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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却皆静寂,无人言声,便连呼吸声,仿佛也被风掩了去。
四皇子慢慢回头,看着跟在身后的赵安康,笑了一下。
孩子气的酒窝,若隐若现。
“摔伤的那个内侍,是谁?”他掸了掸衣袖。
赵安康忙上前回“启禀殿下,摔伤的乃是个低等内侍,名叫钱玉平。”
“钱玉平?”四皇子皱眉,像是想不起有这么个人“他在何处当差?吾怎么不记得?”
“回殿下,他是今年九月才分派来的。”赵安康小声道,腰弯得几乎贴地“原先他是在凤藻宫里服侍皇后娘娘来着,九月的时候儿永乐宫要添人,皇后娘娘便把人手重新分派了一回,就把他给派到金华殿了。”
说到这里又比划几下“他眉毛底下生了颗痣,大概十八、九岁的样子,个子大概这么高,比奴婢高出大半个头的样子,因身量儿长足,娘娘便叫他专管着每晚点灯的差事。”
他口中的娘娘,是指四皇子的生母宁嫔。
四皇子“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原来是他。”
虽这般说着,他面上神情兀自茫然,显是仍旧没想起这人来。
赵安康也没继续这个话题。
不过一个最低等的内侍罢了,莫说主子爷了,就连他这个管事,有时候也不见得都能叫得出名字来。
那钱玉平也就来了三个月没到,性子很闷,就跟那锯了嘴的葫芦也似,除了埋头干活儿,什么也不知道,也难怪混到这个年纪了,连个四等都没捞着,还在最末一等里头混。
委实是忒不会来事儿了。
赵安康暗自撇嘴,蓦地一阵夹道风刮来,顺着脖领子直钻进去。
他冻得打了个哆嗦,再觑一眼四皇子的神色,终是小声儿劝道“殿下,这里风怪大的,您这身子骨又才好,还当小心保重才是。”
语罢,抱着胳膊抬头望望天,复又劝“奴婢瞧着这天儿像是要阴,一会子恐要落雨雪。娘娘还等着殿下呢,殿下早些回去,娘娘也好放心。”
四皇子是个孝顺孩子,一向很听宁嫔的话。
这话终是令他回过了神,他“唔”了一声,振振衣袖“走罢。”
说着他已是提步向前,赵安康忙领着众人跟上。
不知何处残叶,被寒风卷入巷中,起起落落,随风沉浮。
一行人沉默地走着。
这条幽细的、被两面红墙夹住的长巷,如两条刺目的红线,约束、禁锢着行走的这群人,不许他们越雷池半步。
天空阴沉,并不见云絮移动,唯大片的灰,苍苍莽莽、层层叠叠,铺于禁宫之上,亦将整座京城,尽拢于羽翼。
到黄昏,那雪沫子便开始一点、两点地往下掉,因天寒,落地也不化,只一径堆积,不消多时,盛京城便铺上了一层银霜,已而化作素锦披帛、银装素裹。
至掌灯时分,鹅毛大雪漫天飞洒,满世界飞絮杨花、飘飘坠坠,不知催起多少文人雅士,或秉烛寻梅、红庐赏雪,或煮酒挥毫、樽前泼墨,总不负了这大好光景便是。
城外某所院落,一个穿着青布粗袄儿、面上有着一道可怖伤疤的女子,趁着最后一抹暮光的余温,荷一柄花锄,推开了小院门扉。
她似是劳累了整日,便是那纵横半张脸的伤疤,亦掩不去她眉眼间的疲惫。
将花锄依在廊角,她抬手捶打着肩膀,迈着迟缓的步子,抬级而上,熟门熟路地入得西厢。
久无人住的屋子,家什上落了一层薄灰,砖地亦许久无人擦洗,踏足其上,便留下脚印。
那女子环视周遭,面色黯了黯,复又自嘲一笑。
“罢了,也不是头一遭做下人。”她喃喃自语,摇了一下头,转去屋外,寻来箕帚巾帕,将西厢清扫了一遍,待见再无处会留下脚印、手印之属后,方将诸物搬回杂间,复又回至西厢。
此际,最后一线天光,亦为夜色吞没,所幸地面有积雪反光,倒不觉得黑。
女子探首屋外,侧耳细听。
四下并无人声,这大雪的天气,当值的那些人,尽躲在屋中烤火,平常便不甚严格的值宿,今晚只怕更无人愿意尽责。
她心头略定,反手将屋门虚掩了,又熟稔地从柜中取过几块厚实的黑布,遮住门户。
原本尚有些朦胧的房间,经起一来,已是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那女子却也不慌,施施然自袖中取出一截红烛,拿火折子点着了,持烛转去次间儿,端过来一座精巧的牡丹烛台,将细烛插于其上。
霎那间,满屋子红光灼灼,那红烛虽细,却不知是何材质,光束却极亮,一室家具皆照得清清楚楚,连同她眉眼发丝,亦纤毫毕现。
。
第674章 不肯来见()
那女子手捧烛台,面上悬一抹近乎嘲讽的笑,缓步行至正厅,将烛台搁在案上,顺势坐进一旁的扶手椅,随后,便一动不动。
院中阗寂,静听时,似能听见雪落的“簌簌”声。
女子笔直地坐着,面无表情,如泥塑木雕。木然的视线,空得好似落不到实处,又似穿过了墙壁与满院夜色,穿过这漫天纷飞的大雪,飘去了极远的地方。
也不知过了多久,“嗒、嗒、嗒”,门上骤然响起剥啄声。
那声音很轻,含着一种奇怪的节律,或停或响,重复了三个轮回。
女子的眼珠子动了动,像是终于活过来一般,将身子往椅背一靠,唇角浮起一个端庄的、从容的笑,慢慢地道:“进来罢。”
“咿呀”,门被推开,两个人影闪身入内,一见女子居中端坐,忙上前屈身见礼:“末将沈靖之(白老泉)参见王妃,王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快快请起,坐下说话。”康王妃此时已是满面含笑,仿佛之前的嘲讽与木然,从不曾出现。
二人依言起身,其中那身量瘦伶、高得有些古怪的男子,粗声粗气道:“娘娘见谅,末将需得先解行缠,这假脚实在他奶奶地难受。”
这说话者,正是侏儒白老泉。
话一出口他便觉失言,忙不迭又请罪:“末将是粗人,娘娘别与末将一般见识。”
一旁的蛇眼男子——即沈靖之——亦躬身道:“老白平常便是如此,娘娘万勿见怪。”
康王妃笑了笑,面上疤痕扭曲,瞧来颇骇人,然语声却很柔和:“两位将军太多礼了,在我面前不必如此。”语毕,伸手一指西次间:“那屋子是干净的,白将军请便。”
白老泉告了个罪,飞快退下,不一时,西次间便传来窸窣响动,正是他在拆解行缠。
康王妃目色微动,转望向沈靖之,静默片刻,低声问:“你与他……见过了么?”
这个“他”是谁,她知道,沈靖之亦知。
他面色一寒,沉声道:“回娘娘,末将确实见过他了。”
“哦?”康王妃抬起头,目中似闪过一星光亮,话音里也像是隐含着期盼:“那他是如何说的?他何时会来此处?”
“他说还要再等。”沈靖之道,面色越发阴沉:“末将要他定个准日子,他也答得很含糊,还托末将转告娘娘,等这个年过完了,京里的风声也彻底平息了,他应该就能抽出空儿来了。”
他“呵”地笑一声,语中满含讥讽:“若依末将看,他怕是吓破了胆,短期内应该不会来了。”
康王妃点了点头,既未惊讶,亦未恼怒,甚至连失落亦无,只淡然地掠了掠发鬓:“好,我知道了。”
这其实早在她料想之中。
那人来或不来,她根本一点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她远在他乡的一双儿女的消息。
只目今起来,这一、两个月里,她是听不到孩子们的消息了。
不过,只要那人无事,她的孩子们必定也无事。
她轻舒了口气。
如此也好,她也能落得个清静。
老实说,每每委身于那人时,身体的欢娱固然叫人贪恋,可是,她也会免不了去想,除了空有个“王妃”名号,她与那沿街叫卖的烟花女子,又有什么不同?
同样以色事人,同样将身作凭,无论为的是钱,还是为的权势,两者之间,委实并无差别。
“照末将看,干脆一刀捅死那‘鸡儿胆子’得了。”白老泉不知何时走了出来,满脸地阴戾,“那小子根本不当事儿,早就该杀了。”
“若非无人可用,我也不会与他联手?”康王妃叹了口气,抬手揉着眉心:“他再不顶用,好歹是传了几代的勋贵,朝中故交遍地、消息灵通,这么些年来,多多少少也算帮了我们的忙。只说安王起事时,那些兵器若不是他腾出地方来藏,我们早露了行迹,又怎能捱到如今?”
白老泉两眼一鼓,叉手道:“老白我是粗人,既然娘娘说不杀,那就不杀。”
语毕,也不待人说,大剌剌寻了个板凳坐了,又向沈靖之招手:“坐下说。”
沈靖之阴着脸看着他,并不肯就坐,却也没说话。
康王妃倒是笑了笑,向他一挥手:“罢了,沈将军坐下说话便是,白将军也请坐。”
一颦一笑,端雅庄重,叫人几乎忽略了她面上伤疤,只觉其风姿绝世,又有一股子凛然的气势。
白老泉原是伸腿坐着的,此际为她气势所夺,不由得便收敛了几分,腰背亦挺直,下意识便要维持一个端正的坐姿。
沈靖之谢了座,端端坐好,两腿微分,双手扶膝,由腰线至肩、再由肩至颈项,呈一条完美的直线,显是受过严格教导,行止间不经意便带了出来。
待坐定,他立时说道:“末将此番前来,还要向娘娘禀报山东行省的情形。”
在康王妃面前,他身上的戾气已然淡极近无,言语克制而谨慎,大有谋臣风度。
“好,沈将军请说,我洗耳恭听。”康王妃换了个坐姿,笑容可怖,语声却很亲切。
沈靖之便道:“末将等此番前往山东,已将一应与长公主府有接触之人,尽皆铲除。所幸他们都只是些末流人物,并不触及核心,且长公主府因不知晓我等详情,开始时胡乱找了好些人,反倒混淆了朝廷视线,末将等方得从容出手、全身而退。如今人死忧消,娘娘尽可放心。”
“沈将军辛苦了。白将军也辛苦了。”康王妃含笑道,面上是如释重负的神情。
长公主府的接触,来得十分诡异,无人知晓她为何要遣出密使前往山东,甚至在香山县主郭媛被刺之后,她的接触也未停止。
因不知底细,又怕其中有诈,是以山东那边推进缓慢,反复揣摩、互相试探,直到六、七月间,才终是确定长公主是真的愿意放下杀女(不成)之恨,与他们合作。
可谁想,进一步的接触尚未完成,长公主府并兴济伯府便双双殒落,到此时,康王妃反倒要庆幸山东方面当初的谨慎,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第675章 错中有错()
“我看这长公主也是失心疯了,怎么这时候才想起来找我们?早干嘛去了?”白老泉呲着满口黄牙,抬手搔了搔脖领。
一说起长公主,他便又忘了尊卑,搔完脖领,又拍大腿,“啧啧”连声,一脸地惋惜:“可惜她来得太迟,若早个一两年,怎么着咱们也能先把狗皇帝给杀了,到时候小郡王一现身,这天下还不就是咱们的了?”
康王妃与沈靖之对视一眼,神情皆有些黯然。
白老泉这话虽粗,却正说在点子上。
若早早攀上长公主这条线,则今日他们的情景,必定大不相同。
无声地叹了口气,康王妃低低语道:“这也是天意吧。谁又能想到,长公主突然与我们接触,却是为着她的宝贝女儿香山县主?狗皇帝坏了县主姻缘,又将长公主在军中的布置打散,长公主一气之下方派人去了山东,可我们却又行刺县主……”
她忽地收声,微阖双目,摆了摆手,语气变得无力起来:“罢了,都过去了,如今说什么都太迟了。”
听了这话,沈靖之面含愧色,垂首不语,白老泉却将两只短手往脑后一垫,大剌剌道:“我就说么,干脆一刀捅死他得了,这事儿也是他求到我们跟前来,如若不然,谁耐烦替他出手?”
他嗤笑一声,又伸舌舔了舔嘴唇,目中闪过嗜血的兴奋:“娘娘,他这可是犯下大错儿了,怎么着也该狠罚一顿,叫他知道疼。”
沈靖之冷眼看着他,蛇目之中,满是阴鸷。
白老泉察觉到了,却根本不在乎,只目注康王妃,似在等她下令。
康王妃神情不动,浑若未觉。
坦白说,她开始也是埋怨那人的。
可如今再看,若无小行山行刺,他们与长公主府可能早就绑到了一起,则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