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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阿叔不用管他们。许是去河边撒尿去了。”另一人笑着低声答道。
“就是就是,阿叔,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有三急嘛!!”
“这几个小子……”那中年人笑着摇摇头,见篝火边的气氛打破了诡异的寂静,他也没再说什么。
一阵风吹过,带起一片沙沙的树叶摇动声,夹杂着几个略微沉重的脚步声,但越靠近篝火,在篝火燃烧发出的声音下,那脚步声越发的不清晰起来。
“常青,夜深露重,你去取姜片煮些姜汤与几位壮士!”寂静的黑夜中,王眉疲惫的声音格外清晰突兀,惊得已经潜到篝火边,原本放松的几人一个激灵。
“诺!”常青应诺。
“郎君!”圆妪原本便睡得不踏实,常青声音刚落,她便悉悉索索地披上了件外袍,掀帘进了内车厢。
很快,王眉的命令便得到了实施,原本黑暗的马车群外,忽然燃起数十个火把,将一切黑暗驱赶得无影无踪。一瞬间,马车周围纤毫毕现。
“该死!我们被发现了!”
“别慌!不一定是我们被发现了,许是有诈。”之前那严肃的声音道。
黑暗中,原本悉悉索索的声音都停了下来。
“林中的诸位,几日前,徾因私事未了,未曾招待,今日夜寒如斯,来火边取取暖吧。”
众人只听从车厢里传出的少年清亮的声音,许是刚刚醒来,那声音里还带着不少困意。而伫立周围的仆从们,脸上却丝毫不带慌张,胸有成竹地望着篝火另一侧的林子。
林中继续沉默,并未有点滴回应,却丝毫无法浇灭少年请客的热情。
只听他继续道:“各位在林中已多时,恐怕衣襟已湿,深秋时节,如此易感染风寒。时下兵荒马乱,若是染病可不是件幸事。不若应徾之邀,于火前驱寒可不美哉?”
“他们真的发现我们了!阿篆!”
“怎么办?阿篆!”
“要不然杀出去?!”
终于,林中众人无法压抑住心中的不安,纷纷张口询问起来。
“哈哈,郎君盛情,我等却之不恭啊!”随着一声爽朗地大笑,一众十人从深暗的树林里现出身形。
为首一人身形壮硕,其身高据王眉目测只怕要在九尺开外,他只需静静一站,就将他人的气势夺去,此人满面胡须,遮住了大半面庞,倒也省了蒙面的黑布。更兼一双虎目隐现寒星,透露出这人杀伐果断的坚毅性子。
对于这十人的出现,仆从和护从的反应各有不同。仆从们不复之前的沉稳,他们紧了紧手中的火把和临时拿在手中的木棒,而护从们的表情却要复杂地多,尤其是之前守在篝火前的七八人,除却深深忌惮,更是面有惭色,羞恼不已。
“诸位来者是客,不知可有进食?徾这里尚有几块干糜,可与诸位解一时之饥。”言毕,一身着青色随从长衫的常青从车队里现身,手中捧了一捧晒干的肉条。又有几人出列,在篝火上架上一口老旧的铜锅。
将手中的肉干放入其中。常青用一长柄木匙搅拌,半晌,一股肉香便从锅中飘出。
从树林里走出的十人面现惊讶——战乱之中,对于平民来说,莫说鱼肉,即使是粟米都稀少得难以饱腹。这十人显然没有想到,对方竟大方至此。
“郎君,你早就料到?”车内,圆妪一脸惊诧,她虽然知道自家女郎聪慧,但也只限于内宅,却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家女郎带领仆从逃亡,依旧能够不慌不忙,智珠在握。
不错,王眉便是料定这一夜会不太平,之前让常青取出的所谓蛇虫粉,其实是大兄偶得的一种香粉。这种香粉是夜虫极爱的一种食物,只要撒上一点儿,夜虫便会闻香而来,食后更会蛰鸣不止,非死不离。
王眉让人将他们所在之地撒上了一圈,按说这一夜,夜虫都会在他们身边啼鸣不止,但就在她苏醒之时,篝火后骤然没有了夜虫鸣叫,王眉方才知道有人靠近了。
这才让常青悄悄布置了起来。只是那些守夜的护卫,玩忽职守,擅自离开,王眉也不介意用一两条人命来给他们提个醒。
王眉隐在车厢内,静静观察,将这十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有人面现惊诧,有人面现感激,有人面现犹疑,亦有人面现贪婪。
那为首的大汉却是对面人众面现诧异的一个,只是这诧异也不过在他面上存续了一息,随后他似乎略作沉吟,最终面上闪过感慨,而后弯腰一揖,朗声道:“蒙篆多谢郎君招待!”这便是承了王眉的情。
已经做了决定,蒙篆也不再多言。他毫不犹豫地走到篝火边,屈膝便坐在了原本几个护卫跪坐的地方。其他几人见他们首领已经端坐于前,便也不再扭捏,只有其中一面目白皙的灰衣男子略带犹豫,但见几人围坐篝火四周,他便也只好趋步向前,坐在了蒙篆身侧。
待常青将肉汤分入几个陶碗内,递给他们后,除了灰衣男子外,其他几人都狼吞虎咽地吃喝起来。显然在此之前已经饥饿很久。灰衣男子见状,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便也将陶碗举到唇边,慢慢饮啜了起来。
只是见众人一碗尽了要再添时,那灰衣男子却抬手拦了拦,见蒙篆扭头看来,才轻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岂料,王眉清朗的声音却从车内传来:
“郎君无需多虑,肉汤虽腻,并无佐料,便宜克化,不妨多用。”
她此言一出,那灰衣男子脸上一红,拦住蒙篆的手却没有收回。反而蒙篆爽朗一笑:“哈哈,阿启,郎君既没有计较我等埋伏此地,又怎会在此时与我等下毒?况我等已食许多,若有毒物,早已发作了。阿启莫要再妄做小人!”
那灰衣男子脸上猛地通红,连红彤彤的篝火都没办法掩住他面上的羞惭。他放下手中的陶碗,对着王眉所在的马车竟跪地行了一个大礼:
“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祈郎君谅恕!”
“郎君谨慎,徾有何可恕?”王眉的声音依旧平稳,紧接着冷淡道:“诸位郎君还请尽兴,徾奔劳一日,甚是疲惫。便不招呼各位了。”
那名唤阿启的灰衣男子还想说什么,王眉却又吩咐道:“常青,再去取一些干糜与众位郎君,想必家中亦有妇孺嗷嗷待哺,干糜虽少,却能解一时之饥,也算是徾的一份心意。”
而后她所在的马车便在众仆的护卫下,缓缓转向,背对着篝火,一副离去之像。
“郎君且慢!!”
第28章 敲打()
“郎君且慢!!”
这次是蒙篆高声叫道,见王眉的马车并未继续远离,他才起身,深深一揖,续道:“篆承蒙郎君干糜之恩,自家兄弟却疑心郎君,深感羞惭。篆虽草莽,不通文字,却也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郎君举家到此,想为避祸,篆愿为郎君护卫,保郎君一时平安!”
“阿篆!”
“大哥!”
其他几人听蒙篆此言,脸上表情各异。
“守护郎君乃我之愿,汝等如若不愿相随,便带着食物回去吧。”蒙篆却没有回头看众人一眼,只是依旧保持着深揖的姿势。
最后,十人中只有阿启和一个鼻子高挺的男子留了下来。其他七人拿着常青递给他们的干糜,消失在了树林深处。
马车中,王眉先是面上微诧,而后嘴角却露出一丝笑意,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依旧停留在原地的马车表明了她的态度。
天色微亮,只在后半夜睡了两个时辰的王眉虽然疲惫,却也不妨碍她继续赶路。昨夜虽然险事不断,却也让她受益良多。
不仅将身体的状况再次巩固,还得到了虎面提供的功法,甚至还有蒙篆这个意外。
在见到蒙篆本人之前,她还并不确定,但是自从蒙篆露面,她便确定,这伙人便是之前在她埋伏任伟时的那一拨“黄雀”。只是没想到,头领竟是鼎鼎大名的蒙篆。
蒙篆这人她曾听长兄的幕僚提及,据说此人出身寒族,曾经也出入战场,战功彪炳,只是不知什么原因,竟在两年前辞去职务,混迹草莽。如今竟让她遇到了,还成功让其欠了自己的人情,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圆妪进来给她侍奉她洗漱时也颇感惊讶:“昨夜虽则混乱,郎君今日的精神却如此好,可见郎君的气度越发凝练了。”
王眉闻言不禁失笑,“眉于妪而言,总是极好的。妪欲赞我,总有缘由。”
“自然,郎君风姿,建康谁人可敌?”这话却有所夸大了,只是见圆妪那自豪骄傲的模样,王眉便只笑笑,不再多言。
她自己隐隐明白,今日自己这副精神劲儿状态恐怕离星钟束魂脱不了关系。想到星种束魂,王眉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未完的《道德经》。想到日后可以修习其上的功法,王眉便心生欢喜,这还是她第一次,除了读书练琴外,对一件事有如此高的期待。
“妪可记得,《老子》一书放于何处了?”王眉放下温热的布巾,一边涂抹面膏一边状似无意地问圆妪。
圆妪想了想,才道:“应是在常青他们所在那辆车上,奴去问上一问。”
“妪,且慢,可还记得我昨日嘱咐之事?”
“郎君是指?”
王眉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宽袍,以及从交襟处露出的一小段衣领。圆妪会意,点头道:“奴遵郎君嘱咐,一直将胡服穿于袍服内。”
“嘱咐常青他们也如此穿着。”王眉又嘱咐了一句。
“诺。”圆妪领命而去,顺便将王眉洗漱的铜盆布巾带了出去。待圆妪一出去,王眉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虎面唤出,她此时并不宜入定凝神,所以她打算按照虎面钟上记述的方法,通过神魂感念,将虎面调出族佩,可是——
“郎君。”车外传来王欢的声音,打断了王眉的感念。
虽然此时被打断让王眉很不愉快,但多年的教育环境让她养成人前喜怒不行于色的习惯,况且通常情况下,王欢是她新提拔的护从统领,如无要事,他应该是不会这么冒然来找自己的。
“何事?”王欢听到少年的问声。
“王欢请罪!”说到这里,王眉只听车外,噗通一声,应是王欢双膝跪地,链甲所发出的声响。
车外众仆也被这声音惊动,纷纷手下一顿,朝着此时已经跪伏于地的王欢看来。
王欢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汉子,平日里也是极其注重穿着仪表的,可此时他已经没有了早先的意气风发,由于面部朝地,众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从他跪伏的身子猜测出他此时的羞愧。
略微一想,王眉便明白了王欢的意图。
不同于常青,王欢今年二十有六,虽然也算是为王家做事,却因是旁支子弟,平日里建康的郎君们见到他,也会称一声王郎。不同于王真,王欢已经出了五服,其在族内甚至连排名都没有。
但是他的勇武却并不逊于王真。王欢也是大兄精心挑选的护从,也曾同王真一起上过战场历练,只是由于其血脉太远,终究没有像王真一样有个一官半职。大兄曾经提示过她,如若王真有二心,便提拔王欢继任。
此次王眉将他提拔上来,一方面是大兄嘱咐,另一方面自然是因自家骨血,更放心一些,再加上他的功夫也并不弱。
一路行来,王眉也在观察手下的众人,王欢此人在她看来,有些小心思,却不至于有坏心,只不过性格极端了些。如若一切顺利,他许是雄心万丈,衷心不已,可是一旦遇到挫折,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的人,其私底下的小算盘便噼里啪啦地响起来了。
此时王眉还不知道,昨天王欢与常青发生的龉龃。也就没有察觉到,王欢的变化。
认为王欢不过是趁着自己还无法离开他们这些护卫,想要王眉一句既往不咎,毕竟王眉还需要这些护卫送她至晋阳,自然不会对其有所惩罚,但是如果到了晋阳后,王眉要秋后算账,他们这些人万万无法逃脱责逞。
而他现在来代众人请罪,也不过是在所有护卫面前卖个好,更甚者,还能交到几个“知己”。
王眉嘴角微牵,唇边溢出一丝轻笑,心下也存了几分敲打王欢的心思,刚刚坐上统领之位就敢和她玩心眼,那么就不要怪她了。
“阿欢起来吧。既然你真心替他几人请罪,那么昨夜值守之人,死者不论,活着的,一人罚军鞭十五好了。便由你亲自去罚吧。”
王欢闻言,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车厢,他自是看不见车厢后的少年,虽是面上带着惊惧不忍,可是其略带得意的眸子却出卖了他的想法。这一切,看在来给王眉送书的常青眼里,令得少年不禁抿了抿唇。
久久没有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