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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饺子,梓杨妈收拾下桌子,在茶几上摆上粉丝拌猪肝、豆芽拌肉丝、挖了一盘排骨冻。梓杨爸爸拿出一瓶老白干,两双筷子,两个酒盅……这些是给拜年的人准备的。来了总归要邀请人家坐坐,交情合适的在一起吹吹牛逼,虽然在村里天天碰到,但是似乎只有过年这一天才是真正的走亲戚。
不一会儿门口人声鼎沸,一大群人进来拜年了。
人还未到,就有一个洪亮的声音在厅堂口大喊,“给四奶奶拜年啦”,梓杨妈妈虽然只有四十几岁,但是因为辈分高,所以一些三四十的汉子也得喊她四奶奶。领头的人一喊,院子里众人也跟着轰声大喊,给四奶奶拜年啦。大部分是些十几岁的小子,都是亲戚关系比较近的各家各户的后生。
梓杨妈哈哈大笑,“谢谢谢谢。”
洪亮的声音又大喊,“给四爷爷拜年啦,”一大群人跟着轰鸣,梓杨爸爸呵呵笑着,“不用不用。”
领头的洪亮声音这时已经走进厅堂,一个三四十的汉子,浑身还带着夜晚的寒气,梓杨妈在沙发上招呼人过来坐坐。
汉子看到歪躺在炕上的梓杨:“哎吆,小叔回来啦?什么时候回来得?”
梓杨闭着眼睛装睡,常年在外读书,跟村里人的交流越来越生疏,很多人只是脸熟,名字都叫不上来。加上辈分跟年龄的差距,交谈也总是很多别扭,索性装睡,尴尬不如不见。
梓杨妈妈笑着道,“昨天晚上回来的,大年夜,差点堵在道上。”
中年人继续感叹,“哎呦,真不容易!”
梓杨爸爸招呼大家,来,“喝点酒喝点酒。”
“哎,不喝不喝,刚才在村头xx家刚喝过,我带这帮小子还要继续转,还剩好几家没去。”转身又回到厅堂,指着宗谱对后生们说,这谁谁谁,是咱们家的爷爷,这谁谁谁,跟咱家曾祖是兄弟,然后又在那边七嘴八舌的研究一番。
“来,一起给老祖宗磕个头”一屋子的人黑压压地跪下。
起身后又说,“我给四奶奶磕个头,”然后一屋子黑压压的人又跪下去,梓杨妈妈连忙过来搀扶,不用不用。
众人乌压压地爬起来,“我给四爷爷磕个头,”一屋子黑压压的又跪下去。
梓杨妈妈拉着汉子不让他再磕了,“哎呀,这么客气干什么,来坐坐就行了,还给我磕头。老头子,赶紧招呼喝点酒啊!”梓杨爸爸在旁边搓着手陪笑。
在梓杨老家,拜年、上坟都是男人的事情,女人一般都不参与。看起来是男尊女卑,实际上,现在各家各户当家作主管事的大都是婆娘家,所以迎客的倒成了女辈。
梓杨爸爸脸上笑着,一边挥手比划一边道,“来,喝点,喝点。”
汉子摆手道,“真的不喝了,后面还要好几家,我们得走了,不然就转不完了。”
送走客人,梓杨妈妈坐在沙发上满脸笑意,叹口气道,“小路儿每年都来,带一群大小伙子,这家根儿越来越旺了。”
然后又看着爬起来的梓杨道,“你们爷俩也不出去走走,你大爷家的建伟哥和三叔家的小军儿每年都出去拜年……”
梓杨道,“算了,大部分人都已经不认识,去了也不知道喊什么。”
梓杨爸爸也说道“就是,咱家辈分高,也不用出去了。”
梓杨妈妈又道,“村南头老李家辈分跟咱一样,年纪也不小了,每年都来拜年。你不认识,跟你建伟哥一起去不行啊?他每年都领头拜年。”
建伟是梓杨的二伯家的儿子,比他大几岁,两家虽然是至亲但是因为梓杨妈妈年轻的时候跟妯娌干过几架,现在心里还有嫌隙,所以平时走动并不多。
梓杨从小到大都在读书,建伟哥比他大十来岁,初中毕业之后就回村种地,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每次看到梓杨都亲热的叫叔叔。
“唉,跟他们也不熟悉,大家没有共同语言,说不到一块儿去。”
说话的功夫,家里又来了几波拜年的人。有的时候还有两拨碰在一起,每一波都有一个领头的,然后也是论资排辈互相拜年,然后给身后的后生比划,这是谁谁谁,辈分怎样怎样,你该叫什么什么。
年纪长得就派小辈们继续出去拜年,几个年纪大的就跟主人家坐坐聊聊、吃几口菜、喝几口酒。
快到天亮的时候,拜年的终于都转的差不多了,有些人家里就开始摆开麻将桌,一帮亲戚们就吆五喝六地赌起来。虽然彼此之间二爷、三叔叫的清楚,但是赌桌上是赢是输,分的清楚,桌上桌下,各有一套规矩。
梓杨家最后一波是个头发花白的老汉,五六十的年纪了,派小的们继续出去转悠之后,坐在沙发上跟梓杨妈妈聊了起来。
梓杨妈妈感叹道,“三哥,你这么大年纪了还带儿孙们出来转悠啊?”
老汉道,“没办法啊,现在的后生都不懂规矩,一个村的有些连辈分都分不清楚,我还能再坚持几年,过几年啊,也走不动了,也就不出来跟大家转了。”
梓杨妈妈也感叹,“是啊,现在的孩子都外面读书打工,老一辈的规矩都不讲究了。我们家这个(用嘴巴指指躺着的梓杨)过年一回来,人都不认识了,连人也不会叫了。”
老汉呵呵笑道,安慰梓杨妈妈,“现在年轻人,比我们有出息了,出去闯荡,见大世面。不和咱们一样,一辈子在地里刨泥。”
“大侄子什么时候回来的?什么时候回去啊?今年多大啦?有没有带女朋友回来啊?”
梓杨妈妈一一替他作答,等老汉离开,梓杨妈妈又在那感叹,“你看人家三哥年纪大了还出来转,你说你们两个……”
梓杨爸爸终于耐不住唠叨,对梓杨说道,“走,我们出去转转。”
梓杨妈妈跟在身后吩咐,“也不用每家都去,协勤,祖茂,辈分比较高的,经常来拜年的,你们去看看。建军建伟,这几家近的亲戚,你们也去转转,也不用多聊,站站就走……”
梓杨跟爸爸穿上羽绒衣,带上手套,打着手电出门去拜年。
小黑在另一间房里估计已经睡着了。为了避免乡亲们看到又要花一番口舌解释。梓杨让他躲在里面不准出来。
此时拜年已经接近了尾声,街上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热闹,不过家家户户仍是灯火通明,门口挂着灯笼,映着大红的对联。
白天阳光把冰雪覆盖的地面晒得湿润泥泞,自行车在地上压出一条条轱辘印子,经过晚上的严寒,重新冻结就成了一条条沟壑,梓杨就踩在沟壑上歪歪扭扭地走着。
几个老辈的家里,基本上都是比较陈旧的房子,经过多少年的生活洗礼,四壁也被油烟熏陶的留下了岁月的痕迹,映的灯光也昏暗了一些。
年轻一辈的,房子就比较新,家里光明亮堂,摆设也更时尚、现代一些。
梓杨爸基本上就是跟人聊两句,介绍下自己的儿子,主人家一般都很热情,梓杨记不清那么多辈分,只能含混的应着。然后在祖宗牌位前,一鞠躬,二鞠躬,主人家答谢,然后送出门去。
走了几家,梓杨也感叹,老家虽然外貌变化不大,但是人的气象却升华了,几户人家里的小姑娘都穿戴的很时尚,跟大城市里的姑娘差不到哪去,而且不施粉黛,素面迎人,显得更加漂亮动人。
在这个似乎被现代遗忘的村落里,这种清纯美景显得更加卓尔不群,竟然让梓杨也有些心动。
在一处院落前,梓杨爸爸停住了脚步,大门虚掩着,屋里似乎透出一丝灯光。
“老村长的家。进去看看?”
老村长家这一枝是三代单传,本来家族就不是很兴旺,到了他儿子这一代,又生了两个闺女。老村长去世后,这一大家子也萧条了。
两人打开虚掩的门进去,地上到处是红的、白的鞭炮纸屑,正屋的门虚掩,里面隐隐透出灯光。
听到有人进来,老村长儿子迎了出来:“哎吆,四兄弟来了啊,进来进来,外面这大冷的天。”
“过年好,过年好。”
“叔叔过年好。”
进到正堂,看到供着的牌位跟自己家里大同小异。族谱上最后一位写着:十五世李汉墀。这应该就是老村长了。
拜了年,村长儿子非要拉他们去里屋坐坐,跟大部分人家的热闹相比,老村长家里没什么客人,显得有些冷清。
婶子身体不好,常年躺在炕上养病,听到有人来起身打招呼。
地上站着一个姑娘,梓杨眼神一霎,心里突然一阵窒息的感觉。真是玉洁冰清好少女,高挑的个子,穿一身白色的羽绒衣,晶莹剔透的雪肌玉肤闪烁着象牙般的光晕,乌黑的秀发梳成长长的马尾,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清新自然的美。
“小丽,叫哥哥——你看,我这二闺女常年在外念书,见了人也不知道打招呼。”
“哥哥过年好。”声音如黄鹂般清脆。
“妹妹过年好。”梓杨脸不由得一红。
“小孩子多大啦?在哪念书啊?”梓杨爸爸寒暄道。
“十九啦,读高三,今年就要考大学了,在毕国二中读书——跟你们家梓杨还是校友呢!”
转过头又跟自己的姑娘说道:“你可要学学梓杨哥哥,人家在学校里成绩那么好,又考上了名牌大学……”
梓杨脸红的跟猴子屁股一般,这番话真是受之有愧,什么狗屁大学,还优秀学生,我都好几门不及格!
说起来也奇怪,在自己家里,被老妈形容成废物一个。但是在村里,很多人家教育孩子都拿他做榜样,这大概就是“邻居家孩子”效应吧。
小姑娘睁着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默默地打量着他。梓杨反而不敢正视她的目光,歪着头四处打量。小丽的姐姐比她大着几岁,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前几年就结婚了,墙上挂着一家四口的各种照片。这姐妹两都是大美女胚子。
两方家长寒暄了几句之后,梓杨跟爸爸拜了祖宗牌位,就告辞出门了。走出门后,梓杨爸爸缩了缩脖子道,“差不多了,走,回家去!”
这个农村并不大,几百户人家,从村头走到村尾也就十几分钟,再上个坡就是另外一个村落了。村庄又连着另一个村庄,绵延在北方数千里的大地上。
此时此刻,每个村庄都在进行相似的仪式,不同的家族不同的血缘却重复着相似的场景。在这个养育了多少代人的土地上,人们祖辈生长,繁衍生息,一些习惯逐渐成了约定俗成的习俗,历经了千百年传承下来,或许千百年后,在某些地方继续传递下去。
更有可能的是,在大部分的地方,这些习俗会逐渐消逝。
现在的年轻人都热衷于出去打工、求学,越来越多人离开了养育自己的家乡土地,进行着前所未有地大规模迁徙。风俗、习惯在环境、理念的冲击下也慢慢变淡,逐渐遗失。
回到家,天已经亮了,建伟家媳妇——梓杨嫂子带着侄女来串门了,男人拜完年之后,各家的女人们也开始串门。
嫂子是个三十来岁的妇女,长得丰满白皙,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在大城市里,应该是个每天聚会泡吧、享受生活的年轻人,在小山村里,已经是个十岁大闺女的母亲了。
梓杨跟侄女聊天,给她讲大学里的趣事。嫂子也在旁边鼓励说,“好好学习,像你小叔一样,将来考上大学,离开咱这乡下穷地方。”
接着跟梓杨妈妈聊谁家的孩子考上哪里的大学啦,谁家的孩子去哪里打工啦,谁家的孩子今年挣多少钱啦……梓杨对这些内容没兴趣,窝在被子里又睡着了。
大年夜这一晚上,大家都不铺床褥,一般都是把土炕烧的火热,上面盖一层棉被,家里来了客人就脱鞋上炕,大家拥着棉被闲聊。
天大亮了,醒来的时候嫂子已经走了,父母在准备早饭,仍旧是吃饺子,不过每一顿的馅儿都不同,韭菜鸡蛋的、芹菜牛肉的、白菜猪肉的,每种馅儿都有不同的寓意,该什么时候吃什么馅儿也都有讲究。
梓杨穿戴整齐准备出门逛逛去,回老家了还没完整看过家乡的全貌,心里还惦记着隔壁李叔家的艳梅妹妹,比他小两岁,以前夏天放暑假的时候经常一起玩,几个年纪差不多的人聚在一起打扑克、看书,彼此聊的挺投机。
小姑娘聪明伶俐,成绩优秀,人长得挺秀气,脾气却是豁达直爽,聊到兴起时嘴里经常会冒出“他妈的”、“我草”之类的字眼。
大年初一,空气里弥漫着火药的刺鼻味儿,家家户户门前都有一堆红白相间的鞭炮纸屑,小孩子们在纸堆里捡没有炸响的鞭炮。有个小孩子手里拿着一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