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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就知道你会还给俺的,还要甚?”那少年欢欢喜喜戴好斗笠,又啃了口饼子,含混不清地道“俺娘跟俺说,猴儿心善又聪明,俺娘说的真对。”
马猴儿顿时老大不自在,“呸”了他一口,故意很凶地道“你老娘都死了快八百年了,还你娘说、你娘说,你自个儿这脑袋瓜子是摆设不成?”
那少年便“呵呵”傻笑起来“猴儿你一个人聪明就够了,你叫俺干啥俺就干啥,俺都听你的。”
马猴儿被他说得没了脾气,想了想,只好再踢他一脚,没话找话地道“小心着些,别叫汤秀才瞧见你。”
少年正狼吞虎咽地吃着饼子,根本无暇回话,只胡乱点头哼了几声,算应下了。
马猴儿这才往巷尾走,一面大口啃着热饼,一面思谋着,又该给叶统领飞鹰传书了。
他使劲儿皱眉,将个小脸皱成苦瓜。
飞鹰传书,那可是要写字的。
他拢共也没学会一百个字儿,每回写信都像上茅房憋大号,憋老半天儿,也憋不下一个字蛋儿来,真是想想就愁死个人。
马猴儿的脸皱得更厉害了,像个小老头儿,佝着腰、背着手,一路咳声叹气。
细雨被凉风拂着,在深巷中偏去一侧、又转向另一侧,马猴儿愁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这重重雨幕中……
数日后,盛京城来的飞鹰传书,便已摆上陈滢案头。
看着那信上歪七扭八、连文带图的字迹,陈滢也自锁眉。
关于助手的自我修养问题,看来是要提上日程了,否则读信如猜谜,委实太影响信息交换。
“这信你解出来了?”身旁传来熟悉的语声,嵌进秋雨寒窗,若一瓮沉酿拍开泥封,酒香四溢,入耳便已叫人醉了去。
陈滢转过头,向裴恕笑了笑“大致上能猜出些来。”
裴恕正自拭剑,闻言便将嘴角一斜,剑上寒光凛冽,他的笑容亦有着秋水般的明亮“倒要请陈校长释疑,那鬼画符似的东西,到底写了些什么?”
“汤秀才跟个小太监私下见面,那小太监后来进了皇城,马猴儿他们就没敢再跟着了。”陈滢答得很快,没打半点磕绊儿。
裴恕“嚯”了一声,半边眉毛挑起老高,拿着布巾遥指书案“小猴子能写出这么大段话来?”
陈滢便微笑“我半猜半蒙出来的,估计差不离吧。”
多读几封马猴儿的信,了解他的“画符”特点,并总结出一定的规律,解读他的信便也不是难事,只不过需要多花些时间而已。
将字条儿搁进炭盆烧了,陈滢复又探身往窗外瞧。
院子里并无人,滴水檐下的青石被雨洗得清亮,天阴沉沉地,凉风湛然,隔墙一树金桂探进来,风一吹,便落下几粒碎米,花香和雨至,沾衣欲染鬓。
“照这意思看,那个所谓的‘风骨会’,果然与宫里有关?”裴恕停下拭剑的手,沉吟地问。
陈滢“唔”了一声,凝眉思索。
自莫子静供出“风骨会”后,陈滢便择其要者,向裴恕透露了部分内情,并请他暂时保密,不要对任何人提及,尤其是元嘉帝。
裴恕自是应下。
之所以陈滢将此事告知于他,一是因为他们很快就会成亲,她往后的行动瞒不了裴恕;其二,亦是最主要的原因,则在于她信裴恕,亦需他相助。
。
第580章 由得它去()
“风骨会”很神秘,牵扯的人亦多行踪诡异,且身份不俗,以陈滢手头这点人,要挖出他们来,颇为艰难。
而裴恕便不同了。
他所接触之人多为高官,而他自己又常在御前走动,与宫中的人或事皆有交集,有他帮忙,陈滢可以少走一些弯路。
不过,她并未将陈劭并行苇说出来。
这毕竟关乎她的家庭,须慎之又慎。
“阿恕,我请你帮忙打听的那个叫周朝贵的太监,你打听到了吗?”陈滢问道。
这是她久存于心的一个疑问。
自将风骨会告知裴恕后,她便第一时间请他帮忙,调查此人。
两年前,她初入皇城,陈励便曾悄语“周朝贵可信”。
而直到两个月前,拿到莫子静的口供,陈滢才基本确定陈励、行苇、陈劭、汤秀才、周朝贵等,这些人,应当同属于风骨会。
这个神秘组织甚至早在康王起事前便已存在,双方的关系即便不能说是对立,亦绝非同道。
也正因此,裴恕才会应下陈滢的要求,为她保密。
听得陈滢所问,裴恕便肃容道“这件事查起来比较费手,我虽然认识不少宫里的侍卫,但却不好直接问出来,只能旁敲侧击地打听。”
似怕陈滢焦心,他又低语宽慰“阿滢放心,我把老何派去了,他做事向来稳当,人面儿也很广,打听出消息是迟早的事儿,再过一些时日,想必就会有回音了。”
陈滢也知此事急不得,一旦动作略大,便可能惊动到元嘉帝,是以也不急,反笑着劝裴恕道“阿恕慢慢查就好,这是细活儿,急不来的。”
裴恕向她笑,再一想,便又试着提议“要不,你把小猴子他们叫回来吧,我让我的人去盯着那汤秀才。不是我瞧不起这些小青皮,闹事儿他们在行,盯梢可就差远了。”
“你的人手也不够用,再分出去,更是捉襟见肘。”陈滢温言道。
裴恕一想,这话也是,遂亦未坚持,老老实实点头“听阿滢的。”
说完了,他又去拭剑,将一块白布巾翻来覆去地擦着剑身,偶尔迎光端详,似品鉴其上光泽与纹路,随后再仔细擦拭,神情专注而又认真。
陈滢看了他一会儿,脑海中蓦地现出一副画面
侦探先生戴着老花镜,无比珍爱地擦拭着他的烟斗,一如二十一世纪的男人擦拭爱车,或小男孩擦拭玩具枪。
古往今来,男人们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天真着,无论年纪大小、智商高低、阅历多寡,他们总会有一些孩子气的爱好,抑或,在面对自己的爱好时,显得孩子气。
呵,男人。
陈滢弯眉而笑,自青花笔洗中拈起墨笔,打算继续写教案。
却未想,裴恕却于此时开了口,问她道“阿滢,莫子静在供词里说,那个截留军需物资之人乃京城勋贵,且家里有个大庄子,此事你可记得?”
陈滢手腕一顿,砚中墨汁迅速浸上白毫,自笔尖漫向中锋。
“他确实是这样说的。”她道,索性将笔搁下,转眸注视裴恕“而且,这神秘勋贵的庄子上,或是家中,还有一片比较大的水。又或者这人买下的私产比如矿山、田地之类,包含一面河或者湖。”
在香山县主郭媛的供词中,曾提过此事。
虽然并无直接证据表明,郭媛偷听谈话那两人中的胆小者,与莫子静转述蛇眼男所言之“鼠辈”,乃同一人。
但是,结合两方信息,以及康王余孽那越来越寒酸的刺杀手段,陈滢认为,在元嘉帝的围剿下,这群余孽减员严重、人手稀缺。而在这一小撮人中,同时出现两个属性相近之人的概率,并不高。
反过来讲,郭媛与蛇眼男所说的,有很大可能为同一人,亦即那个神秘勋贵。
“我觉着,京中勋贵合得上这几条的人家,并不算很多。”裴恕若有所思地道,手上动作不停,机械地反复擦拭着同一处。
陈滢表示赞同“我与你想法相近。我也有种感觉,这个神秘的勋贵,很可能就在我们身边,而找出此人的关键点,也很可能早就存在,只是因为太过寻常、又或许是太过隐蔽,教人总会忽略过去。”
裴恕默坐着,不复拭剑,只将白布团在掌心,无意识地揉搓着。
风裹挟着雨点,自窗外扫进几滴,桂花香清馥馥的,在人鼻端兜一转,复又散去,如惊鸿乍现的美人儿。
良久后,房间里响起一道低沉的声线“莫子静死了。”
陈滢转眸,见裴恕正自低着头,打量他自己的手。
团于指间的那块白布,已然揉得皱了。
他咧了咧嘴,松手丢开它,反手执剑,轻拄于地。
然后,叹了口气。
“我自己动的手。”他又道。
仍旧极低的声音,被雨声敲得细碎。
陈滢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仰首去看他。
眼前的脸,仍如往常般地强悍,凌厉的眉斜插上去,好似要刺破些什么,扶在膝头的手紧握着,每根手指都有着钢铁的坚硬。
陈滢伸出手,轻轻地、缓慢地,将那握得极紧的拳头,一点一点地掰开。
初时,有些费力,而后,那五指终是渐松,手掌完全摊开,复又合拢,连同她的手,牢牢握住。
“我叫了他十几年的‘先生’。”裴恕面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亦然“他教我读书写字,教我做人的道理,教我如何支撑起一个家,如何收拾那些不听话的老兵,还教我如何在新兵跟前立威,如何调理出一批自己的亲信,他还……还教我学会了做紫萝饼。”
他的神情和语气都很平静,没有太多的怀念,亦不含惋惜。
他只是在这样的时刻,以这样的一番话,向逝去的那段漫长的岁月,投去一瞥。
如岸边流逝的风景,如青天下飞去的云絮。
过去了,便由得它去,而后,永不提及。
裴恕扯动嘴角,握住陈滢的手微微紧了紧“我已经无事了,阿滢勿须担心。”
。
第581章 抱抱亲亲()
裴恕说的是实话。
他确实并不怎样难过。
或许换作以前,他会愤怒、会变得暴戾、会拿起刀剑拼命发泄。
而现在,他不会了。
因为,他已经有了婚约。
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变成一个有家室的人,会有人关心他、为他难过、给他安慰。
那么,从前的那些,就算了吧。
被欺瞒的那些年,他曾经错付的信任,那丑陋到叫人无法直视的背叛……
都算了罢。
此时提及,也不过是为了放下。
而这寥寥数语,也足够祭它。
陈滢没说话,只低下头,将脸颊在他手背摩挲了几下,复又离开,凝望着他。
此际,裴恕已然自情绪中脱身出来,略略有些不自在,转开眼睛,不太敢与她对视。
自那一夜被陈滢抱过后,这还是他们头一回如此亲近。
他有点手足无措。
可是吧,在心底里头,他又怪想着那一回的,有时候想的还挺厉害,恨不能她再来抱抱他。
裴恕的耳垂,慢慢爬上一层红。
再过数息,漫至整张面孔。
这是害羞了?
陈滢看着他,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裴恕脸红更甚,脖根儿都红了,头扭到一边儿,抓着陈滢的手却不肯放,反而越抓越紧。
陈滢弯起眸,蓦地探身过去,搂住他“啵”地亲了一下。
红唇印上红脸膛,轻轻一触,又飞快离开。
裴恕大惊,眼睛都瞪起来了,旋即又大窘,心跳得像有人敲鼓,脑袋里跟糊了几层浆糊,也不知怎么一来,“咣当”一声,竟连人带凳翻倒在地。
陈滢先吓了一跳,待看清了,越发笑得前仰后合,险些没岔气。
裴恕简直难为情死了,飞快爬起来,有心想要反击回去,可他连头都不敢抬,又该如何反击?且私心里,他其实还有一点想夺路而逃。
可他又知道,若此时逃走,从此后夫纲不振那也就罢了,主要是丢脸太甚,委实有负他小侯爷的名号。
他只得在脑海里把那跟郎廷玉讨教来的各种法子过上一遍,脸涨得血红,同手同脚走上前,僵着胳膊一把拉过还在大笑的陈滢,“嘭”地一声,重重按进怀里。
然后……该干嘛来着?
裴恕乍着两手,脑中一片空白。
那个温软的、带着些微体香的身体,正被他搂在怀中,那漆黑柔软的发顶,恰好到他的下颌,几根发丝擦过鼻翼,有一些痒。
裴恕被这痒弄得心烦意乱,两只手虚虚按在陈滢后背,却不知该怎么搁。
是一左一右合上呢?还是一手揽肩、一手搂腰?再不然,俩手全放在腰那块儿?
他蹙紧眉头,两手比划来、比划去,想要比出个所以然来。
可是,鼻息间的味道、下颌处的温热,与怀中柔韧的身躯,却都在让他分神。
呼吸开始发热,随后是皮肤变烫,更不必提那心底里的热,几乎能把人烧熟。
裴恕满头大汗、身体热得烫手,然后……越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拼命回忆着郎廷玉教给他的那些话,可越是急,脑子便越乱,心也乱,整个人都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