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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侯爵,咱们与镇远侯府可不在一个台阶儿上呢,就为这么件小事儿,您自个生闷气也太不值当了。”
许氏抬手将花笺朝案上一掷,气苦道:“若换了以往,我自是想如何就如何,可如今却是不行了。”她目露恼恨,拧眉切齿:“如今我不过是个侯夫人罢了,再拿着从前的作派,别人只怕更要笑话儿了。”
语罢,狠狠朝地下啐一口,面色越发恼怒:“他们倒好,全家跟着受累的时候,他们躲出去了。等着我们矮下一截儿来,人家又升上去了。我呸,什么阿物儿。”
杨妈妈深知她这是左了性儿,那镇远侯府的妈妈也只随口一提,说是陈家那里也送了花笺,这实则是在讨好,却未想戳在许氏痛处,她不恼才怪。
杨妈妈叹一声,正欲再劝,门前帘忽地被人挑起,带进一阵风,却是永成侯陈勋走了进来。
“给侯爷请安。”杨妈妈见机极快,立时上前见礼,请安声比往常都大。
陈勋摆摆手,神情极淡:“你退下。”
杨妈妈不免发急,却也不敢多逗留,借转身之机,下死力朝许氏打着眼色。
男人在外辛苦一天,归家后,不说热茶热水地服侍着,反倒哭天抹泪地,换谁都要烦。
在这个家,陈勋就是许氏最大的倚仗,杨妈妈自是希望着,他们夫妻二人和和美美地,莫要生龃龉。
许氏却根本不理她,只顾自坐着,一脸地自暴自弃。
杨妈妈无声一叹,只得退出去,将门给半掩了,把廊下的小丫鬟全都赶去别处。
她当老了差,一看陈勋面色,就知他有话要说。
只愿他们家侯爷别说什么气话,许氏也莫要总哭才好。
杨妈妈在帘外担着心思,屋子里,陈勋大步行至案边,捞起那花笺瞅一眼,复又丢开,垂目看着许氏。
“你这又是怎么了?哭什么呢?”他问,语声倒还温和。
许氏抬眼看他,见他穿件青霓棉布家常道袍,交领琵琶袖,镶暗紫竹叶纹宽边儿,领边露一截葱白褐内衫,发上贯着根桃木簪子,倒是一副洒然模样。
“我能不哭么?”许氏心下越发怨苦。
家中诸事不顺,陈勋却还和没事儿人一样。
男人和女人就是不一样,女人愁烦的事儿,男人根本不懂。
“漌姐儿的婚事成了这样,如今却有帖子来了,指明了邀我们全家赏花,这不是来看我们笑话来的么?”她越说越委屈,眼泪重又落了满脸。
陈勋望她良久,轻轻一叹,走到她身旁,抬手抚向她鬓边,动作极是轻柔:“你啊,真是个傻的。”
许氏只一径垂泪,并不说话。
陈勋摇摇头,自袖中掏出方大青帕来,塞进她手中,转身撩袍,坐在她的对面:“人家既邀了,咱们便去,想那么多作甚?我们又没做错什么。”
第366章 温言细语()
“你还说这话?”许氏拿起那方帕子,红着眼抬头“漌姐儿的婚事推到了十月,这难不成是什么好事儿?”
她按住眼角,泪水迅速打湿了帕子“偏我们家爵位又才降了一等,走出去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瞧着,简直能把人身上戳出窟窿来。漌姐儿如今又遇上这等事,还不知道人家在背后怎么议论呢。她的名声可怎么办?”
陈勋立时沉下脸“说你傻,你就真傻!名声这东西,有等于无。你只消记着,漌姐儿是我陈勋的女儿,有哪个不长眼的敢议论,我宰了他!”
他眉间聚起煞气,旋即又散去,语转和缓“还有那袁家,我原就说不大好,你偏说是你娘家觉着好,清贵。”他摊了下手,面露淡笑“如今你也瞧清了,这袁家清在哪里?贵在何处?”
许氏原就深悔相错了人家,如今听他一说,一口气堵上来,眼泪掉得更凶,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帕子捂在眼睛上,再取不下来。
见她真气着了,陈勋无声一叹,起身上前,轻轻将她揽住,温声道“好了好了,你也莫哭了。这不还有两个月呢,我们再细瞧瞧。若是袁家果真不堪,便悔亲也没什么。万事总有我在,你且放心。”
这话委实暖人的心,许氏被他触动心事,渐渐便收了泪,抬眸望着他,眼角还是红通通的“这……真的能行么?”
为了袁家之事,她膈应得连饭都吃不下,深恨自己当初耳根太软,听信娘家嫂嫂所言,让陈漌蒙此羞辱。
如今但闻陈勋之语,她不免有些意动。
只是,退亲可绝非儿戏,一个不好,陈漌就毁了。
许氏蹙紧眉心“万一漌姐儿……”
“哪儿来那么多的万一?”陈勋打断她,声若沉钟,带着叫人安心的力量
“我都说了,凡事有我。漌姐儿是我陈勋的掌上明珠,是我永成侯府嫡出大姑娘,是我们一家子千娇万宠着长大的。漌儿若要嫁,那就要嫁顶好的人家。袁家这一等门户,没的委屈了我乖女儿。”
他拍拍许氏的肩,眉眼间蕴几分柔和、几分宠溺“就这么点儿小事,有甚可哭的?往后这事儿你再不用管,我管了。”
他露出温柔的笑意,指尖轻抚许氏发鬓“快擦擦泪,我才叫人挑了十几匹衣料,皆是江南最时兴的。珍宝阁给打的头面想也快到了,亦是今年时兴的款式,我叫人打了整整十二匣。你且好生裁衣裳、挑首饰,到那一日,尽管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和漌姐儿赏花吃酒去。”
许氏的脸“腾”地红了,向他身上轻打了一记,嗔道“你满口里胡唚些什么?我这般人老珠黄的,怎么着打扮也就那样儿。”
陈勋低笑一声,作势挑她下巴,笑若春风“夫人正当好年华,打扮起来愈发好看。”又探手拿过帕子,替她拭净面上残泪“好了,再莫哭了,孩子们瞧见了,要笑话儿的。”
许氏心头漾起柔情,便有再多委屈不忿,亦皆化在他的柔声细语中。
“你就光顾着说我,你自己这么着,孩子们不就笑话儿了?”她道,脸红低头,倒又似二八少女,温婉恬柔,别有一番动人。
陈勋闻言,佯怒瞪眼“我看谁敢?我打折他的腿。”
许氏“噗哧”一笑“若是漌姐儿这般,我瞧你舍不舍得打。”
一面说,一面轻轻推下陈勋,朝一旁的窗眼儿呶呶嘴。
陈勋举目看去,不由也露出笑来。
银红细纱的窗格儿里,正映出两个圆鼓鼓的黑包儿,却是小丫鬟梳的双丫髻。
“是漌姐儿院儿里的。”许氏笑着向陈勋比口型。
到底也是陈漌的婚事,女儿家担心忧虑,亦是常情。
陈勋摇了下头,口型比出“女大不中留”,蓦地大声道“我忽然改主意了。漌姐儿若老老实实地也就罢了,还许她与你赏花儿。若不听话,罚她抄经五百遍。”
言至此,重重咳嗽一声“听说她总爱支使小丫鬟听壁角,若被我逮着了,定不轻饶。”
窗边那两个鼓包明显颤抖了一下,飞快缩回去,不一时,细碎脚声响起,听着却是往院门儿去了。
“这丫头,说她聪明好呢,还是笨好?”陈勋笑道。
许氏亦笑出声,提起帕子向陈勋身上轻轻一扫“你瞧瞧你,堂堂侯爷,还吓唬个小丫头子。”
见她神情温和、眉眼含笑,陈勋长出口气。
终是劝转了她,这家才像是个家。
他转回原处坐下,与许氏细细叙起别事来。
听见屋中许氏笑声,立在外头的杨妈妈,便拍着心口吐气,一时又是叹、又是喜、又是羡。
许氏旁的都不行,唯运道极好,得了个陈勋这样的夫君,真真是天下第一等的良人。只这一条,便已远胜无数贵妇。
且不说杨妈妈如何感叹,却说那听壁角的小丫鬟,一路遮掩行迹,好容易离开主院,方发足狂奔,直跑到陈漌所住的“桂枝香”门前,才放缓步子,巧笑着推开院门儿“我回来啦,烦请哪位姐姐给姑娘报个信儿。”
陈漌正倚窗站着,听得她话声,不待人言便扬声“翠儿进来。”
彩缕正倚门站着,闻言忙顺手打帘。
翠儿哪里敢受?飞步上前替下她,陪笑道“可不敢劳动姐姐。”
“瞧把你给能的。”彩缕似笑非笑,向她圆乎乎的腮边捏几下,笑道“快进去回话儿吧,姑娘立等着呢。”
翠儿乖巧应是,挑帘进得屋中,陈漌已在点手唤她“过来说话。”
翠儿蹦蹦跳跳地走过去,双丫髻晃当着,飘带乱飞“姑娘,婢子可听见好事儿了呢,真真是天在的好消息。”
陈漌的眼睛亮了亮,问“你都听见了什么?”
翠儿立时便把陈勋与许氏的对话学了一遍。
她年纪虽小,口齿却便给,记性也好,竟是原话照搬、一点未落,那一大段对话全都学了,就连陈勋的语气也仿得神似。
。
第367章 游鱼戏水()
听闻陈勋意欲悔亲,陈漌的眼圈儿立时红了,心头却一松,仿若卸下千斤重担。
她欣然弯眸,目中波光点点。
袁家那头,不提也罢,说来皆是烦恼。如今既有父亲作主,这门她本就不愿的婚事,必不得成。
这一刹,阴在陈漌心头的阴云,终是散去,她整个人都亮堂起来。
翠儿咭咭呱呱地说罢,左右看一眼,忽地踏前两步,语声转轻,面上带着神秘的笑意:“姑娘,还有件事儿,婢子也打听来了。”
陈漌心头跳了两跳,勉力抑下,举目环视一番,便朝她招手:“你来,随我来内室再说。”
翠儿欢喜应是,随她进得屋中,陈漌在博古架前立定,深吸了一口气,似鼓足勇气,方点头道:“好了,你说罢。”
翠儿却并不就言,而是直走到她身边,俯耳悄语。
热乎乎的吐息,喷在陈漌颊边,像火苗炙烤,又若暖阳初照。
陈漌安静地听着,纤嫩手指攫住裙摆,双颊渐浮上一层薄薄桃粉,清瞳若雾气涌动的星夜,碎华点点、云气漫漫,拂不散、化不开,缠绵入骨,缭绕不去……
桂花开遍,琼英玉树,转瞬已是秋浓。这时节,处处皆朗然、处处有暗香,清馥馥似随人意,而若细寻,却又无迹。
郭婉倚着碧栏杆子,向水中撒几粒香油和面浸的桂花粒儿,看清溪中红鱼争食,鲜艳鱼脊划破水线,又被流波敛去。
“你怎么这时候才来?”她闲闲道,掌中一枝春艳鹅黄帕子,有一下无一下揩着手指,像漫不经心:“我叫你办的事儿,就这么难?”
“夫人这话折煞民女了。”明心立在她身后两步处,头垂得极低,语声也极低。。。
郭婉侧首睇她,复去观鱼:“你今儿怎么不穿红了?怕太张扬?”
明心暗自一凛。
她今日确实装扮朴素,月白夹衫、湖蓝布裙,发上一点油的簪子,簪首只小儿指头大,远看根本瞧不出。
她素知郭婉脾性,特意挑了半旧衣裳穿来,自忖掩饰得极好,却不料,对方早就知道她素常模样,特特点明说来。
明心越发不敢抬头,声音里添几分小心:“民女不敢。”
“你这么低的声音作甚?”郭婉似在笑,然,明艳的脸上,却无波澜。
她转首往四下瞧了瞧,眼角若有流光划过:“这方圆皆是平坡,就这么一座观鱼亭子,孤零零地,便有人要听壁角,也没处儿听去。”
语罢,慢慢站了起来。
明心抬眼看去。
郭婉穿着樱粉折枝菊通袖袄儿、孔雀蓝雁来成双蝉翼纱十二幅裙,裙尾拖曳于地,裙缘上金线绣的水波纹,若霞映金波,衬她发上明晃晃的金钗,更是耀目。
明心收回视线,垂望脚下,眼底隐一丝艳羡。
郭婉看也未看她,兀自引颈远眺。
亭外衰草连天,周遭连棵树亦无,唯草叶在风里起伏。
视线尽处,便是皇城。
清晨薄雾浮动,高大的宫阙仿若隐在云间,如玉宇仙阙,辉煌而又飘渺。
“这亭子建得也真怪。”郭婉道,话题却又拓向别处。
“我听人说,前朝时,这地方原是所极大的园林,只因主人犯事,阖家问斩,于是,花树走犬鼠、亭台挂蛛网,不几年的功夫便荒废得干净,后来干脆就被乱兵给拆了。”
她叹一声,转眸四顾,漫步走下小亭:“如今再看,这地方就是块荒地,先帝爷偏把别庄建在此处左近,怕也有警醒后人之意。”
语罢,又是一声低叹。
明心不敢接话,只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罢了,还是说正事儿罢。”缓步绕过小亭,行至溪边,郭婉像是回过神,踏着足下圆石,玉燕绣鞋纤巧精致:“你把消息透过去了?”
“回夫人,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