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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第1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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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滢向他身后望一眼,见阿虎绷着小脸儿,双手捧着个黑漆匣子,目不旁视站在人后,遂笑道:“原来是这样,有劳罗管事了。”

    陈劭去诏狱走了一遭儿,病倒好了大半,如今只有些轻微症状,如偶尔的头疼、眩晕等,现下他恢复官身,太医院断了的药,便又续上了。

    两下里再无别话,陈滢自去了,罗福生便沿石路转去西路院门,踏上一条五彩石径。

    曲径通幽,自竹林间穿行而过,行不多远,前头现出座粉墙黛瓦的小院儿,满院树影参差,掩一角飞檐,台矶上落叶未扫,阶上雨湿微光。

    两个小厮迎上来,将罗福生让至正房门外,一人进屋禀报,另一人则助他褪下蓑衣,挂在一旁的檀木架上,又请他站去青毡,擦净靴底污泥。

    “老罗来啦,进罢。”凉润清和的声线,像上好冰丝浸了雪,透着帘幕送出来。

    罗福生忙整整衣衫,回头向阿虎做个“仔细些”的手势,方挑帘而入。

    屋舍阔朗,几案却极简素,挂落飞罩下搁着落地铜瓶,瓶中插几根松枝,清香微渺,风拂时,似有山涛过耳。

    一人立于案前,穿着燕尾青松林见月披衫,柏绿暗银团花立领袍,腰上环着根松烟绿绦子,坠着枚岁寒三友羊脂玉珮。一身青绿,唯玉珮洁白,远望去,若绿水翻白浪,一痕银霜耀翠湖。

    “老爷,这是太医院送来的药。”罗福生转过身,从阿虎手中接过药匣,低头奉上。

    陈劭“嗯”了一声,温笑着望他:“有劳你了,这大雨的天儿,可曾淋着?”

    语清辞朗,三两句响起,倒像有人拨弦。

    罗福生头垂得更低,连道“不敢”,又回:“谢老爷动问,小的没淋着,穿蓑衣来的。”

    陈劭点点头,命巧儿接过药匣,温言道:“罢了,快回去吧,听说今儿厨下做鸭汤,正是秋时温补的好东西,你记得给你家孩子捎些回去。”

    他惯来和善,待下人从不打骂,也极少与人置气,虽素性清冷,却真真是个好人。

    罗福生伏地谢恩,鼻头儿倒有些发酸。

    他们家老爷委实可怜,平白吃许多委屈,想想便叫人叹惋。

    他叹着气,抹着眼角下去了,陈劭便吩咐巧儿:“把药搁下。我累了,要去里间歇歇,你们也都下去吧。”

    巧儿乖顺地应声是,转身出屋,将锦帘拢了、门扇掩了,吩咐两个小厮守着,便点了几个头脸干净的小厮,去大厨房抬饭。

    已是黄昏将近,凉风细雨,浸透人衣,这样的天时,汤饭从大厨房领来,亦是凉的。

    陈劭惯来用饭不定,倒不如早早领了,放在跨院儿小灶上温着,以备他随时传用。

    青漆院门儿悄然阖拢,陈劭自窗眼儿瞧去,见院中梧桐如翠盖,枫叶却还将红未红,像未竞华妆的少女,只待西风涂抹。

    他转眸关上窗。

    梧桐更兼细雨,点点滴滴,似清商寥落。

    “哗啦啦”,不知哪棵树招了风,拂下大片雨点儿,乱了这空寂的弦音。

    陈劭叹口气,捧起药匣,来到梢间儿。

    此处原是琴室,壁上悬琴处至今尚留浅印,他也没叫人抹去,仍旧留着,微黄的一团儿,想是当年琴囊颜色。

    这里,便是陈劭的住处,“细雨潇湘”,便是这院落的名字。

    委实不大切题。

    这院中有梧桐、有枫叶,亦有三两棵桃李,却偏偏无竹,就连那一大片竹林,也在远曲廊之外。

    所谓潇湘,从何而来?

    陈劭摇了下头,勾起唇角,合衣上床,放下帐幔。

第362章 看够了吗?() 
弹墨绫的帐子,透出些微天光,沉暗幽凉,好似沾着雨意。

    陈劭将药匣打开。

    还是与之前相同的形制,匣盖夹层放着做说明用的信封儿,匣内分作两排,每排各十粒丸药。

    他盯着那白蜡丸瞧。

    丸得圆整的白蜡团儿,不似雪霜剔透,亦无瓷玉纯净,死气沉沉,像一个个嘲讽的白眼儿。

    他勾起唇,俯首拾起那小信封儿,拆开扫两眼,复又垂目,缓缓拿起一枚药丸。

    那枚药丸位于第一排最末,表面看来,与旁的并无不同。

    陈劭捏碎了封蜡。

    一张卷成卷儿的小纸条,滚落在了床上。

    他凝视着那张字条儿,渐渐地,面上浮起一个甜蜜而又悲凄的笑。

    他将字条拿在手中,紧紧攥着,微阖双眸,好似握住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然后,他睁开眼,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头。

    他的身体还保持着原先的坐姿,就连拿字条儿的动作,亦无半分变化。

    只有脑袋,如机械木偶般,以极慢的速度,转向床帐倚墙的那一侧。

    那个瞬间,他温润的眸子,陡地黑如深洞,似将室内最后一丝天光,吞噬殆尽。

    “看够了吗?”他语声极凉,湿嗒嗒地,粘着人的耳膜。

    “你过来,我有话说。”他又道。像在与空气说话,乌沉的眸,直勾勾望向帐幔某处。

    没有甜蜜、没有悲凄、没有视若宝物的珍惜。

    这些方才还盈满他面上的情绪,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在顷刻间抹去。

    他的脸很苍白,幽黑如深洞的眸,唇色却红得夺目,似才吸食过鲜血的鬼怪,偏唇角处,勾一抹诡笑。

    这个如月夜孤竹般的男子,在这一刻,令人毛骨悚然。

    “你主子应该告诉过你怎么做。”平直的声线,自他艳红的唇吐出,如若鬼语。

    语罢,他蓦抬手。

    “啪”一声,药匣被他一掌打翻,白蜡丸滚了满床。

    他勾起唇,仍旧像在对空气低语:“我真是谢谢你家主子厚爱,没把我药死。”

    他看也不看那字条,随手扔进口中吞下,旋即摊开双臂,“嘭”一声,四仰八叉躺倒,随后闭上了眼睛。

    “我很累,你动作快点。”他阖目道,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似真要入睡。

    小半盏茶后,门上突地响起剥啄声。。。

    很轻、很小心,若细雨携风,拍打在门上。

    “何事?”陈劭仍阖着眼,清润语声,犹似良人低语。

    “回老爷,行苇来了。”小厮惴惴禀道,声音几被风雨掩去。

    陈劭身边长随有二,一名行苇、一名雁来,行苇更受重用些,此前在国公府“枕霜居”时,陈劭每每给李氏赠信赠物,皆由他转手。

    “进来吧。”屋中语声朗朗,不见半分郁气。

    门外小厮吐吐舌头,瞪行苇一眼,鼓腮骂:“你大爷的,你倒真敢这时候儿求见,亏得老爷没恼,若不然,你挨打不要紧,我可不得跟着一起吃挂落儿?”

    行苇是个细瘦少年,单看面相,倒似比那小厮大了一轮,整个人灰秃秃地,还有点少白头。

    其实,细瞧五官,他也称清秀,唯满身暮气,一开口就透着股子倨傲:“我是长随,你是小厮,各不一样。你的挂落我吃得,我的挂落,你吃不起。”

    那小厮气得直翻白眼,再要说话,他已推开门,平板语声随帘幕涌动:“看好你的门儿。”

    那小厮悄悄“呸”一声,暗道晦气,到底不敢再说,瞪着眼睛将门关拢了,老老实实守在门外。

    行苇面无表情,走进耳室。

    耳室中只在东墙开一扇圆窗,蒙着竹青素面儿云纱,天光透进时,倒将秋色洗作春华。

    他抬眼望向床帐。

    纱幔低垂,帐中人影影绰绰,并瞧不太清。

    “我来了。”他冷淡地道。

    没有行问安礼,更不曾自称“奴才”,语罢,举袖拂拂下摆,几粒雨珠,随动作化为湿渍。

    “你倒登堂入室起来。”帐中传来陈劭的声音,平板生硬,不带情绪。

    “是你叫我来的,我只能来了。”行苇还是很冷淡。

    没有回答。

    帐中探出一只手,修长苍白,指尖搭一角纱帐,撩之而起,挂于银钩。

    陈劭伸腿,垂坐于床沿,面无表情。

    行苇眉头皱了下,直视着他:“你叫我来,有何事?”

    “那封信。”陈劭打个哈欠,两手撑于身后,几根发丝不经意垂落,贴上耳廓,松开的领口处,露出一线烟灰。

    “什么信?”行苇像没听懂,蹙眉问。

    陈劭勾唇一笑。

    黑寂的眸亮起微光,又熄灭,随后仰首,打了个哈欠,抬手松松衣襟,语声倦懒:

    “让我们略掉你假装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而我假装认定你的假装是真的,于是仔细解释我的推测、事情细由,再对你愤怒质问,而你百般狡辩等等这一系列戏码。我相信你不笨,笨也不会被你主子派来跟我十几年。我问你问题,你直接答,那些玄虚咱们且都撂下。”

    他挑眉看着行苇,忽尔眸光潋滟,似春风拂动水波:“你主子爱看戏,也爱演戏,你只去演予你主子瞧去,我实是腻味得紧。从今往后,咱们还是直说为好。”

    他伸长手臂,敲敲方才目注的那面墙,似笑非笑地道:“你这么喜欢挖洞偷窥,这也是你主子吩咐的?”

    行苇垂着眼睛,语气刻板:“主子吩咐要盯着你些,挖洞比较轻省。”

    “哦。”陈劭点点头,屈肘支起下颌,眸光半挑,俊颜上添几分好奇:“我住进枕霜居时,你也挖洞看了的,我捧药匣钻进帐中,对着张破字条儿又哭又笑的样子,你一定如实禀报你主子了罢。”

    他歪着脑袋,唇角浅笑漾开去:“如何,我演得可好?你主子听了你的禀报,是不是很满意?”

    他表情忽变,黑润眸中泛起悲伤,修眉蹙起,唇角弯出凄苦的弧度。

    那是个甜蜜而又悲凄的笑,刻骨苍凉,似蕴无限眷恋。

    行苇的嘴抿成直线,眼风淡淡扫过他,没有半点起伏。

第363章 诱谁入局?() 
“如何,这样的我,你主子想必是放心了的。”陈劭问,散发垂肩,情态复归慵懒,再无半点伤怀感慨。

    “你骗了主子,又能如何呢?”行苇看着他,目中隐一丝不解:“你早便入了会,也早知主子的志向,如果你要退出,直说就是,如此欺骗主子,于你有什么好处?”

    停了片刻,他目中迷惑更甚:“其实主子早前就说过,你这个人寡情得很,主子也没指望你能一直记着当年之事,主子不过是对你关切罢了,这才把我派过来。这么些年来,主子又何曾强迫你做过些什么?”

    “别扯这些狗屁话。”陈劭拿眼角扫他,笑容似讥非讥:“我和你主子的事儿,你又知道个屁?咱们还是说回那封信。那个所谓周九娘写予我的信,恰被夫人瞧见,于是她把信给偷了去,打算替我践约。这件事,是你事先动的手脚罢。”

    “是。”行苇的回答,简短到不能再简短。

    陈劭盯着他,面色阴鸷如夜,忽又展颜,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看你这张狗脸,便知你行事必蠢,果不其然,你确实蠢得无可救药。”

    他眯住半眸流光,像吝于再拿正眼看人,侧首望向窗外,半晌后,微吐了口气:“也罢,你主子就很恶心,弄出你这么个恶心玩意儿来,倒也贴切。”

    语毕,又挑起眉:“你主子拿什么喂的你?该不会是屎罢?”

    他举袖“呵呵”地笑着,姿态有多优雅,吐属便有多粗俗,哪还有丁点温润君子、如竹似玉的模样?

    可是,这样的陈劭,竟也有一种难言的、奇异的美,温润与粗鄙、冷淡与激烈、清和与暴虐,种种矛盾、糅杂一处,却又偏能和谐共生,仿似他天生就该如此。

    “你偷看了那封信?”他忽地止住笑,面上表情瞬间抹平。

    行苇抬眸,冷冷地看他一眼:“你的每封信我都会看。”

    “所以,你故意叫夫人发现了那信,就是要诱她入局?”陈劭问,语声凉透,如西风拂面。

    “主子不希望你涉险。”行苇直视他,语气难得地认真:“主子是真的希望你安安生生地,莫再重蹈那八年覆辙。而且,”

    他顿了一下,目中又现迷惑:“我也只是想暗中提醒夫人一下罢了,我没想到夫人真会赴约。”

    “那你怎么不去拦着。”陈劭望向窗外。

    开得极小的窗户,青纱被风鼓动着,时而饱满、时而扁平。凉风携着细雨,些微透进屋中,窗下条案湿了一半儿。

    陈劭收起支颐的手臂,蓦地指向窗户,讥嘲地问:“这外头不会有人偷听罢?”

    “不会的,这窗户外头还有一层,只要不大声说话,就算贴在上头也听不见里头的说话声。”行苇答道,显是提前查看过的,对陈劭的嘲讽,视如未见。

    陈劭懒洋洋地点头:“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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