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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第3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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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衣袍早便染灰,发髻亦散乱,可他却浑似不知,一时爬来、一时又爬去,俊美如少年郎的面容上,此时已是灰一道、黑一道,极是狼狈。

    “我瞧瞧……我瞧瞧……”郭准仍在喃喃自语着,微颤的音线,嘶哑而又沧桑。

    他确实是要好生瞧瞧。

    那般漫长的岁月,他熬着、活着、喘息着,生生将自己变成一棵木头,闭着眼、捂着耳、堵着心,将身外一切,尽皆隔断。

    可现在,他想要张开眼,好生地瞧一瞧,这许多年来,他以那可怜又可笑的一点儿执念麻痹着自己、蒙昧着自己,到底是对、还是错。

    他始终不敢回顾的过往,又到底是怎样地污浊、肮脏,、人作呕。

    他头一次觉着,他该好生瞧瞧。

    张大眼睛、竖起耳朵,用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好生地瞧一瞧。

    不知何时,风已止息,公堂之下,一人匍匐,二人僵立,剩下的那一个,仍在笑。

    然,笑得再美艳、再绝丽,那眼底的苍凉,却掩不去。

    不觉间,满地纸页,已然只剩了一张,便落在长公主裙畔。

    郭准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探手欲拾。

    可谁料,他的手才伸出,一个身影陡地撞上来,“砰”,重重一声,直将郭准撞了个仰面朝天,手上纸页登时又散了满地。

    他飞快翻身,两手扶地,抬起那双血红的眼,看向来人。

    在他的眼前,是一张放大的、铁青的脸。

    是长公主。

    长公主直身而起,居高临下地望他。

    这个驯顺得几乎不像人的男人,俊面微汗、满身黑灰,倒比从前多了一分活气儿。

    长公主心底蓦地刺痛,似无数尖刀死命绞拧,疼得她连呼吸都困难。

    她张大口,如一尾行将窒息的鱼,拼尽全力、费力地喘息着,铁青的脸渐渐憋得发紫,突然毫无预兆地俯身,拾起口供抓在手中,用力一扯。

    “嗤”,一声轻响,那纸页登时扯作两片,她两眼暴突、五指簸张、额角青筋根根凸起,狠狠将那白纸扯得粉碎,霎时间白屑如雪,飘落而下。

    她也不说话,将纸屑一抛,弯腰再拣几张,如法炮制。

    一瞬间,细碎的撕纸声,如一道又一道细小而锐利的风,切碎满室寂静,搅动每个人的耳鼓。

    。

第647章 至爱亲人() 
郭准呆呆地看着长公主,面上的神情,介乎于震惊与怀疑之间,似是不敢相信,长公主竟会有如此举动。

    怔望了好一会儿,直待长公主又撕了好张口供,郭准才终是醒觉,一瞬间两眼血红,疯了般地冲过去。

    “住手!”凄厉的喊叫自他口中迸出,他合身扑到长公主面前,从她手中夺过纸页便往怀里塞。

    长公主却不肯放,铁青的脸涨作紫红,揪住纸页的边角用力扯着,口中吐出不似人声的嘶吼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人都死了你还看什么?人都死了!早死了!早死了!早就死了!”

    近乎于疯狂的吼叫,伴随着撕扯扭打,瞬间响彻整个公堂。

    堂上诸人,无一作声。

    孙朝礼垂目盯着脚面,而他不作声,余迟更一动不动,徐元鲁神情淡然,对堂下的混乱,视而不见。

    陈滢亦静立着,视线掠过争抢中的长公主夫妻,望向一旁的郭婉。

    她还在笑。

    事实上,从进入公堂时起,她面上的笑便不曾散。

    轻笑、浅笑、掩面笑、放声笑……

    各式各样的笑,在她艳丽的面容上绽放,如花儿开在春风里,甜蜜、温柔。

    一如此时。

    郭婉笑吟吟地,屈臂支颐,笑得欣然欢愉。

    堂下的争执,终是惊醒了程氏。

    她身形动了动,转首四顾,很快便瞧见了扭打在一起的长公主夫妻。

    她面上涌出明显的震惊,抬手掩住口,神色变了好几变,复又端出个笑来,上前两步,似欲相劝。

    也就在这一刻,她的视线不经意一转,正巧落于他们争夺的纸页上。

    刹那间,程氏强撑出的那个笑,僵在了脸上。

    一段不久前的记忆,忽尔涌入她的脑海。

    她想起来了,这是崔嬷嬷的口供!

    崔嬷嬷把什么都招了!

    韩氏、刘姨娘、另两位姨娘之死,以及其他死在程氏手上的人命,还有程氏偷偷在外头放印子钱、荒年时倒卖米粮布匹、囤积居奇、以及拿着伯府名号在外干的那些事儿。

    更有甚者,程氏收受银钱,与盛京府官员勾结,为京城某些富户摆平诸事,所受银两数以万计……

    这一切的一切,崔嬷嬷一总儿都招了,就记在那份口供里。

    程氏怔怔望着长公主与郭准争夺的口供,一种巨大的恐惧,牢牢攫住了她。

    这份口供,便是架在她脖子上的刀、悬于她头顶的剑,刺得她眉心生疼,脑中一片嗡鸣。

    在她尚未完全清醒意识里,生出了一个模糊的念头

    这口供绝不能落在旁人手中,否则,她死无葬身之地。

    此念既起,她心底登时一片沸腾,似烧起一把火,将她整个人都烧得浑浑噩噩,竟全然忘记了,徐元鲁的大案上,也放着一套相同的口供,更忘了,如此重要的供词,三法司又怎么可能只有一份?

    程氏完全急红了眼,根本无暇思虑太多,甚至连身处公堂这回事,亦被忽略。

    这一息,她脑中所思、目中所见、心底执念,唯有那满地白纸。

    必须毁了它!

    “都给我!”程氏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如发了疯的野兽,一头便撞了过去。

    眨眼间,两个人的争抢,便成了三人乱斗,呼喝与撕打声比方才更加响亮,只怕门外都能听见。

    程氏很快便挤掉了一只鞋,长公主束髻的发带亦掉落于地,郭准衣领早被扯歪,发髻斜斜挂着在耳畔,模样比方才更狼狈。

    可是,他却死也不肯松开手中口供,仍在拼命往怀里塞着。

    再过不多久,忍无可忍的他,终是发挥男子身高与力量上的优势,挥舞着双拳,将两个女人打得东倒西歪。

    程氏结结实实挨了几下,鼻青脸肿,却犹不肯罢手;长公主比她略好些,却也是披头散发,亦是不肯示弱,尖尖的指甲又抓又挠,从撕扯口供,变成了撕扯人。

    无论程氏还是郭准,都是她撕扯的对象。

    再一息,程氏也终是发觉了指甲的妙用,亦张着十指抓挠起来,将“战局”搅得更加混乱。

    郭婉遥看着他们,笑靥如花、眉眼绮丽。

    她很欢喜。

    非常地欢喜。

    那两个高高在上的女人,曾经践踏她如践踏一只蚂蚁,而此刻,她们也不过两条可怜虫罢了,作着无谓的挣扎,简直可笑至极。

    她更欢喜的是,这扭成一团的三个人,是她亲人。

    祖母、父亲、母亲。

    她的亲人们,闹也闹在一处、打也不肯分开,真是和乐一家亲。

    郭婉笑着,肤光胜雪、丽颜如花,于这阴森公堂、混乱场景中,似夜色中盛放的蔓殊莎华,诡谲至极,亦美艳至极。

    “嗯咳”,如老僧入定般的孙朝礼,终是发出一声响亮的咳嗽。

    徐元鲁看他一眼。

    此时,这位建章宫的二管事,正以极微的幅度,调动着他的口鼻眼唇,以在五官不挪位的情形下,向他传递一个明晰的信号。

    不能听凭他们闹下去了。

    他们丢脸不打紧,天家的脸面,却是很着紧的。

    徐元鲁收回视线,眼尾的余光却是瞥见,陈滢安静而立,视线所及,始终只在那位郭孺子。

    果然是个奇才。

    徐元鲁铁板似的脸上,很难得地,有了一个笑模样儿。

    不过,这笑容配上那一身的煞气,瞧在孙朝礼眼中,活脱儿一个阎王爷,十八层地狱独掌一层的那种。

    好在,阎王爷这一开口,便又有了人的活气儿。

    “来人。”徐元鲁断喝,肃杀响亮的一声,穿越阔大的公堂,直透去门外。

    “是,大人。”门外传来轰然应诺,旋即,大门洞开,一群穿皮甲的军卒涌了进来,正是方才押解长公主他们入内的禁军。

    “把他们分开。”徐元鲁指向堂下。

    此时,郭准等三人仍旧扭作一团,程氏两只鞋都掉了,面上多出几道血痕,长公主发丝飞散,当中竟夹着好些白发,颊边几道鲜红的指甲划痕,形若疯妇。

    郭准略好些,唯表情狰狞、五官扭曲,若只看脸,却比她二人更骇人。

    。

第648章 此乃上意() 
十余名禁军一拥而上,很快便将三人分开。

    程氏早已脱力,被架住后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郭准许也是累了,并无太多反抗,唯长公主挣扎不休,一口一个“大胆”、“本宫乃长公主”,又是踢又是咬,勇悍如街头波妇,一时间竟无人奈何得她。

    那禁军到底碍于她的身份,哪里敢当真和她对打,自是被她压得抬不起头。

    眼见得场面难以收拾,孙朝礼暗地里骂一声“晦气”,只得乍起胆子,堪堪喝出“放肆”二字。

    此声一出,石人也似的余迟,终是动了。

    只见他银甲闪动、大步流星,行至混乱的中心,举起金鞭,鞭梢便如长了眼一般,“嘭”一声,正正砸中长公主的颈侧,当即将她砸晕。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孙朝礼擦擦额头虚汗,转向徐元鲁躬身一礼“徐大人,奴婢这就把人都给带……”

    “可以请郭孺子稍后再走么?”陈滢轻声打断了他。

    郭婉在所有事件中扮演的角色,始终最令陈滢在意。

    她有几个问题,想当面问清楚。

    孙朝礼略一迟滞,点头应下“那杂家便将这三位先带下去,陈大姑娘慢慢问便是。”

    语毕,又向徐元鲁行了个礼,便自带人退下。

    须臾间,公堂内外,复归岑寂,西风拂过空阔的房间,清越的风铎声携风而至,忽忽又散。

    “此处便交予陈大姑娘罢。”徐元鲁突然了起来,一根食指向案头点了点“若有不明,公文在此,陈大姑娘尽可翻阅。”

    陈滢怔了怔。

    徐元鲁的举动,似是意味深长。

    不过,机会难得,能够与郭婉私下谈谈,陈滢还是乐见的。

    “那就多谢徐大人了。”陈滢向他一笑,旋即又提出新的要求“另外,民女还想再提审几个证人,分别是绿漪、珍珠、玛瑙。”

    怕徐元鲁不记得这些仆役姓名,她又补充“绿漪是香云斋的管事,珍珠与玛瑙皆为郭孺子的贴身婢女。”

    “绿漪不能来。”徐元鲁很快答道,面上无一丝波澜“她疯了。”

    郭婉面上的笑容,刹时凝固。

    她怔望着徐元鲁,渐渐地,目中涌出了一丝哀凉,随后便低下头,默然静立、无声无息。

    陈滢也很震惊。

    绿漪疯了?

    她是怎么疯的?

    裴恕那里一点消息都未传来,难不成是近几日之事?

    “可否请大人细说说?”她立时问道。

    徐元鲁扫了一眼沉默的郭婉,神情很淡“此事仍要从崔氏说起。崔氏供述时,绿漪恰在隔壁受审,许是听到了只言片语,押解出屋的路上,她忽然闯至崔氏跟前,以手扼其颈,口中还高呼‘还夫人命来’,险将崔氏扼死。因年高,又受了惊吓,崔氏不几日便即病故。”

    陈滢未语,只轻轻点了点头。

    原来,崔嬷嬷身死,因由竟在此处。

    徐元鲁又续“分开她二人时,因绿漪死死不肯放手,几名狱卒只得以刑棍击之,她身体羸弱,挨了十余棍后,便即晕迷,高烧数日后方醒来,醒来后行止异常、大哭大笑,后经太医诊断,她得了失心疯。”

    淡然无波的语声,似述及平常,仿佛那一死一疯的不是人,而是物件儿。

    陈滢心底生出几分酸楚。

    绿漪竟疯了。

    那个聪明沉稳、正值韶华的女孩,她往后的余生,又该如何度过?

    她目注着郭婉。

    郭婉管自垂着头,陈滢目之所及,唯鸦青的发髻,与一角下颌。

    “因怕她装疯,本官曾命人多次试探,皆无破绽。她是真的疯了。”徐元鲁毫无起伏的语声仍在响起,字字句句,敲入耳畔。

    “我明白了。”陈滢轻语道。

    如若叹息般的语声,水一般的弥散开去。

    绿漪的证词,她已经拿不到了。

    这个最为重要的人证,已然无法提供有价值的信息。

    这也是……算计好的么?

    “珍珠、玛瑙关押在司刑监,若要讯问,需待明日。”徐元鲁再道,向陈滢略一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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