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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滢点了点头,心中疑惑愈甚。
莫子静杀死的这个外乡人,与裴恕此前说起之人,应是同一人。
只是,不知何故,此刻再度闻及,她总有种难言之感,好似哪里不对劲。
思忖片刻后,她按下此念,换过一个话题,问莫子静道:“尚要请教先生,康王旗下负责与您联络之人,又是何人?”
“一个侏儒。”莫子静答得没有半分迟疑,又将手在案腿处比划几下:“其人身量与六、七岁孩童差不多,貌极丑陋,我只听人唤他‘老白’,却并不知其姓名。”
陈滢神色不动,心底却是暗惊。
真没想到,挖出一个莫子静,竟将侏儒也牵了进来。
这侏儒身负两宗杀人案,应是康王余孽中杀手一类的人物。原来,早在十多年前,他就已被康王招入麾下,且很可能还是骨干。。。
“除了此人,还有个蒙面男子。”莫子静又道,似是已然放开了,毫无隐瞒之意:“这蒙面男子乃武技高手,他的脸我从没见过,不过,此人生了一双蛇眼,说话阴阳怪气,行事怪诞。”
他皱着眉,目中隐有不喜:“那老白亦嗜杀成性、为人狂暴。不过,也正因有他二人在,我初入裴府是,方才经受住了裴广细查,没叫他寻出破绽来,就此站稳脚跟。”
第551章 风骨初闻()
“你们平常是怎么联络的?”陈滢再问道。
趁着莫子静愿意说,自是要将能挖的都挖出来。
“留暗号儿。”莫子静果然答道:“不管我们中的谁想要见面,都会去铁马巷画条鱼,鱼嘴朝左是传话、鱼嘴朝右是递物,见面地点皆在城北一个破庙,时间都是在午夜时分。”
这几人武技高超,夜间来去自不在话下。
陈滢忖了忖,又问:“你们就只在那一处留暗号,不用换地方?”
“换它作甚?”莫子静奇怪地看她一眼,又笑着抚额:“罢了,是我不曾说清楚。我明面儿上有个习惯:每天日落之前,必出府散步,路线也是固定的。时日一久,众人自是习以为常。而我散步所经之处,便有铁马巷。”
此法倒是简单有效,且不易引人怀疑,一个天天循固定路线散步之人,有时是会叫人忽视其存在的。
陈滢微颔首,正待再问,倏地,一个念头划过脑海。
她猛然记起,在她手中,正有着一个暗号标本。
思及至此,她没有半分犹豫,飞快自袖中取出一页纸,摊开给莫子静瞧:“还要请您瞧瞧,这种暗号儿您见过没有?”
她手中所持的,正是马猴儿之前抄来的那个暗记,汤秀才与行苇约见前,便是以此为凭。
莫子静闻言,不由得微微一怔。
陈滢如此直接,显是出乎他意料。
不过,他却也不曾拒绝,怔过之后,便从善如流地将那纸接过,就着烛火细看。
说来也怪,当视线甫一触及纸上暗记,莫子的眉头,忽尔便是一动。
陈滢立时察知这细微变化,当即发问:“先生莫非见过这暗记?”
莫子静张了张口,如欲说话,可语声未出,他便又抿唇,面上生出几分迟疑,将纸拿近些,来回反复端详。
陈滢不说话,只观察着他的反应。
约莫半分钟后,莫子静方从纸上收回视线,以一种不太确定的口吻道:“说起来,这暗记很像是许多年前我见过的那一个。只是,这时日委实是久远得很,我也不能断定它与多年前我所见的那个,是不是同一种。”
陈滢低低“唔”了一声,面上神情自若,心下却是惊喜交集。
这种标记,她至今也只拿到一枚而已。
十天前,汤秀才离开济南,不知去往何处。叶青正派人跟踪,至今未有消息传回。而行苇,亦无动作。
连着十来日的零信息,终于此刻被打破,陈滢自是无比欣然。
敛下纷乱的思绪,她望向莫子静,神情平淡:“不知可否请先生告知,您多年前见过的那个类似标记,究竟是在何处得见?它又与什么人、或什么组织有关?”
“自是可以。”莫子静的态度堪称配合。
他将纸页还予陈滢,复又皱眉回忆片刻,方道:“我记得,那是在我初识康王殿下不久,有一回我去见殿下,恰逢殿下与一名将军商量什么事儿,殿下手中还拿着张纸。因殿下与我过从甚密,并没避着我,教我得以瞧见那纸上所绘之图,与你方才给我瞧的,极为相似。”
言及此,他微阖双目,仿佛正竭力回忆彼时情景,又过片刻后,才张眸道:“我恍惚记得,殿下曾对那将军提起一个叫做‘风骨会’的组织,却不知是否就是这标记之来处。”
风骨会?。。
行苇便是这组织中的一员么?
包括成记故家的老板、陈励,或与之有关。再进一步,陈劭神秘失踪的八年,以及他讳莫如深的某些人与事,很可能亦与此相关。
脑中念头转个不息,陈滢又问:“这所谓的‘风骨会’,与康王可有干系?”
“这个么……”莫子静轻抚凳下短须,皱眉道:“如果你来问我的意思,则我以为,殿下与之并无关联。当年殿下与那将军相谈,亦是命其查明其来历,看殿下彼时神态,似是对这‘风骨会’很好奇。”
再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此外,以我对殿下的了解,这‘风骨会’就算被殿下找到,甚而两相联手,到最后,它也终将为殿下吞并。”
他目中流露出神往之色,击案慨叹:“殿下实有经天纬地之才,虽母族羸弱、先帝亦待之了了,可他却凭一己之力走了出来,不仅封了王,更有一片封地。只可惜,时不我予,竟使英雄折戟,反教宵小之辈沐猴而冠,也是命数使然。”
陈滢闻言,未置可否。
莫子静一心效忠康王,自是对每个坐上龙椅之人都没好脸色,此刻臧否元嘉帝,也不过是在其位、言其事罢了。
“唉,前事休提,提也无宜。”莫子静从感慨中回神,倦怠地捏了捏眉心:“现下只剩下钱天降之事了,待我说罢,则今日之事便也了却,我也可安枕无忧、静待死期。”
此言大是灰心,然他语中却无半点颓丧,竟是欣然赴死。
陈滢根本未接他的话,亦未沿其思路,仍旧问道:“九年前,通知先生出手,并与先生联手杀人的,是蛇目男子、还是侏儒?”
“乃是前者。”莫子静道,盯视陈滢片刻,忽地一笑:“陈大姑娘,若您要问及更多,譬如老白之样貌、蛇眼男子的口音或诸如此类,请恕我不能作答。就算威逼之下,我不得已回答了,只怕你们也不敢尽信,你说是不是?”
言下之意,举凡他愿说的,他自会说。而若不愿说,那么就算迫其作答,这答案也是假的。
陈滢一点未觉意外,淡笑着点头:“我明白。先生此时所言,大部分已然是发生过的事,就算我们知道了前因后果,也早已于事无补,所以您才会如此痛快地交代出来。”
停了停,她露出安静而古怪的笑:“况且,先生九年不曾与康王联络,恕我直言,您所知的一切,也早已过时。如今康王是何情形,可能我比您知道得还更清楚些。”
“如此便好。”莫子静笑,眉眼温和,并无一丝不快,甚至还有心情征求陈滢的意见:“现在,我可以继续说钱天降的事了么?”
陈滢颔没有拒绝的理由,遂颔首同意。
第552章 请君入瓮()
莫子静先不急言,而是闲闲斟了盏茶,方才语道:“我与老孟、老葛他们是先期抵达济南的,那钱天降则是隔数日才来,我很快便打听到,他当年正在辅兵方阵,乃是漏网之鱼,必须立即除掉,是以我便开始暗中准备……”
他接下来所述,与陈滢此前的推测基本相同:
踩点看地形、摸清侍卫巡守班次;偷取老葛的安神汤,悄悄下在钱天降院中仆役食水中;借雨夜之便,提前潜入钱天降院中、伺机杀人;伪造失足坠井现场、乔装成钱天降迷惑众人视线等。
凡此种种,几乎无一不被陈滢料中。
最后他又道:“……钱天降失踪后,阿恕当即回府寻人,我也跟着一起到处走、到处看,将前夜遗漏之处尽皆弥补,尤其是枯井左近留下的脚印,亦被我弄乱,至于之后的事,陈大姑娘比我更清楚,我便不再赘述了。”
言至此,他转望陈滢,正色问道:“我回答了你这许多问题,如今我尚有一事,还要请你来给我解惑。”
“是那五枚假印之事么?”陈滢立时便道。
莫子静笑起来,赞了一句:“陈大姑娘真聪明。”
陈滢拧了拧嘴角,直言道:“这其实是个很简单的计谋,不过有一先决条件,便是阿恕要将嫌疑人减少到一定数额。”
莫子静本就聪明,当下了然接口:“此计原来亦有局限,人少方可行,想来不能把动静闹得太大?”
“是的。”陈滢肯定了他的猜测:“表面上,钱天降之死已然以意外身亡结案,这是用来麻痹真凶——也就先生您的。而其实,阿恕与我早便知晓,此案乃谋杀案,且真凶就隐藏在大院中。因此,排查工作其实并不繁杂,把时间、地点、事件综合起来,用不了多久就有答案。”
说到这里,她看向莫子静,平静地道:“而经过排查,有五个人嫌疑最大,先生便是其中之一”
莫子静屈指轻扣桌案,面无异色:“原来,这一切皆在暗中进行,我完全被蒙在了鼓里,且也一直以为,钱天降之事已然了结。”
语至此节,他目视陈滢,嘉许地点了点头:“陈大姑娘的暗渡陈仓之计,很高明。”
“与其说我高明,倒不如说,是先生有些生疏了。”陈滢道,眉眼间并无情绪,纯是就事论事。
莫子静被她说得一愣,旋即醒悟过来,拊掌大笑:“的确如此,的确如此。还是陈大姑娘看通透。”
他似极感喟,笑罢又叹:“我已经整整九年没出过手了,乍然操此旧业,确实有许多考虑不周之处,不过么……”
他陡然掉转话锋,眸光亦在瞬间锐利:“这也是阿恕命好,摊上个聪明如你的帮手,若非如此,钱天降雨夜醉酒、坠井身故,便是此案定局。”
莫子静手上人命不知凡己,更伪造过无数杀人现场,对胥吏办案手段直是了若指掌。他坚信,若换个一般官差,此案早就结了。
可惜,他遇上了陈滢。
“您这样说么……”陈滢侧首忖了片刻,复又点头表示赞同:“确实有道理。”
非是她自夸,委实是大楚朝受时代条件所限,查案水平普遍不高,如徐元鲁那样的老刑事,堪称凤毛麟角。
“余下之事,我也能猜出一些来。”莫子静此时又道,转眸望向门前青帘。
烛火渐暗,拢出他寥落的身形,这一刻的他,面容温和、神态悠闲,一副谦谦君子之态,教人根本看不出,他其实是个杀人无算的凶手。
他捧盏饮了口茶,复又将衣袖一振,再度语道:“十余日前,我与老孟去阿恕屋中小坐,偶尔得知一个消息:老九他们在蓬莱活捉康王殿下一名旧臣,此人知晓殿下在宁夏布的眼线,并愿以此消息,换取活命之机。”
他忽地抬眸,看向陈滢的视线里,蕴了些许自嘲:“如今想来,这就是个假消息。”
“先生说得对。”陈滢平静语道,继续分析其中细节:“在查知真凶杀钱天降意在灭口后,我们便专门针对凶手,设定了这个假消息。”
“请君入瓮。”莫子静摇头,神色微有些黯然,又道:“再之后没几日,阿恕前来探我,离开时‘不小心遗落秘信印鉴’,后‘急急来寻’,便是给我做了个套儿。”
“这的确是个圈套。”陈滢道,面上无甚表情:“五位嫌疑人,各自对应一枚假印章,阿恕只消以不同方式将之示于这五人,则计便成。莫先生看到的是梅花印,余下四枚分别是竹印、菊印、兰印、松印。”
莫子静此时已然通晓全盘,遂道:“梅花印一现,则伪造秘令之人,便只能是我了。”
语毕,他又有些不解:“只是,既然只有五个嫌疑人,何以你们不干脆散布五个不同的假消息,这样不比造假印容易得多?”
“这却是不行的。”陈滢立时予以否决:“从钱天降一案中,我们得知,真凶心思缜密,且在裴府有一定的地位。换言之,他有打听消息的渠道,一旦察知消息各不相同,他必定起疑。”
说至此处,她伸指轻点公文上的梅花印,唇角微弯:“而秘信印鉴就不同了,此乃最高机秘,那真凶就算心存怀疑,亦绝不敢主动打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