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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第1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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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嘉帝自知这老大伴的心思,也不点破,只摇头笑道:“这也是能当门课来讲的,可不胡闹么?朕可记得,姑娘家最怕这些活物了,寻常见条蜈蚣都能吓得花容失色,就是母后她老人家经多识广的,不也叫耗子给闹得跟朕直哭?还是朕派了侍卫把那耗子窝给端了。”

    这还是前些年修整皇城时候的事儿了,贺顺安也自记得的,此时便笑道:“陛下说得是,莫说是姑娘家了,就是奴婢偶尔瞧见个虫子什么的,那心里也怕得慌。”

    元嘉帝笑吟吟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这些内侍情形特殊,有一部分人确实比妇人还要胆小,他在宫里也是见过的。

    将那张说明书随手搁在案旁,元嘉帝的视线不经意地一扫,蓦地便“咦”了一声。

    贺顺安以为他有话要说,忙躬下腰来,以聆圣听。

    可是,他等了好半天儿,元嘉帝却始终未曾出声。

    贺顺安心下称奇,悄悄抬头望去,便见元嘉帝早就没再笑了,而是神色肃然,正凝视着那本语课本。

    因离御案颇近,贺顺安一眼便瞧见了那课本上头几个显眼的大字:

    我的祖国。

    “我的……祖国。”元嘉帝喃喃语道,仿若是照着贺顺安的视线,念出了这几个字。

    贺顺安心头颤了颤,再不敢偷看,重又低低地垂下了头。

    元嘉帝根本就没注意到他的变化。

    他的视线,正在这写着“第一课”的纸页上,反复逡巡。

    “我的祖国”,便是这第一课的标题。而在标题的下方,写着一行字,或者不如说,是写下了第一课全部的内容:

    “我是大楚人,大楚是我的祖国。”

    很简单的一句话。没有之乎者也,更没有那念经似的启蒙。

    语课本儿的开篇第一课,便只有这短短一句话。

    我是大楚人。

    大楚是我的祖国。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学子们的书本上,写上了这样一句话。

    质朴、简单、甚至有些粗陋。

    可就是这样一句话,却让元嘉帝的胸中,陡然迸出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

    “我是大楚人……大楚……是我的祖国……”他低低地重复着这句话,一时竟有些痴了。

    祖国。

    这是一个陌生的词句,可不知为何,却又让他莫名地熟悉,仿佛刻进骨血中一般。

    这一刻,那种被深深触动的感觉,攥紧了他的心,仿佛那胸腔里奔腾的鲜血,正汩汩地流淌着、起伏着,激起一下又一下的震动。

    他的思绪,忽然便飘去了遥远的先帝时期。

    那时,他还只是一介皇子,上无父皇宠爱、下无亲族助力,唯凭借着一腔血勇,想要用实打实的军功,去为自己搏一份前程。

    他发下宏愿,誓要拿下一等一的战功,于是自请来到了北疆,领下一支军马,就此开启了近十年的征战生涯。

    那是一段至今回首时,亦仍旧堪称峥嵘的岁月。

    也正是在那段日子里,他第一次亲眼见到了大楚与北疆接壤的壮阔山河。

    连绵不绝的群峰直插天际,广袤的草原一望无际。每当寒冬来临,冰刀子似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子直往人脖颈里钻,地面上的冻雪硬得踩都踩不动,那些驻守国门的将士们,便蜷缩在简陋的帐篷中,靠着木柴与动物皮毛,与这酷寒抗衡。

    那是元嘉帝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何谓“背依国土”、何谓“宁死不退”。

    那首他跟着唱过无数遍的北疆军歌,在那个冬天,给了他最真切的体会,让他永生难忘。

    再往后,又是许多年过去,他不止一次在旌旗与号角中,立于国门之处,回望生养他的这片土地。

    每当战鼓擂响、长戈如林,喊杀声与战鼓声在耳边回响,那种激荡而壮烈的情绪,都会让他热血沸腾,恨不能立时提刀上马,杀他个痛快。

    而后,他的心底深处,便又会泛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深深的感动。

    一如此刻。

第259章 开到荼蘼() 
在这个春天温暖的午后,看着眼前的这十二个字,元嘉帝忽地便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重又站在了北疆的土地上,北风扑面而来,盔甲冻成了冰块、铁枪的枪尖儿上凝着雪珠,苍天如盖、四野苍茫。

    放眼放去,巍峨的群山之间,无数座堡垒高低交错,矗立于大楚朝的边境,互为守护、互为支撑,交织成一条条钢铁般的防线,守卫着身后的家园,守卫着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父老乡亲。

    元嘉帝的眼角,渐渐地湿了。

    大楚是我的祖国。

    是的。

    大楚是他的祖国。

    不只是他的,亦是千千万万名将士的,是无数辛勤耕作、任劳任怨付出的农民的,还是那些怀满怀壮志、奋勇求进的士子们的。

    大楚,是他们每个人的祖国。

    是所有人会豁出命去守护着的祖国。

    是上至庙堂,下至黎庶的祖宗之国。

    “好,好,好。”元嘉帝的口中一连迸出三个“好”字,一声比一声洪亮,一声比一声高亢。

    当说到最后一个好字时,他的面上,竟同时涌起欢喜与悲壮的神情,瞧来颇有几分狰狞。

    贺顺安的腰弯得更深了,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元嘉帝的脾气自来十分温和,很少出现这样大起大落的情绪。

    一定是出大事儿了。

    这让贺顺安越发不敢出声,恨不能连气都不要出,就当个木头最好。

    元嘉帝这说的必是反话,所谓的“好”,其实就是“很不好”、“非常不好”的意思。

    应该是那个什么语课本儿惹祸了。

    贺顺安想道,不由有些同情成国公府。

    国公爷好容易把位子摆正了,如今正得着圣眷,这下倒好,陈三姑娘整出个什么课本儿来,就把陛下给气成了这模样。

    唉,作孽哟。

    贺顺安在心底里一个劲地摇着头。

    正所谓花无百日红,他再一次深刻地认识到,老老实实地呆着比什么都强,这些出头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妙。

    “贺大伴。”

    一声低唤传来,贺顺安忙趋前半步,应道:“奴婢在。”

    “去把裴恕找来,朕有话与他说。”

    说这话时,元嘉帝的神情平静多了,温和的脸上不见起伏,那双神采内敛的眸子,亦不再有情绪涌动,十分安详。

    贺顺安应了个是,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元嘉帝自龙椅上站起身来,望向窗外。

    时近黄昏,残阳如血,金红的光束自窗格儿里透进来,洒落在那方雕着金龙的御案上。

    那本泉城女校的语课本,仍旧摊开在第一页的位置,斜阳映照之下,纸上字迹,历历可见。

    元嘉帝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望着远处艳丽的晚霞,似有些出神。

    他信步朝前走了几步,仿若要赏一赏这春日烟霞晚照的美景,却又忽地停下,迟疑片刻后,回转到御案边,将那语课本儿给拿了,淡笑着自语:“再瞧瞧吧,看还有些什么。”

    说罢了这话,他的视线又扫向了其余的课本,终是提声吩咐:“来人,把这些课本都给朕送到宣德殿去。”

    “是,陛下。”两名内侍小跑着进来,各自抱起了几本课本。

    “小心着,莫弄坏了,朕也只有这一套。”元嘉帝叮嘱了一句,语声很是温和。

    那两名内侍闻言,心下倒是颤了颤,也不知这些薄薄的小册子是何方宝物,陛下竟是如此上心。

    “是,陛下。”他们再度恭声应下,越发小心起来,捧着那课本儿就跟捧着易碎的玉器似地,慢慢地退了下去。

    元嘉帝笑了笑,翻开手头课本,就着窗边的脉脉余晖,仔细地读了起来……

    三月末的天气,春风温软,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光景。

    陈滢坐在校长办公室里,依窗伏案,埋头批改着学生交来的作业,手边则搁着一封拆开的信。

    这是裴恕写来的。

    他在信中请陈滢尽快前往登州府一趟,说“有要事相商”。

    这看似简单的邀请,却让陈滢察觉出了一丝反常。

    早在一个月多前,裴恕就曾来信说要去往登州府,调查流民营的火灾情形。

    可是,一个月过去了,陈滢却再不曾收到他的只言片语,郎廷玉也只来过一回,直道“我们爷有事儿,须臾不能离京”。

    裴恕应该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陈滢就此得出结论。并且,留住他的那件事应该还不小,至少比太子殿下督建的流民营更重要。

    就在陈滢以为,流民营的事情会永远搁置下去时,裴恕的信却忽忽而来,开口就要她过去。

    这是否表明,登州府那里又有大案?抑或是流民营的火灾调查,遇到了瓶颈?

    思绪辗转间,陈滢批改作业的速度却丝毫不缓,柔软的笔尖滑过纸张,其声轻柔,仿若一个不经意间,便要被窗外东风掩尽。

    待终于将最后一份作业改完,陈滢将笔洗净了,置于笔格儿,方才不甚优雅地伸了个懒腰。

    窗外阳光明丽,校园之中的那架荼蘼已将开尽,藤萝的长势却颇喜人,不少廊柱都蒙上了一层绿,行走其间时,碧影幽幽,越显出一种宁静来。

    自泉城女校开课后,陈滢便过起了两点一线的生活,几乎没有时间理会别的事。

    她一人身兼数课,工作颇为繁重,且校中庶务也很多,直叫她忙得不可开交,有时候来不及回府,便会在宿舍小院儿里过上一晚。

    这行径自然又惹来了不少非议,又因女校从不接待来访之客,除了手头持有出入证的少数人等,余者全都被挡在门外,纵使参议夫人来了,也同样吃了闭门羹,于是,陈滢便又被扣上了“不懂礼数”的帽子。

    反正已经足够离经叛道了,陈滢并不介意再多被人指摘几句。

    在她看来,学校本就是传道、授业、解惑的场所,不是供人参观的动物园。学生们的课业也并不轻松,哪来的闲功夫应酬这些贵妇?

    要培养出真正有用的人才,就只能狠抓教学质量,严守规章制度,至少以目前学生的水平,她们是不宜于分心的。

    等学校上了正轨,倒是可以适当安排这样的活动。

第260章 老无所依() 
相较于女校的管理森严,那妇女儿童庇护所却是对外开放的,陈滢倒是撒了不少帖子出去,邀请众贵妇前来参观,并且热诚欢迎她们奉献爱心

    只是,那些贵妇贵女们到来之后,却发现那庇护所里除了孤儿病老外,竟还住着好几个“名声败坏”的女子,其中一个甚至还是最低贱的娼(啊)妇,可把她们给吓坏了。

    纵使这娼(啊)妇已是鸡皮鹤发、失去了劳动能力的老妪,贵妇们仍旧掩面而逃,回府后更是香汤沐浴数遍,将衣裳都拿出去烧了,方才觉得洗净了从那污浊之地沾染上的肮脏。

    从那以后,就连女校也鲜少有人来访,正是门前清净。

    陈滢知道,自己很可能是在作死。

    那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女子,很可能会成为庇护所名声败坏的源头。

    可即便如此,她也绝不会把这些女子赶出庇护所。

    这一世,她会尽一切可能坚持去做她认为正确的事。

    那些从小便被卖入娼寮、一辈子受压榨、受剥削,如今只落得贫病无依的女子,不正是庇护所最该保护的对象吗?

    那些被全世界抛弃的人,难道不该有个地方收容她们,予她们最基本的人身保障吗?

    陈滢自认没有做错。

    只是,纵使无愧于心,她却也不得不考虑到社会的大环境。所谓积毁销骨,她不想让自己的心血白废。

    所以,她对女校的管理尤为严格,一应规范条款甚而是苛刻的。

    以优质的教学质量、优秀的毕业生源提振庇护所的名誉,至少也要做到两相抵消,让这同一株大树上的两根枝桠平衡地成长,这便是陈滢的最终目的。

    总有一天,偏见会消失,那些因生活无着而不得不卖身、且有心做出改变的女子,也会在庇护所掌握了一技之长后,踏上迥异的人生之路。

    陈滢坚信,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庇护所之事在济南府传得甚广,越传越邪门儿,那些游手好闲之辈听了,自是闻风而动,隔三差五地就要跑来闹事起哄,为女侍卫们提供了大把一展身手的机会。

    江湖女子,从来无所顾忌,岂是几个小混混就能吓到的?

    你骂街她就跟你对骂,荤的素的那是全套的,骂得比你还难听;你若敢动手,她就敢下死手。

    行走江湖、刀头舔血,女豪客们哪一个手上没几条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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