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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财力有限的情况下,学校与庇护所必须做到自给自足,既然种地不行,那就种果子自谋发展。只是,这件事难度略大了些,从种植到销售都需要完备起来,前期可能难见成效。
裴恕闻言便道:“三爷见谅,那图纸我并没瞧仔细。”随后他的神情中便多了几分疑惑,问道:“既然要在登州府开垦果园,如何三爷不与李大人提及?”
李珩此前就在登州府代领知府一职,陈滢如果那时候提出要求,的确要比现在更合适。
不过,话一出口,他蓦地便明白了这其间关窍,不由笑着敲了敲额头:“抱歉抱歉,我一时未想明白。李大人身在其中,确实不宜于出面。”
的确,如果李珩插手此事,说不定往后就会被人诟病。
“并不仅仅如此。”陈滢知道裴恕这是想岔了,摇头说道:“我之所以不寻舅父相助,不是因为他有着地方官员的身份,而是因为,舅父……是我的长辈。”
她的语声变得低沉了些,甚至还有几分涩然:“小侯爷当知晓,有些事情,来自于亲人长辈的压力,反而比外来的压力更难抗拒。因此,在事情尚未达成之前,我不希望惊动亲人。”
只有等到开设庇护所之事已成定局,长辈的压力再难扼住她前行的脚步,那时候,她便有了足够的力量,可以用实际行动说服长辈们。
裴恕没说话,只将那根玉柄火钳子拿在手中把玩着,出神地看着那炉中发红的炭块,良久后,方才有些突兀地道:“我家中之事,想必三爷也是知道的罢。”
他用的是陈述句,并非提问。
只是,这话还是让陈滢微觉讶然,愣了一息后,她颔首道:“是,我知道一些。”
裴恕低低地“唔”了一声,视线仍旧停落在炉火中,神情在一瞬间变得有些苍凉。
“父兄战死之后,我家中其实还发生了许多事,而这些事,怕是所知者不多。”他转头看了陈滢一眼,眼神中仿佛含着某种情绪,复又飞快地转作淡然:“或许三爷会奇怪,何以我会如此痛快地应下此事?”
陈滢再度一怔。。。
她确实是生出了这个念头。
裴恕答应得太痛快了,连一点质疑都没有,让她原先准备好的那些说辞都没有开口的机会,说不奇怪是不可能的。
“小侯爷这话,的确正说出了我当时的心情。”陈滢坦诚地说道。
“若三爷知晓我家中之事,怕就不会吃惊了。”裴恕很快便接了口,摇摇头,视线转向手中的火钳,语声有些迟缓:“三爷怕还不知,我上头除两个兄长外,还有一个长我六岁的姐姐。”
陈滢第三次怔住了。
裴恕还有个姐姐么?
倒真是头一回听说。
“你一定没听说过我有姐姐吧?”裴恕像是猜到了陈滢所思,问道。
陈滢没说话,只沉默地点了点头。
裴恕静了片息,倏然发出了一声长叹:“我的姐姐如果现在还活着,想必……也是有夫有子,美满欢喜的。”
他凝望着炭火,再不发一言,身上的气息十分萧索。
陈滢亦不说话,房间里就此变得安静起来。
“大人,老何来了。”帘外蓦地传来了郎廷玉的声音,将这屋中的寂静搅散了去。
裴恕如若梦醒一般,举目四顾,旋即便站起身来,将火钳丢在地上,歉然地向陈滢道:“我出去一会儿,稍后便回。”
陈滢笑了笑:“小侯爷请便。”
裴恕回了她一个笑,便大步走了出去。
锦帘掀起,复又落下,一小捧雪花随风而来,于帘边轻盈地盘旋。
梅花的香气越发浓了。
陈滢站起来,在屋中踱了片刻,最后便立在书架前,打算挑本书读着解闷,不想此时,门外却突地传来了罗妈妈的说话声。
她不由动作一顿,侧耳细听。
雪粒子拍打着帘幕,发出碎密的声响,罗妈妈的声音仿佛隔得有些远,听来颇是模糊,而另一个声音则似乎更近些,那是个相对苍老的声音,絮絮地不知说些什么,说话间时不时地间杂着一声轻咳。
陈滢丢下书,上前掀开了帘幕。
雪下得正紧,院墙上头浮着白霜,一个穿茧绸袄儿、苍灰棉裙的妇人,正背对着陈滢与罗妈妈立在廊下说话,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背影微有些佝偻。
第228章 霍氏嬷嬷()
“姑……三爷。”罗妈妈此时已然瞧见了陈滢,忙停住话头,笑着走了过来:“爷这是忙完了?”
“还有一会儿呢。”陈滢回了一声,视线扫过那老妇。
恰巧此时,那老妇也转身看了过来,陈滢眼前,便现出了一张微黑瘦削的脸庞,眉眼慈和,下颌的线条却凌厉,可见当年的杀伐果断,如今老了,瞧来亦极爽利。
“老奴见过陈三爷。”那老妇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官话,向陈滢屈身行礼。
陈滢并不识得她,也不大敢受她的礼,侧身避过了,那厢罗妈妈便上前轻声地道:“回爷的话,这嬷嬷是小侯爷身边的霍嬷嬷,上回在四宜会馆那一回,奴婢去外头成衣铺子买衣裳,便是霍嬷嬷帮着奴婢打理的,是以奴婢才识得她。”
原来这位就是霍嬷嬷。
陈滢听说这名字很久了,据说,这霍嬷嬷是看着裴恕长大的,自裴恕祖母去后,这主仆二人便在那偌大的侯府中相依为命。
“原来是霍嬷嬷,我失敬了。”陈滢向着霍嬷嬷点头致意,
霍嬷嬷便笑了起来,道:“老奴扰了三爷了清静,三爷恕罪则个。”语罢又咳嗽了两声。
陈滢见状,回身便掀开了帘子:“嬷嬷快请进来吧,外头雪大得很。”
霍嬷嬷忙不迭地摆手,咧开了豁了牙的嘴,笑道:“爷可别折煞老奴了,这才多大点儿雪啊,不碍的。”
话未说完,她便又咳嗽起来,颊边涌起了两团不正常的潮红,瞧来有几分病态。
罗妈妈很念着她的情,此时便从旁相劝:“嬷嬷快进来吧,横竖这时候小侯爷还没来呢,先暖一暖再说。”
陈滢亦道:“嬷嬷且进来喝口热茶,今日还是挺冷的。”
见她二人如此客气,霍嬷嬷也不好再推,便颠着碎步走了过来,罗妈妈忙上前扶她,一面便道:“您老可慢着些,这地上滑得很。”
陈滢将帘栊挑高了些,霍嬷嬷迭声说“使不得”,罗妈妈却是力大,硬将她给让进了屋中,又拣了个干净的杯子给她倒了茶,陈滢便请她坐在火炉边取暖。
霍嬷嬷到底上了几岁年纪,坐下来后,方觉得手足都冻僵了,便拿手捶了捶一双老腿,自嘲地道:“叫三爷见笑了,老奴这把老骨头,如今委实不大顶用,真真成了累赘了。”
罗妈妈便在旁笑道:“嗐,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您这身子骨瞧着就结实,还有得享福呢。”
陈滢亦接口说道:“霍嬷嬷精神矍铄,必定长命百岁。”
说这话时,她的语声十分和缓。。。
看得出,这霍嬷嬷对她应该是早有耳闻了,从见到她起到现在,老人家就没表现出半点讶色,神情间十分从容,可见裴恕已将今日之事尽数告知。
“老奴今儿是出来采买的。”许是怕陈滢疑惑,霍嬷嬷此时便笑眯眯地说起了前因:“因侯爷马上就要离开济南府,老奴便想着,总要捎些土仪回去赠人,也免得叫人说侯府失礼,侯爷不耐烦这些,便皆交予老奴张罗。恰巧今儿侯爷出门,便叫老奴跟车,顺带着就把东西买了回去,也免得单独再跑一趟。”
陈滢未曾开言,罗妈妈便在那里没口子地夸:“小侯爷心地真好,惜老怜贫的,您真是遇上了个好主子。”
这话直说到了霍嬷嬷心坎儿里,她不由得眉开眼笑,直笑出了满脸的褶子:“可不正是这话儿么,老奴这可真是掉进福窝里了。”
罗妈妈便又顺着她说了好些吉祥话儿,听得她欢喜不禁,一时间屋中笑语不断,倒是比方才裴恕在时热闹了许多。
又再叙了些闲话,霍嬷嬷便渐渐收了笑容,略有些不安地在座位上挪了挪身子,方道:“老奴如今有句话想问一问三爷,不知可使得?”
她的神情颇为忐忑,说话声都低了几分。
陈滢便笑道:“自是使得的。”一面说话,一面便向罗妈妈打了个手势。
罗妈妈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还将那门也给掩上了。
霍嬷嬷便将茶盏搁下,坐正了身子,问道:“老奴方才进院儿的时候,正碰着侯爷往外走,老奴的眼神虽是不济,却也瞧出侯爷的神气像是有些……不大好。老奴多嘴问一声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她一面说话,一面便紧紧地盯着陈滢,目中流露出极浓的关切,甚至可以说是有点紧张,仿佛生怕陈滢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看起来,这霍嬷嬷与裴恕之间的感情,果真便如传说中那样,已是如亲人一般地相处着了。
心下暗忖着,陈滢倒也未曾隐瞒,拣着那能说的都说了,甚至包括她要兴建女校等事,也一并告诉了她。总归这些事就算她不说,裴恕稍后应该也会告诉霍嬷嬷的,倒不如干脆言明的好。
听了陈滢之语,霍嬷嬷并未露出多少惊讶的神情来,只低低地叹了一口气,面色有些黯然:“老奴就说呢,怎么侯爷的神气会是那样儿,却原来是提起了亡故的大姑娘。”
她的神情变得伤感起来,两道淡淡的眉向下耷拉着,面上的沟壑仿佛也随之加深了许多:“不是老奴嘴碎,大姑娘这一辈子,委实是……可怜得紧。”
她说着便又叹了一声,抬起衣袖揩了揩眼角。
陈滢凝目看着她,却并未开口问及。
人类之所以会有遗忘这种功能,就是为了让自己忘却悲伤,重新启程。
之前裴恕那看似轻描淡写的语气,以及霍嬷嬷此刻的伤感,皆表明了,当年裴大姑娘之死,是件很叫人揪心的往事。
陈滢不想轻易揭开尘封的伤疤,那样也太残忍了。
可是,霍嬷嬷这时候却又开始说话了,说出来的话,却与陈滢所思相反。
“既然侯爷把这事儿都与三爷说了,老奴觉着,那内中的详情,怕是三爷也是能够听一听的。”她说道,语气间并无半分迟疑,反倒充满了笃定乃至于切盼:“就老奴自个儿也觉着,三爷是个容易叫人亲近的人,那些事儿便告诉了您,想来您也不会笑话了去。”
第229章 炉边絮语()
陈滢被她说得有些愣怔,却见霍嬷嬷用着一种很欣慰的眼神看着她,眼角微微泛红,道:。。
“三爷许不知道,侯爷自来不爱说这些个事儿,一直憋着,老奴有时候真怕他憋出病来。如今这还是头一回,侯爷竟跟外人提起了这事儿,老奴……老奴便想着,若是三爷愿意的话,便听老奴多说几句,可使得?”
她殷殷地望了过来,浑浊的眼睛里闪动着泪光。
陈滢颇有些意外,双眸微张,望着她不语。
霍嬷嬷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三爷是个好人,老奴一眼就瞧出来了,三爷要办的那个什么庇护所,老奴虽不知道那是什么,可却觉着,若是大姑娘当年活着的时候,有一个这样的地方儿,只怕她也不会……”
她忽然就有点说不下去了,掏出块帕子来向眼角按了按,再开口时,语声中便有了颤音:“老奴便把这事儿告诉三爷吧,等听了老奴的话,三爷想必就会明白,侯爷今儿为什么会应下三爷的事儿。”
说这话时,她的声音里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惋惜。
“如果可以的话,便请嬷嬷说来,我听着便是。”陈滢说道,提起茶壶,给霍嬷嬷续了些热茶。
这位老嬷嬷显然是希望她知道详情的,或许是出于心疼裴恕,不忍他自苦,又或许只是单纯地想要倾诉。而不论是这两种情形中的那一种,陈滢都觉得,她有义务,也有责任,去做一个倾听者。
见她应下了,霍嬷嬷似是松了口气,向陈滢告了个罪,便端起茶盏喝了口茶,絮絮地开始讲述起来。
“当年,先侯爷并两个哥儿都战死了,夫人并大奶奶、二奶奶,就都被外头的人传‘克夫’。老奴还记着,府里守丧那会子,便时常有人指指点点地说闲话,到后来,城里头就都传遍了。”
她说到这里便停下了,面色十分哀惋。
这几乎是可以想见的情形,纵然陈滢并未听过这传闻,却也能够明白彼时境况。
“那时候,侯爷年纪还小着呢,就算顶着个侯爵的名头,侯府也和从前不能比,真真是什么人都能欺到头上来。”霍嬷嬷继续着她的讲述,语声十分迟缓:
“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