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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究起来,她的不放心,竟也是因为同一个理由那人的怯懦。
若一旦生变,以那人胆小的天性,为求自保,说不得他就要拿他们这些人做筹码,谋一个活命之机。
而这其中最重的筹码,除康王妃一双儿女,不做他想。
当年,那人一力将她的儿女送去外省,到底是守护?还是提前将筹码握在掌中?
思及此,康王妃直是如坐针毡,心神不宁到了极点。
原来,他信不过她,一如她也信不过他。
事实上,包括沈靖之、白老泉在内,这所有的人,她一个都信不过。
然而,举目整个大楚朝,她身边的人已然所剩无几,莫说信任之人,便是能说得上话的,也没几个。
一刹时,悲凉与苦楚尽涌胸臆,她鼻尖一酸,眼眶又红了。
然而,她知道她不能犹豫太久,必须马上做出决定。
她有预感,此时不做决定,她一定会后悔。
心念已决,她缓缓抬头,一双明眸望向沈靖之,盈盈脉脉,似蕴泪意,又似欲语还休。
沈靖之只望她一眼,立时心头重跳,忙垂首敛眉,并不敢说话。
又过数息,一声幽幽长叹,传入耳畔。
“罢了,事到如今,我身边能指望的,也只有你了。而举世之中,能全心助我之人,亦唯有沈将军一人而已。”柔弱的声线,蕴着无所依傍的孤单,像抛去风里的羽毛,轻轻软软,落上心尖。
沈靖之忍不住浑身战栗,只觉从心尖至手足,尽皆酥麻。
他素知康王妃美貌,却从不知晓,平素不假辞色的她,一旦温柔起来,会是如此勾魂摄魄、娇媚婉转。
怪不得那人会沉迷于此,原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禁止自己再往下想。
他们之所以现在还能苟延残喘,正是因了有王妃舍身在前。而他身为大将军,不自愧无能,反倒迁怪于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实非英雄所为。
他胸中大愧,立时撩袍起身,单膝点地“娘娘但有差遣,末将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康王妃目露欣慰,一双水光荡漾的眸子,似春水含烟、秋波凝翠,此中风情,难以尽述“如此,那我就把礼儿他们,托付给沈将军了。”
说话间,徐步上前,亲扶起了沈靖之。
许是心情太过激动,扶起他时,她指尖轻颤,甫一触及沈靖之的双臂,他胳膊上立时窜起一串火苗,瞬间遍及周身。
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喉头发干,手足酥麻之感愈盛。
心荡魂驰间,他竟恍惚不能自已,待定神再看,那风华绝代的女子,早已离他而去,此时正端坐案旁,纤手执银毫、挥墨写文章。
烛剪红光,雪洞般的墙壁上,印下一道极美的侧影,而那美人凝眸处,正在笔尖与纸笺,神情安宁、丽颜端雅,绝无他顾。
一刹时,沈靖之竟有些自惭形秽,目色黯了黯,重又低下了头。
“我将礼儿他们如今呆的地方并其余诸事写下,再附一封写给礼儿的信,信中有我与他早前定下的暗号,他见信便知真伪,自会跟着你走。”飞快地写好信,康王妃搁下墨笔,轻启朱唇,吹干纸上墨迹。
沈靖之始终低着头,然以他武技,便算不去看,听风辨音,亦能想见她此时模样。
这样的想象,甚至比亲眼所见,更叫人神魂俱醉。若非定力非凡,又坚守君臣礼制,他真不知自己会做些什么。
康王妃凝目于信笺,似极专注,眼尾余光却始终拢在沈靖之身上,见此情形,心头大定。
她的感觉果然无错。
她就知道,越是道貌岸然之人,骨子里的花花肠子就越多。
这世上的男人,一个个地,还真是难过美人关哪。
她暗自摇头哂笑,面上却丝毫不显,且很快便将信放下,神色亦端正起来。
所谓过犹不及,今日不过是试探罢了,沈靖之既有此心,则事成过半,剩下的那一半儿,只能看天意了。
。
第678章 人约黄昏()
“沈将军,此行怕是凶险,我也不知我写的这个地址,还能不能找着礼儿他们。”康王妃将信笺折起,目含隐忧“我最后一次收到礼儿的亲笔信,是在今年八月中秋,如果那人有别的心思,则现下将军去了,只怕便要扑空。”
她语声渐低,愁思盈眸,旋即却又振起精神,庄容道“你我便以两月为期,无论将军是否找到礼儿,我都会在约定的那一日,于约定之处,静候将军。”
沈靖之怔得一息,陡然抬头,震惊地看着她“娘娘莫非打算离京?”
“是。”康王妃面色肃杀“此地不宜久留,迟恐生变。”
沈靖之瞳孔缩了缩,身上气息骤冷“娘娘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那倒没有,只是一种感觉罢了。”康王妃洒然而笑,只笑意却并不及眼底,反倒更显忧虑“我的感觉一向都很准,且,那人也吓破了胆,若再留下,反受其累,倒不如当断则断。”
沈靖之神情肃杀,并不言声。
他支持康王妃的决定。
那人既然活着无用,则只能杀之,以绝后患。
只是,行下此事,还是需要些筹谋的,那人身边也有护卫,有几个身手还不错。
“老白那里还有人手,做这些足够了。”康王妃似早料出他所思,语声很是淡然“且我也不打算灭人满门,把该了断的了断了,也就罢了。不过设个局而已,并不麻烦。”
沈靖之这才醒悟,康王妃这是打算用计。
或许,便是美人计。
“娘娘高见。”他语气平板地道,一时也说不出是何滋味。
“至于约定的具体日子与地方,还有些杂事,我在信中都写清楚了,将军回去看信便知。”康王妃此时又道,手指轻点信笺,神情变得意味深长“此事只你知我知,再不可教第三人知晓。”
“遵命。”沈靖之应下,想了想,又补充道“末将也会留几个人手,娘娘若用得着,只需按前头说好的,留下记号即可。”
“我明白,将军放心去便是。”康王妃颔首,将信予了他,又自案上拿起那假伤疤,忽尔侧眸一笑“还要劳将军一事,这假招子怕得换个新的了,旧的这个快要粘不住了。”
沈靖之被这一笑弄得心头乱撞,以绝大定力凝下神来,方肃容道“末将今晚就去办这事儿。”
“有劳将军。”康王妃点头致谢,又柔声道“将军拿到伤疤后,照旧放在老地方,我会寻空自取。将军也当尽早启程,莫误了你我之约。”
沈靖之应是,莫名地,心底竟生出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似欢喜、似惘然,又似是在期待些什么。
而这种种情绪因何而生,又将去往何处,他却是不愿想,亦不敢想的。
推门出屋,廊外飞雪连天,不远处湖风拂来,寒气浸衣,空气清润。
沈靖之缓缓回首。
西厢中一片幽寂,不见红烛光焰,亦无美人笑语,唯漫天大雪,飘落不息。
他冰冷的蛇目中,恍过几缕未明的情绪,旋即紧了紧身上氅衣,推开柴扉,没入茫茫雪野……
大雪过后,盛京城并未见冷,反倒一日日地暖将起来,更兼雨少晴多、阳光充足,竟是个难得的暖冬。
这样的时节,穷人们头一个开心,薪炭先就省下来,哪怕吃不饱,也不必受那冻饿交集之苦,至于棉衣薄些、被子旧些,也无妨,忍一忍便过去了。
至于贵人们,是冷是暖,于他们总是无碍的。冷有冷的乐趣,暖亦有暖的好处,比如那春梅,这时候儿便开了花儿,又有些草木也抢先吐蕊,拿来赏玩,也自怡然。
许是要凑这暖冬的热闹,岁末时,皇城里的迎春花儿竟开了好些,星星点点的娇黄,点缀于宫墙之下、御园之中,竟真个像是春天到了。
元嘉帝龙心大悦,岁末赐宴便改在了东暖阁,那地方迎春开得最好,又烧了地龙,君臣辞旧迎新、吃酒赏花,这个年过得颇不寂寞。
唯有一事,令元嘉帝开怀之余,又有一丝隐忧,便是吴太妃病了。
原本这大过年的,皇帝一家子也会守个岁、拜个年之类的,与普通百姓无异。
只是今年岁暮,萧太后闭门自守,这是她老人家的一腔诚愿,众晚辈自不敢违,偏吴太妃身子又不好,也自于永乐宫养病,并未出席家宴,是为一大憾事。
转过年来,已是正月,吴太妃的病却始终不见好转,缠缠绵绵,好几日,又歹几日,浃旬后,竟渐有一病不起之势。
元嘉帝极是焦忧,命太医院尽全力诊治,只是,那药流水价灌下去,却鲜见起色,元嘉帝越发忧心如焚,大朝会都是心不在焉地,散了朝就往回跑,一颗心全在吴太妃身上,旁的却暂且顾不得了。
不过,这天家皇族之事,市井百姓却是不知的。
难得碰上个暖冬,又逢太平盛世,那正月十五花灯会,比往年都要热闹。
灯会当晚,天尚未黑透,盛京城已是彩灯处处、锦带飘飘,更兼天上一轮明月,清光皎洁,气候又温暖宜人,直是几十年没有过的好日子,百姓们几乎倾城而出,满大街都是人。
因过节,是夜京城无宵禁,四门大开,周边百姓尽皆盛装进城,赏灯看烟口,也有那寻幽探奇的纨绔子弟,偏要纵马去得郊野,寻个高处摆下酒菜,仰首明月如银盘、垂眸灯火如星河,大有意趣。
自然,这时节也少不了那两情相悦的男女,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光明正大地携伴而游,对着那天上明月、地上花灯盟下誓言,成就无数佳话。
城外某处庄园,是夜亦有彩灯。一布衣女子独坐湖畔,痴望对岸,微带沧桑的美眸深处,有情思缱绻,似正思念故人。
湖边植了许多树,此际略出嫩芽、新叶未成,不知谁,结灯于枝桠间,倒将那晚上总是黑黢黢的林子,也点缀出几分华美。
细看来,那花灯其实也并不算多,不过十余盏罢了,却因有湖水相映,圆月天心、水面风来,端是一番好景。
。
第679章 情真意切()
“我来了。”一道男子声线突兀地响起。
刹时间,眼前好景已不见,唯夜气清寒,湖风如刀,冷彻骨髓。
那女子恍若未闻,犹自望向对岸,唯轻细的语声携了寒风,飘去身后:“你终于肯来了。”
几多幽怨、几多痴缠,皆在这一语之中。
身后传来很轻的足音,那说话的男子步出林间,现出身形,健硕的体格、平凡的面貌,一身玄色锦袍华贵而精致,袖角滚了层银边,月下瞧来,隐隐生光。
“你找我有事?”他问,语声一如既往地柔和,也一如既往地小心:“我好容易才出来这一趟,也幸得今日过节,城防松懈,若不然,我也不容易往城外走。”
“噗哧”,那女子似听见什么好笑的话,轻笑出声,转过脸,明眸流转,轻飘飘投去一瞥。
那是一张没有伤疤的脸,风华绝世、美丽娇艳,然眉目间却又有一股子凛冽,两种气质奇异地糅杂一处,充满了矛盾,也因此而更加魅惑。
正是康王妃。
今日的她,未经伪饰,而是以真面目示人。
“出个城而已,又不是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有那么难?”她掩口而笑,神情娇俏,神情间不见恼意,唯余娇嗔:“爷拿这话糊弄人,奴可不信。”
这一声“奴”,甜软娇颤,余味不尽,猫爪似地勾挑着人心。
男子已然痴了,凝目看着她,眸光极是眷恋,下意识地抬脚便要上前。
只是,身形才一动,他忽又停步。随后神情一紧,不安地往四下看,生怕被人瞧见的样子,到底还是未曾近前,只柔声道:“罢了,你且说罢,你寻我来要问什么?”
康王妃回首,凝望对岸灯火,面上有着一闪而逝的失望。
自然,这个神情,除隔岸灯火、水底月影,并无人得见。
她抬起头,仰望那一轮冰盘,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涩然道:“自中秋一别,我们已经有整整五个月未曾见了,今晚好容易才见了面,爷开口就奔正事,竟都不来问问奴近来的情形。”
她似是伤感起来,站起身,布裙被风拂动着,衣带翩飞、发丝轻舞,月华倾泻在那一袭青裙上,清光遍体,美得令人失神。
那男子的眼神,重又变得痴迷起来,似完全被她吸引住了,然脚下却像生了根,一动也不动。
“我也很是想念你,怕你这个冬天过得孤单,怕你经不得这些粗活,怕你又犯腰疼病。”他长长地叹了一声,神情忧愁,又有几许为难:“只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那长公主并兴济伯尽皆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