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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滢垂首回道:“是,臣女确实会。”
萧太后没说话,但陈滢却能感受到落在身上的视线。
很迢遥、很辽远,仿佛与她隔了千山万水,让人觉出一种永远不能企及、只好仰望的感觉。
这就是所谓的赫赫皇权之威。
陈滢这样想着,嗤之以鼻。
皇权果真这样强大吗?
个人的权力,真的能够大到左右一个国家的命运?
陈滢不敢苟同。
社会主义价值观告诉她,皇帝也不过是众多职业中的一种罢了,权力大了些,但绝没大到那种程度。
再是雄才伟略的皇帝,也离不开朝廷的支持,更无法独自转动国家这部庞大的机器。
萧太后想要靠这么点儿声势让人生出敬畏之心,从另一个角度看,似乎也是皇权本身并不自信的结果。
“用过早膳了么?”萧太后终于又发话了,这问题倒是很接地气。
陈滢便点头:“谢太后娘娘垂爱,臣女用过早膳了。”
耳边传来了太后的一声轻笑:“你们国公府早膳可用得真早。”
既不像是讽刺,也不像是开玩笑。
第028章 朱漆月门()
陈滢想了想,仍旧实话实说:“今日因要来拜见太后娘娘,祖母便叫早早预备早饭。平常却不是这时候用的。”
萧太后静默了一会,懒懒地下了句评语:“你这孩子,怎么一板一眼的,无趣。”
陈滢低垂的嘴角拧了拧。
她从不认为诚实是不好的品质,但萧太后显然并不认同这一点。
“摆膳。”萧太后丢下了这么句话,便起身离开了。
陈滢并没有亲眼看见她的背影,但殿宇中明显不再压抑的氛围,以及裙裾拂地的沙沙声响,还是告诉她,萧太后走了,去用早膳去了。
没有一句话的交代,就这么把陈滢晾在了大殿。
陈滢保持着站姿的挺立,在脑海中架起长弓、搭上羽箭。
以意念进行练习,这也是个不错的法子,至少不会让这大把的时间虚度。
至于站着,那也不是难事,她每天都会这样站上许久,早就习惯了。
晨风习习,携来夏日特有的气息。有小宫女迈着静静的步子,一盏一盏熄灭了灯笼。
天光已然大亮,敞开的殿门就在陈滢身后,阳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探进这幽深的殿宇。
这一站,陈滢就站了一个多时辰。
在此期间,没有一个人过来跟她说过一句话,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萧太后还会回来,就连那几个熄灯的小宫女,也再不曾出现过。
空荡荡的大殿里,只有陈滢一个人。
不过,陈滢一点也不着急。
她的耐心向来很好,毕竟写大字与练箭都需要能够静得下心来。
再等了约莫一刻钟之后,陈滢渐渐开始相信,萧太后的惩罚可能也就这样了。
把人晾上两、三个时辰甚至更长,给个没脸,然后再把这事儿往外一说,让国公府难堪上几天。
如果仅止是这样的惩罚,陈滢觉得,她有必要重新考虑对萧太后的定位。
可是,就在她如此想着的时候,身后忽地传来了一个很低的声音:“陈三姑娘,太后娘娘请您过去。”
陈滢怔了一刹,嘴角便拧去了一个奇怪的角度。
她回过头,便见门边儿站着个穿绛色比甲的宫女,梳着宫中统一的发式,许是离得远的缘故,面目有些模糊。
“太后娘娘召我么?”陈滢问道。
那宫女屈了屈膝:“是的,陈三姑娘。太后娘娘吩咐了,叫姑娘去一趟。”
她的声音一如她的人,也有一点模糊。
陈滢看了她片刻,问:“太后娘娘要我去哪里?”
那宫女继续屈膝,语声越发模糊:“姑娘跟着奴婢走就行了。”
陈滢点了点头,嘴角一拧:“这位姑姑怎么称呼?”
“奴婢郑朝珠,见过陈三姑娘。”那宫女回道。
陈滢的嘴角再度拧了拧:“原来是郑姑姑。”
这郑朝珠瞧来也就二十余岁,没想到竟是朝字辈儿的,看来她的师父一定辈分颇高。
陈滢不再多言,跟着郑朝珠走了出去。
阳光已经跃上了屋脊,照在身上颇有些温度,天空碧蓝,浮着几片云絮。
真真是个好天气。
陈滢一面走路,一面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清润而朝湿,草木在夏风里兀自芬芳。
直到走出来陈滢才知道,长乐宫原来如此之大。
她一面走一面四顾,心中不住赞叹。
在许老夫人并许氏的口述中,长乐宫虽大,但却并不能让陈滢拥有直观的感受,如今身处其中,才能深深体会到它的宏伟。
眼前是一片连绵的建筑群,重叠的屋宇叫人一眼望不到头,琉璃瓦在灿阳下闪着光,朱漆廊柱、玄漆门扉、青砖叠出的高墙,这些色彩组合出了一个庄重而又肃穆的世界,让人生出浓浓的敬畏。
陈滢跟着郑朝珠步下台矶,踏上了一条平直的青石路,一路上郑朝珠只字不语,只埋头走路。
陈滢也没说话,不过她的脑子里却没有一刻是安静的,计算路程、预估方位,以及猜测接下来可能要发生的事。
约莫一刻钟后,她觉出了不对劲。
长乐宫的建筑群虽然多,但应该不至于大到这种地步。
按照陈滢的估算,她们早该在半盏茶前就走出了长乐宫的范围。可此刻,她的眼前却是一所挺大的花园,夏花盛放、绿树葱茏,不远处还有假山与亭台。
她极目远眺,却见在亭台尽处,隐隐约约露出一道月洞门,两扇朱漆门虚虚掩着,并看不见里头的情形。
陈滢心中警铃大作。
她们早就离开了长乐宫,可郑朝珠一没有半句解释,二仍旧埋头向前。
而更奇怪的是,这一路上,她们没有碰见一个人。
在长乐宫的范围之外,无论陈滢出了什么事,太后娘娘想要推托,根本就不需要理由。
事情并没发生在她的宫里,她自然无须负责。
那么,这两扇朱漆门之后,又是谁的地盘呢?
那个该为此事负责、且必须承担国公府的怒火的人,又会是谁?
陈滢有半息的犹豫。
在这半息的时间里,萧太后的一言一行在她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连同她听来的那几个似是而非的传说。
随后,陈滢便探手解下了腰带。
在已知的阴谋面前,她不可能没有一点准备。
她今日穿了一条便于奔跑的六幅湘裙,裙子的质料非常轻盈,不会在疾风中形成阻力。此外,这裙子的腰部设计比普通的裙子更宽,让她能够隐蔽地系上两根腰带,深绿的纱罗腰带在外,里头则藏着一根更细、却也更具韧性的同色锦带。两种腰带颜色相近,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
陈滢抽出来的,便是底下的那条锦带。
这锦带极长,陈滢将之重叠盘起,只在腰间绕了一匝,解下极为容易。
她紧紧握住腰带的两端,猛地跨前一大步,兜头便套住了郑朝珠的颈项。
郑朝珠猛不防被勒住脖子,脚步踉跄了一下,身子不受控制地直朝后仰。可奇怪的是,她并没发出惊呼,只沉默地挣扎起来。
陈滢越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两手上下翻飞,速度极快地围着郑朝珠绕了好几圈,数息后便将她捆得结结实实,随后拖着她钻进了早就看准了的山石子洞。
第029章 谁的好心()
石洞颇大,二人容身尚且有余。郑朝珠摔倒在地,发丝凌乱,衣裙上沾满灰尘,形容十分狼狈。陈滢半蹲在她跟前,手里拉着锦带的两端。
“我不明白你想要做什么,郑姑姑。”她看着郑朝珠的眼睛说道,神情很平静:“我不能跟你走。”
萧太后的报复应该就在那两扇朱漆门之后,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陈滢从来没有以身涉险的习惯。
在这一点上,她比侦探先生谨慎得多。
郑朝珠睁大眼睛看着陈滢。
即便离得如此之近,她的面目还是显得模糊,唯有她眼睛里的惊恐,陈滢看得十分清楚。
“奴婢……并没要……做什么。”郑朝珠第一次开了口,声音很小。
比起陈滢,她似乎更怕惊动旁人。
“奴婢真的……就是奉了太后娘娘的话……来请姑娘去……”她没什么说服力地说道,越说声音越小,似是连她自己也不相信这番话,于是,终是沉默了下来。
陈滢不再说话,起身将多出来的那截腰带甩上一块突起的山石,另一端则重新缠在郑朝珠的背后。
“那一头就是绳结。”陈滢指着山石突起的方位,顺便试了试绑在郑朝珠脚踝上的腰带是否结实。
这套捆扎手法是侦探先生偶尔用来制服穷凶极恶之辈的,比五花大绑更复杂、也更结实。
当然,从捆扎的部位来看,很可能这套捆法还有别的用途,但陈滢拒绝思考这一点。
确定已经把郑朝珠的手脚都捆结实了,陈滢便开始轻声说起话来:“你可以一点一点挪到那边山石子下头,把那一截腰带用嘴咬下来。”
她指向缠着腰带的那块突起的岩石,继续说道:“如果你动作足够快的话,小半刻后你就能恢复自由。最迟一刻,你应该就可以自己走出山洞了。”
郑朝珠并没去看她。
她放弃了挣扎,呆呆地望着山洞的某个角落,眼珠子动也不动,也不知是听傻了又或者是在出神。
陈滢不管她听见或看见与否,仍旧伸手指着腰带道:“这种锦带是今年最时兴的款式,市面上二十文钱就能买到,大姑娘小媳妇差不多人手一根。我用的这条,上头没有任何记号或绣花,我也没熏香。如果事后有人来查,只会从上头闻到一丁点儿月支香的味道。”
她意味深长地停住了话头。
郑朝珠的眼睛飞快地往她身上转了转,仿佛有点惊奇。
“你且猜猜,举世之间,有多少人能够用得上月支香?”陈滢问了个问题。
郑朝珠自然不可能作答,但她的神情又有了一点变化,就像是松了口气。
陈滢便拧了拧嘴角:“如果要我猜,我觉得这世上应该只有一个人会把月支香当熏香使用。”她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点向了长乐宫的方向。
郑朝珠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一点,眼里的惊奇也越加清晰。
她带着陈滢绕了这么久的路,可陈滢方才指出的正殿的位,却没有半分偏差。
“我要回去了。至于要不要声张,随你的便。”陈滢平静地说完了最后的话,弯腰走出山洞。
阳光依旧灿烂,碧空如洗,远处的天际线上,懒洋洋地躺着几片白云。
山洞里非常安静,陈滢甚至觉得郑朝珠都没挪动过身子。
她的嘴角拧向了另一个角度,不再考虑这位郑姑姑的问题。
能被派来执行这个任务,郑朝珠就不会是个笨蛋。而从其表现已然能够看出,萧太后并不会明着得罪国公府,只会来暗的,并且,这暗中的手段应该非常狠毒,狠毒到必须无人作证,让陈滢吃个哑巴亏,再顺手把朱漆门后的那一位给冤了。
陈滢现在有点好奇,萧太后要对付那一位,到底是谁?
不得不说,太后娘娘这一招很妙,正是宫里最常见的祸水东引、一箭双雕。
陈滢慢慢地走出花园,踏上了来时的花丛小径。
由这条小径出去,再绕过一段安静的宫道,就能回到最初的那条青石板路。
陈滢正待提步,蓦地“骨录录”一阵响,不知从哪里滚过来一枚洁白的小石子,正停在她脚边。
她微微一惊,垂首看着脚下,又转眸四顾。
还是没有人。
小径左右皆是树木,夏风徐徐,草叶“哗啷”作响,却始终不见半个人影。
今日的风大约只有二、三级,这石子想必不是被风吹过来的。
陈滢思忖了片刻,弯脚拣起石子。
石子外头裹着一张很小的白纸,她展开纸页,上头只写了三个字:
不要去。
陈滢的嘴角又拧了起来。
这倒也真有趣。早不提醒,晚不提醒,等她把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完了,才来提醒。
这会是周朝贵的好心吗?
陈滢将纸重新裹住石子,丢在地下,继续往前走。
与其收着这种字条徒增风险,倒不如让它物归原主,想来会有人把它拣走的。
陈滢这样想到,施施然地走出了这条小径。
接下来的一路都很平静,虽然还是寂寂无人,却也没发生什么叫人吃惊的事。
等回到最初离开的那条青石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