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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也没有处死他。”苏岚不理玄汐的打趣,“这倒是叫我意外。”
“有何意外的。”玄汐摇了摇头,“今上便是再强势的人,也不是不讲道理。他弃城确实不对,可当时坚守城池也有难度。就像你说的,若不是那恰当时出了状况,就凭咱朔方将军,真也顶不住,你叫他一个文官,如何做?若杀了他,倒真是寒心了。”
“那恰自乱阵脚,要不也不至于被司徒岩若这样容易就逼到这等程度。”苏岚顺着玄汐那句出了状况,微微提高了声量,叫外头的人隐隐约约听得清楚,却又不显刻意。
“我也隐约觉着,那恰是在逃跑之时出了问题,而且绝不是咱以为的这样简单。”玄汐语调微扬,“否则,怎的这样巧,就撞到你手上了。”
“可见,我现在是握着个烫手山芋,只怕再不脱手,反受其累。”苏岚点了点头,声音迟疑,似在下决定似的,“大不了,好处我不要了,不惹麻烦才是上策。”
“毕竟还是得打一仗的。”玄汐语带赞同,又似诱哄,“当断不断,反受其累。”
两个人耳尖地听到了外头忽的有几分加重却又强自压抑的呼吸声,相视而笑。
“只怕那恰头领,会很喜欢我带的礼物。”
“再好不过了。”
两人再不说话,这车厢内外,于是一片安静。过了足有一阵香的时间,外厢才传来一个极低的声音:“我还有件事,先前似乎忘记说了。”
苏、玄略有些紧绷的神色,倒是放松下来。他虽耐性颇好,叫他二人都有些敬佩了,可到底还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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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宛平城才迎回了自己的主人,安静了许久的朝廷,又继续着先前的暗潮涌动。
先是后宫之中,人人猜测,贤妃林氏或可将那本就摇摇欲坠的贵妃取而代之,可圣驾归来第一晚,便是宿在贵妃宫中,贤妃依旧老实本分,贵妃也依旧管着宫廷,倒似没有任何事发生一般。倒叫宫里那些并不看好贵妃的人,都不由得叹一句,到底是结发夫妻,情分不比寻常,贵妃不过收敛一二,便又将陛下哄了回来。
可两人间事,到底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后宫无主,贵妃便是至贵,穆华嫣所居的昭阳宫亦是齐宫里顶顶华丽的宫室,比之皇后的未央宫也不遑多让。
昭阳宫里,不似外人所猜测的那般生气勃勃,相反,却是安静的可听针落。
远行归来的齐朗,才见了群臣,便来了昭阳宫里,贵妃虽是诧异,却也是喜不自胜,收拾一新,早早便在前头候着。
齐朗却仿若未睹,抬了抬手叫她免礼,便径直去了后头温泉池子梳洗。这齐宫里有两处温泉眼,一处乃是帝后同用的太平汤,另一处便在这昭阳宫里,乃是先头一位皇帝为自个宠妃所砌。通体蓝田玉造的池子,虽不如太平汤的规制,却比之精致华贵。
齐朗挥退了周围服侍的宫人,自个脱了衣裳,便下得水中。他一路行来,怕身上伤口为人瞧见,便是林氏的近身服侍也是不要的。亏得王愫医术高超,他伤口已是结痂。若在自个宫中沐浴,少不得前呼后拥,只有在这昭阳宫里,贵妃才会识趣的不往自个身边凑。
这边的贵妃穆华嫣,倒真如了他意。人前飞扬跋扈的女子,却是拍了拍奶娘的手,摇了摇头,低声道:“奶娘糊涂了,陛下厌恶我至极,我若是此时凑上去服侍他沐浴,难保他会说出些难听的话来,倒不如,躲着。”
说完她便苦笑出声,又叹了口气道:“我原早就该看透的,偏不死心,便一次次受伤,一次次失望。到底是,不如人的。”
“娘娘。”
“好了,去给陛下打点些好克化的吃食。”穆华嫣挤出个笑来,妆容精致的脸,又恢复了张扬神情,“新得的那副镯子并那台屏风,你再另外整治些物件,叫内侍去给林氏传个旨,就说本宫慰劳她陪伴侍候陛下的辛苦,赏给她的。”
“娘娘?”
“然后叫内务府,撤她几日牌子。”穆华嫣一双杏眼俱是嘲讽又暗含心酸,“毕竟,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她,又怎好再劳动我这好妹妹侍候陛下,若真累出个好歹,本宫和陛下,都是要心疼的。”
“至于贤妃娘娘何时休息好了,还不是您一句话。”
“如此,奶娘便去办吧。”
“是。”
第六十一章 我亦可往(三)()
“国公快免礼。”纳兰瑞面带几分疲倦,见得苏晋躬身行礼,却是笑意真切地止住了他,“赐座。”
“谢圣人。”苏晋也不矫情,在他下手太师椅中便坐了,“不知圣人宣召老臣,所为何事?”
“国公乃大楚柱石。”纳兰瑞神色温和亲切,毫不介意地把自己放在了晚辈的位置上,可通身犹带着帝王威势,“朝野之中,再无人比得上您了。”
“承陛下不弃。”苏晋笑意温和,苏家标志的凤眼亦是柔和,虽是年届六十,依旧风姿卓越,“臣这把老骨头,还可为陛下驱驰。”
纳兰瑞眉眼温和,将手中一本黄缎子面的奏折交到他手中,“隐之临行前,给朕上了道奏折。”
苏晋心中一动,却是不动声色地翻开奏折,纳兰瑞亦不开口,只是笑意温和地等着苏晋看完奏折。
半柱香功夫,苏晋才放下奏折,倒是低低一笑,似是颇为无奈:“不瞒陛下,隐之这孩子的心思,我倒是从来不知。”
“她十六那年,清远说她此身丈量天地。”苏晋亦是眉眼带笑,瞧不出半点情绪,“不单是臣,族里的老人,因而都对她格外看重了些,也由着她自个去折腾,并不多加干涉。幸而,她早年虽是轻狂了些,到底是没有惹出大祸来。”
“至于她所说括隐一事,老臣倒想问问陛下的态度。”
“此乃是势在必行之事。”纳兰瑞神色坦诚,倒似虚心求教的学生,“只是,全赖朝廷,只会引得人心震荡,便是好事也成了恶事。”
苏晋点了点头,心里却是恨不得把苏岚立时从西北抓回来。楚地世家仿效前朝,多有隐田,这隐田并不向朝廷纳赋,一应收入全归世家所有。世家经过这二百年的沉积,隐田之多,恐无法估量。括隐顾名思义,便是将这些隐田归档在案,从世家手里转移给农户,因而国家便可征税。这便是赤裸裸地夺世家的私产,虽说这私产也多是不义之财。
但诚如苏岚奏折所言,如今战乱频仍,大军未动,粮草先发,仅以如今楚国赋税,若不增税,恐难以支持更大范围的战争。大楚税赋说来算不得重,然而,百姓却也经不起再加重税。为今之计,便是括隐,既然加不了税,那就得把可收税的田地增加。
“陛下可估算过,这阻力有多大?”苏晋叹了口气,“楚国世家少说有百余家,从京兆清原九家,到各个地方上的豪强,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朕亦知,此事,知难行易。”
“臣可以给陛下托个底。”苏晋迎上纳兰瑞的眼光,叹了口气,苏岚在这时候上这道奏折的意思他如何不明白,将他逼到前头,却是不得不表态了,“我京兆九家,倒真是不搞隐田这一套,陛下也知道,自清原起,这些世家便是做生意的。”
“至于清原旧地,那是皇家和世家家庙所在,多是族中祭田,俱是登记在册,无人敢隐的。”
“楚国六分粮食皆产自中原陇西。”纳兰瑞神情依旧温和,听着苏晋言语,极是认真,“陇西世家,以联姻相连,算是个封闭的圈层,与我等这些世家,倒是不同,更似封国,家家据守堡垒,拥私军,否则,几位先帝为何要在那设陇右将军府,便是对其监视。”
“故而,括隐之关键,便在陇西。”苏晋眼底发亮,“臣等愿为陛下之开刀石,然而陇西这块骨头,硬得很啊。”
“陇西。”纳兰瑞点了点头,“便是括出来,难保不会重蹈覆辙。”
“括隐,则必先破除陇西之封闭。”苏晋倒是微微一笑,“这便是要先合纵连横,才能攻城略地。”
“国公可为朕相看陇西少彦才俊。”纳兰瑞亦是展颜一笑,“朕后头还有好几个弟弟没有娶亲呢。”
“是。”苏晋微微欠身,道。
“陛下。”苏晋站起身来,瞧着纳兰瑞那等诚恳神色,倒是心念一动,多说了几句话,“臣,知陛下胸有大志,楚国亦有百年积累。然,楚国百年积弊,绝非一日一人所能解决。臣盼陛下,慎之缓之,至少要,外头都太平了,里头才能动。老臣不介意朝堂之上新秀跻身,亦可为陛下安抚世族,然,人心难测,陛下若真有此念,还请徐徐图之。”
“国公。”纳兰瑞亦是站起身来,苏晋这几句话,他如何不知是动了几分真情的,“朕,记住了。”
“臣告退。”
纳兰瑞坐回位置上,咀嚼着方才苏晋的话,倒是低低一笑,他如今有些明白,为何先祖几代皇帝几次想要除掉苏氏,却最终还是和苏氏和解,任苏氏坐着这世家之冠的位置。
当然,苏家家主也不是那样轻易便能除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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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朔方,却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苏岚尚不知自己的奏折将在楚国朝廷卷起新一轮的浪潮,此时她飞速地消化着,那位正坐着车辕上透气顺便充当向导的俘虏方才说的消息。
“大汗并未出兵那恰,只是派了使臣来到那恰,也不是为了合并那恰。是想让我那位兄长,支持他吞并青牛部。”
“他却认为这是那恰的机会,扣押了使臣,又派人偷偷联络青牛部,试图说服青牛与他联手反抗大汗。”
“可是,他哪里是大汗的对手,大汗早知他不安分,在那恰王庭四周留有散兵,自然把这消息截住了。”
“使臣以此质问于他,他见事情败露,便诛杀使臣和四周大汗兵马,以我为人质,逼我娘给王庭传假消息。”
“我娘哪里能不从,不过,使臣早已留有后手,大汗得到了那封手书,便大军压境,要就此绞杀那恰。”
“那恰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便被带着匆忙逃离故土。他诬陷我娘勾结王庭,意图颠覆那恰,便将她当中杀死。我得几位叔叔作保,侥幸活了下来。”
“之后王庭大军在其后追赶,他见不敌,便拐到了朔方境内,王庭大军不知他的意图,不敢贸然进入楚境。”
“接下来的事,你便知道了。我趁看守不备,趁乱逃了出去,假意被当做舌头抓住,就是为了今天这个机会。”
“那你为何拖到现在才肯说?而且,为何在京城你不寻求更好的庇护?那一日,大楚太尉也是在场的。”
“可西北,你才是无冕之王。况且,我若早亮底牌,便失了先机。”
“你如今不也是失了先机。”
“是我技不如人。”
“算你识相。”
“你便是现在不与我和隐之说,到后头也就没有机会说了。情形如何,看一眼就知道了。”
“我现在,把牌都亮出来了。我,是你们沟通王庭最好的棋子。”
“你要什么?”
“那恰。”
思及此处,苏岚微微一笑,走到车厢外间去,探手拍了拍金日磾的肩膀。
“我给你那恰,而且,周国我也可以帮你料理。不过。”
“你的条件是?”
“那恰北部,雁门以东,把那一片,卖给我。”
“那里有什么?”
“煤。”玄汐探出身来,微微一笑。
“我似乎没有理由不答应你。”
“成交。”
第六十二章 大漠孤烟(一)()
傍晚时分,已走到了戈壁的边沿,从俘虏变成了向导的金日磾待遇也有所提高。他四下一看,便叫朝云原地修整,只道,再走不到三日,便能接近王庭。
朝云于是指挥着手下安营扎寨,埋锅做饭,不多时,戈壁上便飘起炊烟。
苏岚牵着紫云,口中叼着一根刚刚长出来的狗尾草,百无聊赖的在营地周围打转,却听得身后一阵哨响,回过头,才瞧见,是玄汐不知道从哪捻了片叶子,正吹着。
“到得这了,你可得吹首应景的。”
“此处无杨柳,便是不成调。”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关隘。”苏岚笑着摇了摇头,找了块平整的地,便坐了下来。
玄汐也坐在她身侧,同她一起向远处望去。
苏岚咬着口中的狗尾草,瞧着远处地平线上,夕阳沉沉。紫红色的夕阳下坠,照的远处戈壁一片绚丽,天高草地,只觉天地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