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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真切,她……咳咳咳……”
她突然被口水呛住,喉头用力吞咽了几下,方才接续下去:“她……周九娘……不是的,是……是方秀娥,方秀娥又说……说她死在这里,是老天在罚她,她没什么可抱怨的,就是放心不下她的小女儿,然后她便嘤嘤地哭起来,说她的小女儿可怜,没了爹娘亲人,又一直……一直被那歹人扣着,她也是……被逼无奈……”
紫绮的声音越来越低微,面上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再往后,她就又边哭边念叨,说她罪孽深重,又说什么……什么一村子老小都来朝她索命,她只求别索了她小女儿的命去,然后……渐渐地,她就不说话了,只一径地哭,然后……那哭声也微了。”
她用力捏住前襟,好似要借此获得力量,指骨泛出青白:“婢子那时候头很疼,心里又……又害怕,不知怎么一来,就……就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面白如纸,嘴唇颤抖着,呼吸声很急促。
陈滢忙将茶盏递过去,柔声道:“你先喝口热的,别说了。”
紫绮接过茶喝了两口,又喘息了一会儿,面色才渐渐恢复,呼吸亦渐如常。
见她状态好些了,陈滢便悄声问:“就这些么?”
紫绮将茶盏搁下,点了点头:“回姑娘,就只有这些了。婢子前晚从梦中惊醒,仔细地想了许久,那晚的事情已经差不多都想起来了,婢子听到的就只有这么多。也不知……不知姑娘用不用得上?”
她有些局促地垂下头,紧紧攥住一角衣袖,手背上迸出青筋。
这样的回忆,于她而言很痛苦,也很艰难,她能做到这一步,显是下了大决心。
“这样已经很好了,谢谢你,紫绮。”陈滢柔声说道。
紫绮捏衣角的手松开,微微吐了口气:“婢子能帮上姑娘便好。”
陈滢又谢了她,柔声宽慰她几句,便提声唤来寻真,吩咐道:“扶紫绮下去歇着吧,看着她喝了药再回来。”。。
寻真领命,径扶着紫绮去了,陈滢独坐亭中,敛眉沉思。
方秀娥?
原来,这才是“周九娘”的真名。
既然“周柱儿”是乔小弟,“团哥儿”是侏儒,那么,“周九娘”是方秀娥,亦很说得通。
只是,方秀娥这名字,似曾在哪里听过。
陈滢紧蹙着眉心。
她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她听到这个名字,应该就在不久之前。
是在哪里呢?
陈滢微阖双目,梳理着脑海深处的记忆。
蓦地,亭外传来一声轻唤:“姑娘,小侯爷来了。”
裴恕?!
陈滢猛地睁开眼,刹那间,目中似有星光璀璨。
裴恕……山东……济南……登州……
原来是她!
陈滢想起来了。
她终于记起,是在何处看到过方秀娥这个名字。
她一下子站起身来,步出凉亭:“快请小侯爷进来。”又吩咐侍立的小鬟:“你们去把敞轩开了,再备些茶果。”
众丫鬟领命而去,未几时,裴恕便出现在了通往敞轩的小径上。
陈滢正自背门而立,遥见他来了,迎上前笑道:“小侯爷来得好快,我这里才把茶备上。”
裴恕身高腿长,脚下带风,几步便越过带路的知实,走了过来:“我先去了杨树胡同,令堂说你在此处,我就寻来了。”
他笑出满口的白牙,在陈滢身前站定,垂目细细地看他,满眼皆是欢喜:“那领路的小厮挺机灵,我赏过他了。”
表功似地。
尽管毫无必要。
可是,他的脑子和嘴像是割裂的,话就这样顺了出来,他的嘴偏又合不拢,只能由它往外冒。
陈滢果然笑吟吟地起来:“多谢您赏了我们家小厮,他怕要乐疯了,这是小侯爷的赏呢。”
裴恕咧嘴直乐。
哪怕是揶揄呢,他听着也欢喜。
二人进得敞轩,陈滢命人摆上茶果,便将丫鬟婆子都遣去了外头。
总归这里四门大开,众目睽睽之下,她与裴恕对坐说话,也并不失礼。
“小侯爷来得正好,我有一事要说。”陈滢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裴恕的嘴角还咧着,说话声像浸了酒意,带着微醺:“何事?”
陈滢未及就答,而是端起茶盏。
盏中水汽氤氲,掩去她的眸子,只露出一片唇瓣。
平直的唇线,不复方才弯唇而笑的模样,颇显沉肃。
裴恕飞快地收了笑,正色望着她。
她定是有大事要说,他自然要仔细地听。
“小侯爷,不知您还记不记得流民营的那场火灾?”陈滢问。
裴恕怔住了。
这一问,相当突兀。
怎么竟说起了火灾?
他原以为陈滢要说及国公府凶案,或者是陈劭之事,却不想她转提前事。
“我自记得的。”他也端起茶盏,却并不喝:“只是,怎么说起这事来了?”
“那小侯爷又记不记得,方秀娥这个名字?”陈滢并未直接回答,却是再度提问。
他压着眉峰,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我对这名字有些印象。若我未记错,这方秀娥应是死于流民营的流民之一,我记得名录上写着的。”
第352章 所言必真()
语毕,裴恕最后又点了一下头,确认记忆无误。
此案至今悬而未决,太子殿下前几日才问过,还曾翻看过卷宗,因此他记得很清楚。
陈滢搁下茶盏,拿手指摩挲着盏盖儿:“我想告诉小侯爷的是,周九娘,就是方秀娥。”
裴恕愣了。
旋即,面色陡变。
周九娘就是方秀娥?
这从何说起?
一个是死于山东的流民,一个是国公府“寻亲”的村妇,这两者……等一等……
裴恕猛抬头,不大的眼睛里,光烈灼人。
这还真可能!
周九娘至今身份未明,他们派去其路引原籍所在地,查无此人。
难不成这竟是……死遁?
可是,此念一生,裴恕又有点糊涂。
若周九娘就是方秀娥,那死在流民营的的那个,又是谁?
“方秀娥还活着?”他忍不住问。
问完他就悔了。
这实在是个笨问题。
既然方秀娥假扮了周九娘,那死在流民营的那一个,未必就不是她人假扮。
再者说,陈滢什么时候推测错误过?
凡她所言,必为真相。
他怎能质疑?
“我不是怀疑你,我就是觉得蹊跷。”裴恕飞快补救,又去观察她面色。
陈滢倒是神情如常。
“在听到某些消息之前,我也认为方秀娥死于那场火灾。”她丢开盏盖儿,转而去抚衣袖:“可是,现在我却基本可以确定,周九娘,就是方秀娥。”
“哦?”裴恕挑挑眉。
不是他不相信陈滢,而是此事非同小可,周九娘与乔小弟同案,其身份一旦查实,必上达天听。
陈滢仰首不语,头却点了几点。
裴恕攒眉道:“若这般说,方秀娥的尸首倒是……”
“已经烧焦,无从辨认。”陈滢很快接话:“那场火灾中的所有死者,差不多皆成焦炭。而这也恰好可以证明,方秀娥假死脱身、扮作周九娘,是极有可能的,也是说得通的。”
她转首望向窗外。
一行垂树正在风里折腰,叶尖打了卷儿,颤巍巍地,像不耐这秋风凛冽。
“小侯爷应该还记得二锤吧?就是那个重伤的幸存者。”她望着柳树,没去看他:“二锤临死前,曾有过一次回光返照,并说在火灾当晚,他亲眼瞧见两男一女往流民营的门口去,那女子手中,似乎还抱着个包袱。”
裴恕“唔”一声:“这我记得。”
“这就对得上了。”陈滢站起身,在高几前来回踱步,思路渐渐变得清晰:“我的推测是,方秀娥在火灾事发当晚,杀死了她的婆母与夫君……”
她快速地将紫绮此前所言,转述予裴恕,又道:
“……方秀娥杀人之事,定是被什么人看到了,这人就此要挟她纵火烧流民营。我认为,当晚二锤看到的两男一女中,女的应该就是方秀娥,而男子中的一个,就是乔小弟。”
她停下步,珠帘子恰拍着风,叮铃脆响,和进她的声音里:“二锤曾言,那两男中的一人曾言及北疆,而乔家兄妹祖籍沙城,正与北疆接壤。后北疆屠城,他姐弟二人落难,方随祖父寻亲至京,这一点,也对得上。”
裴恕不语,只看她说。
她便也去望他,清清澈澈的眸,像流转的星:
“我以为,方秀娥怀里抱着的,不是什么包袱,而是她的小女儿。他们三人纵火后逃窜,方秀娥的女儿就此成为人质,而那个所谓的歹人以此相迫,方秀娥于是假扮周九娘、伙同乔小弟公然认亲,亦是被要挟所致。”她很快地说道,思绪似远跟不上语速。
“其实,我们大可以把眼光放远,从头说起。”她定定地望向窗外,神情微冷:“这所有一切的起点,正是乔修容刺驾案。”
裴恕的身子震了震。
他显然被惊住了。。。
然而,稍一转念,他却又发觉,陈滢拎出的这个点,竟是出奇地准确。
“乔修容当年之所以铤而走险,皆因其唯一在世的血亲乔小弟,被人掳走。或者我们可以这样认为,乔小弟,才是撬动乔修容的唯一杠杆。手握乔小弟、胁迫乔修容,便如驱臂使指,乔修容不从也得从。”
陈滢踱回座前,两手负在背后:“后刺驾案事败,乔小弟也立时失踪,据悉,其最后的动向是在山东。在这里,我们可以做一个大胆的推测:乔小弟其实是半自愿、半被迫地,被人裹挟去了山东。”
她转眸去看裴恕,似要得到他的认同:“小侯爷应该记得,乔小弟游手好闲,据传还欠下不少赌债。当此情形下,他被人利用的可能性很大,更兼乔修容身死,乔小弟回头无路,只能一条道儿走到黑。”
话说得多了,有些口干,陈滢行至高几前,试了试茶盏。
茶水正是不热不凉,她端起来连饮了好几口。
裴恕扫眼四顾,探手将那汝窑天青茶壶提了,待她饮毕,起身替她续水:“你慢慢说,我听着。”
磁沉清厚的声线,似角声寒彻、谯鼓惊夜,倒与秋风同韵。
陈滢抬头望他,清眸中映出一副眉眼。
修眉黑眸、鼻骨孤峭,下颌线条犹厉。
对望了一刹儿,他漆黑的眼便在她的眸子里弯了弯,顺手接过她掌中茶盏:“烫得很,我替你拿着。”
沉声若酒,醉人似地撩着风。
陈滢手一空。
低头看去,却见一只大手正在眼前,长指微屈,握半盏浅碧,荫浓的绿似将透过指隙,修骨分明,有若竹节。
“有劳你。”低柔的一声谢,不像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倒是像随风飘来的。
两个人都有些怔忡。
一息之后,陈滢退后两步,重新归座。
再抬头时,她的眉眼里,便有一点细细的温柔:“小侯爷请坐。”
裴恕咧嘴一笑,将茶盏搁在她面前,坐下给自己斟茶。
这凉的天儿,好端端听她说话,倒口干舌燥起来。
他喝了两口茶,复又斟满空盏,连饮数杯。
滚汤的汁水浇下,心头闹烘烘地,风也吹不凉。
他恨不能拿扇子来扇,只手头无扇,又怕失仪,挺着腰背,额头却见了汗。
第353章 略掉细节()
陈滢坐了片刻,忽尔挑了一下眉。
身畔有温热,渡风而来,正是他的体息。
方才说得兴浓,此时才发觉,他们两个的座位,像是比方才挨近了好些。
“此事需秘,还请陈大姑娘小声些。”见她发现了,裴恕咳嗽一声,索性光明正大抬起座椅,又往前挪了两步。
陈滢先愕了愕,复又笑起来。
他既然这么说,那她也只好信。
她端起茶盏润唇,旋即又微抬着下巴,像在回忆:“方才我说到……”
“乔小弟效力于康王余孽。”裴恕一口便点出了主旨。
话说到这一步,实无隐晦的必要。
陈滢笑看他一眼:“小侯爷听得真仔细。”
“那是。”裴恕咧开了嘴,一口白牙像在发光:“陈大姑娘说话,本官……在下……在下自当仔细地听。”。。
很自然地便改了称呼。
陈滢并不以为意,浅啜了口茶:“那我接着往下说。乔小弟潜去山东后,太子殿下与舅父亦来到登州,彻查贪墨大案,并于此役大获全胜。康王余党遭受重创,隐蔽的别庄被发现,大笔银两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