有那女声,讲着天地奥妙,更有不知名的孤魂赤珠,口口声声说自己与她是同一个人。难道自己竟是突然被上天眷顾了不成?
“咳咳……”喉间的痒意再次变作冲口而出的轻咳,许是前几日夜间的那场战斗,令得她又感风寒,之前被灵种调理的身体,竟又孱弱起来。
“女郎……”圆妪担心地低喃,王眉却只是对她笑了笑,而后又陷入自己的思绪,继续之前的考虑:
陈郡谢氏、兰陵萧氏、荥阳郑氏、庐阳的范氏嫡子,以及建康近几年兴起的几个贵族。这几家既然与她一路至商城,想必原本的方向也是向北的。
她目前最好的方向自然是沿西北一路,穿过三国交界,到达晋阳王氏所在。这也是阿父大兄的意思。晋阳虽是北地,却因是本家族地,多少都会比到一处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要来的容易。
荥阳郑氏家的嫡子郑墨,从小与她便不对付,据圆妪所说,他们二人的过节可以追溯到两三岁时,是以,这人率先被排除在同行之列——她可不想自己只有半年的寿命因此人而又短半截。
萧氏的本家就在兰陵,如今与她一路北上的可能性并不大,但他们的去向却无从判断。而且,萧氏……那人可在前方的车马内?思绪到这里一停,王眉强迫自己转移注意。
另一士族为陈郡谢氏,谢氏的根基同样也在南方,不知与萧氏是否一路。
萧谢两家近两年来都有不少郎君在建康名声鹊起,其中谢长天以及萧博远并成为芝兰玉树,她需要再仔细斟酌斟酌,此次若与其同行,他们三人的名声在外,路上便更多了几分风险。
要知道,累累才名带来的不仅仅是锦衣华服,人前显贵。在这乱世,更容易带来的是小人妒忌,杀身之祸。即便不被小人惦记,那些上位的又岂会放过招贤纳才的机会?只是这“招贤”可不仅仅是高头大马金书铁卷,还有可能是血流千里,刀斧加身。
只是此刻并不适合表态,她还需要多方打听一下对方的情况。有些决定,不可以冒然下。
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