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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到了,万物生长,陈滢也开始抽条儿了,这段时间有点见风长的架势。
想起来有这么回事来,她到底不好再耽搁,加快步子回至屋中,果见知实并那针线上的一个娘子皆候在里头,床上摊着好几条裙子,有烟霞红的、有湖蓝的,还有一条雪青的。
“这些全都得试一遍么?”陈滢将汗巾交给知实,问道。
罗妈妈知道她的脾气,陪笑道:“姑娘,这是咱们头一回去外头做客,舅太太说了,务必要收拾得齐整些,一时姑娘穿好了,舅太太还要亲眼瞧上一遍,若是她老人家瞧不上眼,还得另换。”
陈滢“哦”了一声,无可无不可地道:“我知道,那就试吧。”。。
接下来便是一通忙乱,好说歹说地,总算是将那新制的衣裳裙子都弄妥了,梳洗打扮已毕,陈滢便来到正房,让倪氏过眼。
见她一身月白织锦衫儿、湖蓝洒花罗裙上头还镶了层浅蓝的边儿,金钗当鬓、环佩叮当,倪氏颇为满意,点头笑道:“今儿真真鲜亮,这颜色很衬三丫头的眉眼。”
的确,陈滢的样貌虽不出挑,但胜在有一种格外地干净,穿上这种冷色调的衣裙,十分合宜。
陈滢便笑道:“罗妈妈她们拾掇了半天呢,舅母满意便好。”
一时李惜并陈湘姐妹也到了,因陈湘的衣裳与李惜撞了色,倪氏便又命李惜重新换了一件,待出门时,时辰已然不早了。
“说是春宴,这时候却又还早了些,花儿都还没开呢。”马车驶进忠勇伯府的时候,李惜看着那园中光景,便摇头晃脑地感慨了两句。
忠勇伯原先还是忠勇侯,不过,这已经是大楚朝开国时候的事儿了,如今几代沿袭下来,爵位便降了一等。
第240章 人贵自知()
细论起来,整个山东行省自元嘉帝登基之后,便只有降等的爵位,而再无新贵崛起。想来是因了当年康王之乱,委实是叫这地方伤了元气,直到如今都没缓过来。
自然,这也只是陈滢个人的一点猜测罢了。
忠勇伯府的院子只有三进,盖因那伯爷本人官职并不高,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副千户,这三进大院儿,还是因其爵位而来的。
众女眷下车之后,那忠勇伯夫人万氏已然候在了门边,世子夫人俞氏并两个年轻的媳妇子在旁相陪,另有她们家两个姑娘落在最后。
忠勇伯膝下共有三子,长子卢俊早几前便被请封为世子,次子卢俦倒是块读书的料子,实实在在地考中了举人,虽然会试落了榜,却也捞着了一个河南卫辉府经历一职,八品文官,算是半只脚踏上了仕途;三子卢仁是混得最差的,只是个把总而已。
此刻跟在万氏身后的两个姑娘,二姑娘卢宛音乃二房嫡女、六姑娘卢宛宁则是三房嫡女,那两个年轻媳妇则是世子夫人俞氏的两个儿媳,一姓钱、一姓黄,皆是济南府官员之女。
除了她们几人外,伯府二太太与三太太都没露脸,想是招呼其她女眷去了。
“李夫人终是来了,我可是等得望眼欲穿了。”一见了倪氏,万氏便立时迎上前说道,说话间便上前亲亲热热地挽起了倪氏的胳膊,视线扫过陈滢等人,笑若春风拂面:“真真儿的是太难得了,我还怕学里不给假呢,正愁着这宴席上就我们几个老的,可怎么是好?如今却是不愁啦,正所谓春风才至,这花儿就都开齐了。”
这话直引出了一片笑声,倪氏亦是心下欢喜。
万氏言辞雅致,倒是很对她的胃口,她的面上便也擎起个笑来,说道:“卢老夫人这话也太夸着她们了,依我说,贵府两位姑娘才是如花似玉呢,真真是好个模样。”
倪氏方才所言也不过是客气话,大家见面儿先夸一通对方的晚辈,亦是场面上的惯例了,万氏闻言便笑道:“罢了罢了,要夸等会儿再夸,先随我进去坐着是正经。”说笑之间,便引着众人来到了花厅。
那花厅倒是很宽敞,里头的人却不多,泰半皆是有年纪的夫人太太们,年轻姑娘自是早就四处赏玩去了。
众人落座之后,略叙几句寒温,晚辈们便给长辈请安,再由长辈派下见面礼,这套程序便算完了,卢家的两个姑娘便适时起身,邀请陈滢等人“去园子里瞧瞧”。
便在她二人相请之际,陈滢注意到,那俞氏面上的笑容似是有些淡,每每视线扫向自家两个侄女时,那眼神更是飘飘忽忽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虽是心下微讶,陈滢却也没当回事。
宅门里的事情最复杂、也最细密,俞氏是长房大妇,而这两个姑娘却分属二房与三房,想来这房头儿与房头儿之间,也是有些不能言说之事的。
陈滢一面想着,一面便随众人起身,先行辞别了长辈,复又沿着那外头的抄手游廊来到了花园。
忠勇伯府的花园占地面积颇广,然此际只是初春,园中花木寥寥,那景致便也有些单调,幸得内中有一所“梅苑”,如今却正是晚梅花开的时节,正是锦绣千重,一众姑娘们皆在这里游玩,伯府还贴心备下了笔墨、投壶、琴箫等物,那些有雅兴的姑娘们自可写诗抚琴,或是于梅下嬉戏,十分风雅。
卢宛音姐妹十分尽心,一路细心陪伴,陈滢逛了一圈儿下来,忽觉小腹隐隐坠痛,不由大感不妙。
她已经来过了初潮,此时这种痛感她十分熟悉,算算日子,只怕今天某位亲戚便要造访了。
她不欲惊动旁人,便悄无声息地带着寻真并知实离开了人群,寻了个小鬟问明路径,直奔净房而去。
好在那净房离得不太远,转过几道游廊也就到了,罗妈妈也提前备下了应用之物,待发现果然是月事来临之时,陈滢也不曾措手不及。
约莫一刻钟后,陈滢终于收拾妥当,一时却又有些懒懒地起来,不想再往那梅苑里凑。
人家在园中赏景,她又不方便跟着,这古代的姨妈巾她从来就没用惯过,自然还是以少走多坐为上。
恰巧那背风处有座水阁,跨着一条细细的清溪而建,不过借了个水意而已,修建得倒是十分精巧,四周皆是可以开合的窗扇,朝东的一侧正对着梅林,林中那些穿红着绿的身影,此际倒成了陈滢眼中的风景。
“便在此处歇歇吧,等开了席再过去。”陈滢做出了决定,寻真与知实自无异议,将那随身带的大锦帕垫在木椅上,陈滢便坐了下来,寻真上前将那四周窗扇都掩上了,生怕陈滢吹风着凉。
她这厢才坐了不过五分钟,游廊那里便传来了脚步声,听声音应是正往净房的方向而去。
陈滢本不想听壁角,无奈那行路之人正说着话,好巧不巧地,那话音便飘进了水阁之中。
“大姐姐怎么也跟了来?”少女清嫩的声线随风而来,吐字微有些模糊,因而便有了一种格外地甜软。
陈滢立时便听出,这是忠勇伯府六姑娘卢宛宁在说话。
“裙子脏了。”卢宛音清清冷冷地回了四个字。
卢宛宁便“咯咯”地笑了起来,随后是一阵轻微的衣物窸窣之声,好像是她在翻看卢宛音的裙子,因为后者很快便又用更冷的声音道:“六妹妹是要效前人替长辈掸衣吗?”
这声音成功地让那窸窣之声静了静,旋即卢宛宁便又是一阵娇笑:“小妹开个玩笑罢了,二姐姐竟也当了真,无趣。”
卢宛音没说话。
然而,她的沉默却像是激发出了卢宛宁说话的欲望,没过多久,只听她又道:“说实话吧,二姐姐,你也是躲清静来的,对吧?”。。
卢宛音仍旧没说话。
就在陈滢以为她会继续沉默以对的时候,不想她却突然开了口,仍旧是极为简短的四个字:“人贵自知。”
第241章 水阁流音()
卢宛音这话甚是突兀,陈滢不明其意,可卢宛宁却显是听明白了,竟抚掌笑了起来,赞道:“姐姐这话犀利。”语罢又“嘁”了一声,满是不屑地道:
“风声都从登州传到济南来了,我原还当她们闭门不出,是自知丑事爆发,不愿见人。如今才知道,竟是我误了。那起子人一点儿不觉着丢人,竟还大剌剌地四处乱跑,当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贵客不成?”
话音方落,水阁中的寻真与知实便同时变了脸。
卢六姑娘这前后几句话连起来,说的不是旁人,正是陈滢她们一行。
这是怎么回事?
登州府传来了什么风声?
那“丑事”又是指什么?
此时,便听那卢宛宁仿佛惋惜似地叹了口气,又道:“我还当就我们家倒霉,摊上了那么个不顾脸面的表妹,如今看看李家,我才觉着我们家已算是万幸了,那李家才是真倒霉,那么一大家子人呢,虽是远亲,到底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随着她的话音,脚步声已然越过水阁,转上了另一侧的曲廊,随后便渐渐地停了下来。
陈滢蹙了蹙眉。
她也早听出了卢宛宁说的正是她们这些李家来客。
只是,卢宛宁此刻说的李家,应该不是指李珩,而是在说济南府的这个“李家”,也就是李珩这一枝的远亲。
“行止不检,实不堪为友。”卢宛音的声音再度响起,越发地清冷出尘,仿似耻于与凡人为伍的仙子。
“姐姐这话很是。”卢宛宁似深有同感,甜软的声音里含了些许厌恶:“我委实是气闷得紧,才用了这么个不入流的法子躲清静,不想二姐姐也同我一样。这算不算英雄所见略同?”
最后这一句里,厌恶没了,活泼得仿佛鸟儿轻啼。
曲廊里安静了片息,卢宛宁便又幽幽地开了口:“可惜了儿的,国公府二姑娘并四姑娘两个却是无辜,什么都不知道,还跟那李姑娘论着姐妹。更可怜的是,那陈三姑娘与她们还是一家子,沾在身上就甩不脱了,真是的……”
言至此处,她便又叹了口气,仿佛再也不能接续下去。
不过,很快地她便又重开了口,换了个话题道:“二姐姐到底比我年长些,千万要忍耐,没见祖母并大伯母她们心里头再厌烦,面儿上却还是亲热着么?”
“我省得。”卢宛音不像她妹妹那样善谈,不过,对于卢宛宁的看法,她应是很赞同的:“六妹妹也需小心,莫要着相。人家是客,咱们总要尽地主之谊。”
卢宛宁响亮地笑了一声,仿佛拿手掩了口,那说话声由此变得含糊起来,却仍是一字一句飘进陈滢的耳中。
“要依我说呀,什么知府姑娘、国公府三姑娘,在那荒郊野地里呆了整宿,还好意思称什么贵女?说是把贼人打跑了,这话谁信?我听人说了,那贼人有好几十呢,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怎么把人打跑?准定是叫人俘了去,如今不过是为了脸面不难看,就编了这些谎话来糊弄人,真真可笑。”
这声音仿佛带着表情,不屑、怀疑、轻蔑甚至一丝莫名的嫉妒,皆历历在耳,几乎能叫人看见那说话的小姑娘翘着嘴角,眼含冷笑,长长的裙带在春风里飘啊飘。
“你小声些。”卢宛音劝了一句,淡而清冷的语声,没什么压迫性。
“此处无人,便说也无妨。”卢宛宁满不在乎地说道,旋即又是一声满含讥讽的笑:“说来,表姑父他们也真傻,就不能学学人家的厚脸皮么?为什么要实说一家子被贼人掳了去?如今倒好,表妹被人污了身子,表姑父便把人送到了咱们家,祖母和大伯母日日愁烦,偏表妹没一点数儿,不说自己想法子了断,倒还有脸整天做吃弄穿的,真真是个狐媚子。”
此言一出,陈滢终于明白,方才卢宛宁的那一丝嫉妒,到底从何而来。
原来,她是在嫉妒陈滢她们“掩饰得法”,而忠勇伯府的那位表姑娘,却没有这样的“厚脸皮”。
“罢了,这话不该我们说。”卢宛音再度出言制止,仍旧是清清淡淡的态度,与其说是阻止,倒不如说,是一种不得不持有的态度。
赞同其观点,却反对其表达。
陈滢的嘴角动了动,伸臂推开了窗扇。
“哗啦”,一声轻响,若风皱湖水,又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曲廊中两主四仆,齐齐看向水阁,表情之丰富、面色之变幻,若拟之于形,怕是能涂抹出几大团色块儿来。
“抱歉,我不小心听到了你们的对话。”陈滢仍旧坐着,隔了几株嫩叶如尖的柳树,隔着那朱窗与画栏,向卢家姐妹打了个招呼。
语罢,也不待对方接话,便顾自讲了下去:“卢六姑娘质疑那晚之事,我可以理解,毕竟你们没去过鬼哭岭,不知道那里的地势以及我方拥有的各种器物。如果两位愿意的话,我可以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