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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枝菊山石水蜜帕子,被揉得稀烂,有几处竟被汗渍落了色,露出白底,那白瞧着极脏,灰扑扑地,像泥浆污水。
陈漌嫌恶地皱眉,抬手欲扔,忽地醒悟,忙收回手,小心将帕子拢进袖中,深深吐纳几息,抬头往四下看。
方才来时,她是从角门潜进来的,此时,那角门依旧半掩,墙角一丛观音竹,枝青叶碧,筛风弄影。
她侧耳听了听,确定无人,方提起裙摆,快步上前,纤秀的身影只在门边一闪,足音细碎,已是渐行渐远。
那一刻,她并未注意到,一个着穿碧绿宫装的少女,正自角门外乱石间探头,眼望她远去,满脸不敢置信。
直到陈漌行出视线,那宫女方才直身,若有所思地看看旁边的院落,思忖片刻,返身离开。
竹风寂静,小径红稀,仿似方才的人与事,皆不曾发生。
“咣当”,前方大门蓦传响动,一人自院内而出,伸着懒腰,满身酒气被风吹散,阳光映上他黑黄面庞,泛起一片油光。
正是那醉酒之人。
他似已醒酒,欠伸罢,抬头望望天色,猛地一拍脑门儿,懊恼道“我的天,都这早晚了,方妈妈又该骂了,怎地醉了得这般厉害……”他絮叨自语,扯扯歪掉的衣领,再正正衣襟,大步而去。
。
第376章 谁是黄雀()
脚步声渐寂,院落内外又安静下来。
过得数息,一片密草忽如风动,晃了几下,又晃几下。
随后,一双漆黑丫髻,慢慢自草棵间探出,露出圆脸宽额、秀眉杏眼。
竟是寻真!
她早便藏身此处,目睹了整个过程,此时张大眼睛,惊恐地左右观望,生怕再遇着人。
小半盏茶过去,院落左近,再无半点声息。
寻真这才完全放下心,慢慢钻出草丛,掸掉裙上草屑,咬唇站了片刻,悄步离开。
这一回,安静终又重新笼罩此处,竹影摇曳、金风脉脉,将所有算计、阴谋与心机,尽付秋光。
待寻真回到敞轩时,陈滢正自斟茶。
小小的红玛瑙盅儿,垫冰裂纹白瓷垫儿,茶汁晶碧,在半空划出优美弧线,蓄满茶盅。
敞轩里散落几桌人,听那瞽目女子说书。书正讲到要紧处,那女子素手拨弦,铿铿锵锵、金戈铁马,将军话别妻儿、兵士扛起长枪,衰角连天、战鼓如雷,敲碎春闺梦境。
这一回书,恰是《薛家将》的一折,此书原本极长,若说全了,几天几夜也完不了。
“姑娘,婢子回来了。”寻真轻手轻脚走过去,递过一方素帕。
方才陈滢帕子湿了,着寻真去马车上取新的,因马车停在二门外头,寻真是从花园的另一头绕出去的,一来一回,耽搁的时间可不短。。。
陈滢接帕在手,细看寻真两眼,轻声问:“你怎么满头大汗的?”
若一路疾走,寻真便不会耽搁这么久;而若款步慢行,时间合上了,这汗又是从何而来?
寻真面色微变,视线往旁一扫,欲言又止。
陈漌亦在轩中。
此刻,她正傍许氏而坐,面色尚余几分白,眼神飘忽,也不知是出神,还是在找人。
“出去走走罢。”陈滢起身道。
寻真这样子,定是有事了。
主仆三人步敞轩,那轩外种了不少桧柏,苍翠青碧,阳光洒下,似铺了层金粉,林间石径曲折,正可供闲步。
待行至僻静处,寻真便凑去陈滢跟前,将方才所见说了,又道:“……婢子就是奇怪,大姑娘……陈大姑娘如何又去到了前院儿?那通往前院儿的角门守着好些妈妈婆子,全凭镇远侯府腰牌进出。方才婢子也是先向管事妈妈借了腰牌,才去了前头。”
陈滢“唔”了一声,心下了然。
镇远侯府如临大敌,自是怕出事。
今日来客众多,前院男宾、后宅女眷,这当中的一道防线,必要守牢,否则万一闹出什么丑事,镇远侯府也要担上干系。
可是,陈滢的疑惑亦在此处。
既然看守如此之严,陈漌又怎么过去的?
“陈大姑娘是穿着自己的衣裳,还是扮作他人?”陈滢问。
若陈漌乔装成丫鬟,或许能混出去。
寻真便摇头:“陈大姑娘还穿着那一身儿,头发上的钗子明晃晃地,什么都没换。”
她歪了下脑袋,目中亦有疑惑:“所以婢子就奇怪呢,连婢子去前院儿都那么难了,陈大姑娘这般贵重的人儿,那些婆子怎生会放她过去?”
仆役去前院自是无碍,但一个贵女往前院儿跑,那些婆子肯定不敢放人,总要知会了长辈,才敢放行。
寻真向前凑了凑,将声音压得极低:“还有,那个后来冒出来的宫人,也古怪得紧,婢子认识她,她是香山县主的人。”
今日来的皇亲国戚,倒也有那么几家,郭媛只是其中之一。
陈滢凝眉思忖,并不言声。
此事的疑点有三:其一,陈漌是如何去的前院?其二,陈漌去前院的目的为何?其三,郭媛在此事中,扮演何等角色?
再细细回思,陈滢便发觉,陈漌今日举动,约略有些反常,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似在等人。
莫非她等的人……就在前院儿?
陈漌心头悚了悚。
陈漌面会何人,甚或那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其实皆不打紧,要紧的是,此事却偏被郭媛身边宫女撞见。
陈漌会不会有事?
思忖间,主仆三人漫步而行,来至一处廊庑。
那廊庑十分别致,非是寻常朱漆碧廊,而是青石所建,上垂着大片紫藤,如今虽无花开,翠叶披落,却也好看。而在廊外,晚黄丛丛密密,开得正好,满树碎玉迎风点头,洒下厚厚一重花瓣儿。新落的如细雪,亦有旧时谢的,被风雨浸作焦黄,香气里带些酒意,风过处,一阵微醺。
这地方人多些,那些听腻了戏文、厌倦了说书的,皆在此处散闷。
陈滢抬眸远眺,见不远处一座六角朱漆亭,亭中三五少女、著锦簪花,正是不知愁的年纪,笑闹着叫丫鬟掐花儿,拿针穿了,戴在腕上留香。
“阿滢,你也出来了?”身后传来一声轻唤,陈滢回头,竟是陈漌。
她身后跟着好些人,除惯常的彩缕、彩绢二人,还有四名小鬟并两个婆子。
“陈大姑娘也出来透气?”陈滢一眼扫罢,笑语道。
陈漌面色不大好,神情却安然,闻言浅笑:“是的。这套书太吵了,打打杀杀的,我不爱听。”
她微蹙了眉,似诉不喜,很快便又展颜:“罢了,我也不在这里讨嫌,扰了阿滢的清静。我要去前头花厅坐坐,那地方敞亮,又能隐约听些曲声,不比这林子里,香得腻人。”
她言谈自若,绝口不提别事,陈滢纵有心相问,却也不可能去戳她痛脚。
虽然陈滢认为,姑娘家跑去前院儿,委实不算大事,只是,陈漌肯定不会这样想,陈滢问及,只会叫对方难堪。
“我就是个俗人,就爱闻这腻人的花香,陈大姑娘但去便是。”她顺着陈漌的话道。
陈漌知她是玩笑,作势向她手上拍一记:“偏你促狭。”
尚有余暇笑闹,可见已然事过境迁。
陈滢迅速得出判断,笑着避开她,与她举手作别。
陈漌看来无事,那就好。
至于郭媛。从方才起,这位县主大人就不见人影,也不知去了何处,陈滢不免猜测,她怕是早早辞去了,毕竟,她今日气色不佳,不太有精神似的。
第377章 天降横财()
方一踏出桂树林,陈漌的脸就沉了下去。
“县主在琴苑?”她沉声问,目色极寒。
彩缕尚未从前事中回神,此时唯唯喏喏,竟不敢接话。
彩绢看她一眼,叹口气,上前回道:“回姑娘,县主确实是在琴苑,婢子悄悄问了好些人,大伙儿都这么说。”停一息,低声劝道:“县主今日瞧着像不大高兴,姑娘还是离她远些罢。”
“我还怕她?”陈漌的声音压得极低,吐字却锐,声音里似淬了毒、凝了冰:“她还当是前些年太后娘娘势盛之时么?她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长公主去年被元嘉帝所厌,萧太后亲去求情,亦是无用,元嘉帝将长公主名下好些产业都罚没了,如今的长公主,风头大不如前。
陈漌心中有底,越发有恃无恐。
方才她一路奔回原处,可喜彩绢与彩缕皆在,且不曾向许氏禀报,她这才有惊无险回至敞轩。
待坐定细想,她忽尔便记起,那醉酒男子,分明已逾四旬,偏颌下无须。
这世上,除了皇宫内侍,还有哪个男子,近四旬而不蓄须?
为怕猜错,陈漌又旁敲侧击,向镇远侯府仆从打听消息,其后得知,郭媛今日确带了一年约四旬、样貌黑瘦的内侍管事,如今他正在外院儿吃酒。
获悉此节,陈漌直恨不能生撕了这位县主。
与她有过节之人,本就只那几个,如今有此侧证,陈漌自是无比恼怒。
“姑娘,先莫管之前有何事,还请您三思。”彩绢硬着头皮再劝了一句。
今日之事极蹊跷,陈漌莫名离去、又莫名回转,一回来就打听香山县主,满面恼怒,猜也能猜到,此事定与县主有关,陈漌大有兴师问罪之意。
只是,香山县主其人,极不好相与,陈漌根本应付不来。
怕这位草包大姑娘听不懂,彩绢忖了片刻,乍着胆子把话挑明:“姑娘,如今咱们又和从前不一样了,永成侯府与长公主府,轻重有别。再一个,所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还请姑娘三思。”
长公主盛宠不再,成国公府却也降了等,今时与往日,实则并无不同。再者说,香山县主睚眦必报,正是所谓的“小人”。
彩绢这话堪称大胆,一旁的彩缕直听得色变,待要出言挽回,再一细思,却又抿唇低头,眼含冷笑。
既有人爱出头风,那就尽管出,得罪了大姑娘,那也是自找的。
可出人意料的是,陈漌竟未着恼,眼风扫过彩绢,淡淡一笑:“你放心,我只是过去坐坐罢了,不会如何的。”
彩绢默然而立。
她怎么可能放心?
只是,她已劝到了这一步,陈漌却依然故我,她一个丫鬟,又当如何?
“是,婢子知道了。”低低应了一声,彩绢垂首退下。
陈漌略觉不虞,冷下脸来:“罢了,你也不必作出这样儿给我瞧,我实是听懂了你的话,如今就只过去坐坐而已,很不必你多管。”
“婢子知错,请姑娘恕罪。”彩绢屈身认错,态度温驯。
这才像样。
陈漌眉眼一舒,将帕子按按唇角,似笑非笑:“识时务者为俊杰,彩绢,往日我倒小瞧了你呢。”
她又不是没长眼睛,彩绢的镇定沉稳,彩缕拍马也赶不及。
往常她确实小瞧了这丫头。
彩绢低头不语,彩缕低垂的眼睛里,划过一丝妒意,却也不敢说什么。
陈漌笑看着她们,施施然抚平裙角,提步往琴苑行去。
此际,香山县主郭媛正闲坐琴苑,听小宫女说话。
“……县主是不知道,那陈大姑娘走得可匆忙了,在她前头还有个小丫鬟,鬼鬼祟祟地从院儿里出来,一阵风似地就没了影儿。奴婢就觉得古怪,那可是松鹤院儿,听闻是侯爷日常接待同僚用的,陈大姑娘是怎么过去的?她去做什么?难不成竟是约了人?那小丫鬟又在躲什么?莫不是撞见了什么好事不成?”
那宫人比手划脚,一时横眉、一时张目、一时掩嘴,表情丰富至极。
郭媛像来了精神,一扫眉间恹恹,笑问:“那你可去那什么松鹤院儿里里瞧过?”
那宫人忙低头谄笑:“奴婢原想去瞧的,可又怕这里头真有什么,万一奴婢去的时候,忽然有人来了,撞个正着,奴婢不过贱命一条罢了,名声坏就坏了,也没什么,怕只怕连累了县主,奴婢便死一百次,也抵不过县主一个手指甲呢。”
这话熨贴至极,郭媛倒也未恼,抬腿作势踢她,笑骂:“滚你的吧!分明你自己胆小怕事,倒拿我作筏子,我瞧你干脆别叫香草了,改叫香嘴儿得了。”
那香草倒也会来事,真的就地打个滚儿,复又涎脸去抱郭媛的腿:“县主眼明心亮,奴婢这点儿小主意瞒不过您去。”
郭媛懒得理她,摆手道:“下去罢,我这厢可没东西赏你。下回再有这等事儿,瞧清楚了再来讨赏。”
香草倒也识趣,讨好笑道:“有县主一句话,奴婢比得了赏还欢喜呢。”
这话引得郭媛大笑,香草搭讪着笑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