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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陈滢的话中不难听出,她与王家姐妹不仅仅是相熟,而是关系极近,否则人家也不会那样出力。
“这可真是……想不到。”许氏喃喃轻语,面上犹自带着几分不敢置信。
王家称得上是京中一大传奇之家,更可谓大楚朝寒门士子的典范。
王家老太爷姓王名二八,不只名字粗俗到可笑,且还干着又粗又俗的最低等的行当——杀猪匠。。。
虽然生活在大楚朝的最底层,可王老太爷却得了两个好儿子,一个叫王左,一个叫王右。因后来同时考中了秀才,在夫子的建议下才改名为王佐与王佑,据说老太爷当时还特别地不高兴。
这兄弟二人名字虽怪,却皆是天资过人的才子,少年时便已成名,又在同一年金殿面圣并同时高中二甲进士,让三代屠户的王家一举摆脱了庶民身份。
按理说,这故事的结局应该是王老太爷跟着儿子进京享福,从此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可是,这位老爷子却特别地古怪,竟是怎么也丢不下那把杀猪刀,不仅不肯跟儿子进京,还继续留在乡里给人杀猪。
见老父如此固执,王氏兄弟自是十分无奈,多次相请恳求,无奈老爷子却总是不肯,好容易去一趟儿子的家,也总是掖着把杀猪刀四处晃悠,还时常爱与下人们、尤其是跟厨子喝酒吃肉,没有一点儿老太爷的样子。
饶是如此,王家兄弟对老太爷仍是极为孝顺。
老爷子早年丧妻,却坚持不肯续娶,就怕娶了后娘委屈了两个儿子,硬是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地把两个儿子拉扯大,因此父子间的感情极深。就算王老太爷干出再出格的事儿,只要他能留在盛京城,王氏兄弟便已经很欢喜了,又如何会去管束自己的老爹?
也许正是因袭了老太爷的“与众不同”,王家这兄弟二人,行事便也常出人意表,属于朝廷里的异类。
其中,长子王佐为太常寺少卿,虽然职位不高,却是从六科给事中一路混上来的,人赠外号“滚刀肉”,说好听了是外圆内方,难听点儿说那就是外滑内奸,十分不好应付,据说连几位阁老都怵他。
至于次子王佑,那就更了不得,不仅做到了监察御史,且还是个上能参天、下能参海,当不间儿还能参个皇帝的主儿,号称全天下就没有他不敢参的人。
陈滢所说的王家姑娘,一个便是王佐之女,叫王敏蓁,另一个则是王佑之女,叫王敏芝。
因为王佑得罪的人太多,王佐也极不好相与,所以这两个姑娘在贵族圈儿里没什么朋友,姑娘们见了她们也大多也以走避为主。而陈滢现在却在说,她与这家的两个姑娘交好,自是叫人吃惊。
“你与她们一直都很相熟么?”许氏问道,神情间有一丝异样。
王家兄弟虽然年轻,却皆身居要职,若说元嘉帝没有提拔他们的意思,任谁也不会信。而许家这回是铁了心要争一争阁老之位的,如果能与王家交好,自然不是坏事。
陈滢闻言,嘴角便拧了拧:“侄女与她们也不算特别熟,不过每回见了总要聊几句,只能说挺谈得来的。”
第016章 衣冠之制()
许氏微微一笑,端起茶盏喝了口茶,状甚悠闲:“漌姐儿就爱个热闹,怕是静不下来与你们说话,怪道她从来都没跟我提过呢。”
这是在怪陈滢不肯引见?
这念头在心底绕了绕,便被她丢开了。
许氏怎么想,不关她的事。
“从去年起,她们两个就一直跟我念叨,说长公主老是逾制。”陈滢继续着方才的话题,很希望许氏不要再跑题了。
“长公主殿下,到底逾了哪一条祖制?”许老夫人终于问到了点子上。
陈滢松了口气,立时回道:“回祖母的话,长公主殿下并香山县主,皆逾了衣冠之制。据王大姑娘说,有好几回,长公主穿的衣裙上头有龙,香山县主也常穿双雉双凤绣鞋。”
许氏与许老夫人同时变了脸。
普天之下,只有帝后才能穿龙袍。而县主以下,也只够在衣裙上缝双雉,凤却是不能用的。这是祖宗定下的规制,无人可违。
长公主这可不是一般的逾制,若换个厉害点的皇帝,她这罪名都够杀头了。
“我们几次在宴席上听那些下人议论,说是太后娘娘最喜欢给长公主并香山县主赐衣裳,那些下人们不懂,王家两个姑娘可不糊涂。”陈滢继续说道。
许氏瞬间知晓其意,却犹自不信,沉吟地摩挲着掌中茶盏:“此事可大可小,王家……真会动手?”
“王家和长公主有点过节,他们一定会动手。”陈滢抛出了一个重大消息。
许氏果然被这话给惊住了,放下了茶盏,沉声问:“他们怎么又有过节了?这是从何说起?”
“这怕是与王老太爷有点儿关系。”许老夫人接口道。
“祖母圣明。”陈滢拧了拧嘴角。
许老夫人虽然很少出门,但消息渠道却显然不是许氏能比的。只要她老人家心中有数就行。
“天儿不早了,我今日乏得很,就不留你们用饭了。”许老夫人突兀地端起了一旁的茶盏,不仅不想继续方才的话题,且还干脆下了逐客令。
许氏愣了片刻,忙搁下了茶,起身恭声道:“是我们扰了老太太的清静。”
“无妨的。”许老夫人说道,态度是一贯地慈和,又提声唤人:“刘宝善家的,替我送一送大夫人她们。”
刘宝善家的本就没走远,闻声儿便挑帘走了进来,躬身笑道:“奴婢正要请老太太的示下呢,晚膳该摆在何处?”
“就在这屋儿吧。”许老夫人像是没什么兴致,只说了这一句,便将茶盏搁在了案上,眼睛也闭上了。
刘宝善家的不敢再多言,转身将门帘挑高了些,许氏也放轻了脚步,带着陈滢悄悄退了出来。
直到走出廊外台矶,刘宝善家的方才轻声问:“大夫人想也累了,要不要奴婢叫人抬个兜子过来?”
许氏忙道:“很不必如此。不过陪老太太说了会子话,哪里就累起来了?”说着又笑:“今儿坐了半日的车,我倒想走一走散散。”
刘宝善家的点点头,笑着将她们送了出去。
暮色渐浓,西边的天空还余着一抹明丽的绯色。陈滢抬头看去,却见斜阳淡淡,点染于檐角廊前,仿若上天泼下大片金粉,视线所及,一片暖黄。
几个才总角的小丫头子打着灯笼从那一头走过来,见了许氏忙忙行礼,复又拿着长篙做的火引子,将明远堂门左近的几处灯笼点着了。
许氏与陈滢辞了刘宝善家的,跨出门槛,抬头便见陈漌并陈湘她们并没有走,而是带着丫鬟立在院门外头的廊下说话,见许氏出来了,便都迎了上来。
“母亲,祖母是怎么说的?可还要紧?”陈漌头一个开了口,清丽夺目的脸上带着些许忧色,越发有了一种难言的美丽。
许氏看着女儿,眼神中既有骄傲、又有欣慰。
她的女儿不需要有多么精明聪慧,总归有娘家给她撑腰,完全不必像陈滢那样强出头。
许氏心中越发温软,伸手摸了摸陈漌的头发,柔声道:“事情都过去了。”
陈漌闻言,提着的心立时放下了大半,向着许氏展颜一笑,亲昵地抱着她的胳膊晃了晃,又看向了陈滢,关切地问道:“三妹妹可还好?”
“我很好,多谢大姐姐动问。”陈滢中规中矩地答道,随后就闭起了嘴。
陈漌以为她多少会说些什么,没想到她就只说了这一句,不免有些失望,正要再问,许氏却已经开了口:“罢了,都回去吧,天儿也不早了,别叫你们的母亲担心。”又回首向陈滢一笑,慈爱地道:“好孩子,你也快回吧,你母亲定是等急了。”
陈滢恭声应了,许氏便带着陈漌踏出游廊,往东头的月洞门而去。。。
大房并四房的院子皆在府邸东南角,而陈漌与陈湘姐妹却是同路,两房的院子都在西南角。这是许老夫人亲自定下的,为的自然是少生些是非,陈滢觉得这样安排很合理。
陈滢的大丫鬟寻真也一直等在门外,此时方得了空儿,便悄没声地走了过来,将臂上搭的一件鹅黄底云鹤纹妆花夹纱薄斗篷递给了陈滢,轻声道:“姑娘披上罢,这早晚儿了,到底还凉。”
陈滢接过斗篷披了,瞥眼瞧见旁边的陈湘与陈涵也都披着薄斗篷。这是府里今年新裁的春衫,姑娘们人手一件,皆是妆花夹纱的质料,只是颜色有所不同罢了。
姐妹三人默默地踏上了通往西首宝瓶门的游廊,没走上几步,四姑娘陈涵第一个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三姐姐,你犯了这么大的错儿,祖母是不是要罚你?是罚跪还是抄经?”说着又握了嘴笑:“祖母上回罚人还是前年呢,我记得那一次罚的是大姐姐,大伯母整哭了半个时辰。”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笑得天真烂漫。
“四妹妹,你怎么这么说话?”陈湘扯了扯她的衣袖,面上飞起了红晕,似有些尴尬。
她们是一母同胞的姐妹,都是沈氏所出,不过陈湘性子沉闷些,不大得沈氏喜欢,倒是陈涵,与沈氏活脱儿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沈氏便偏疼她几分。
第017章 鸣风阁中()
“我就问上一句,姐姐连这也要管?”陈涵一点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又“啪”地将廊外的一根柳条折了下来,朝地上狠狠一掷:“挡道儿挡到本姑娘面前来了。”
陈湘涨红了脸,沉声道:“四妹妹怎么说话的?哪里学来的这些作派?”
“母亲都不管我,你摆的什么姐姐谱儿?”陈涵根本不吃她这一套,冷笑道:“不过在长房跟前得了些脸面,瞧把你给狂的?有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摘了星星月亮呢,真是给点儿颜料就开了染坊。”
夹枪带棒,从陈滢到陈湘全都被她骂进去了。还别说,这几句正是得了沈氏真传,果然是一对好母女。
陈湘直气得唇青面白,定定地看了她一会,扭头就走。
陈涵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像是很惊讶,又像有点委屈,嘟着嘴看向了陈滢,娇声道:“二姐姐怎么这就生气了?我就开个玩笑,她也能当个真,真是个小心眼儿。”
陈滢拧了拧嘴角,没说话。
这世上就有这种人,最喜欢把语言当作武器,进行无差别攻击。你当真了,她就说是玩笑;你若当玩笑,她却骂得比谁都难听。陈涵在这一点上真是青出于蓝,沈氏也比不了。
见陈滢始终不语,陈涵的眼珠转了转,便凑过去掩唇笑道:“哎呀,瞧我这心直口快的脾气,却把个二姐姐给气跑了,一会儿我还得跟她赔不是。”说着又埋怨陈滢:“三姐姐怎么也不劝劝我?显是没把我当姐妹瞧了。”
这一番轻嗔薄怨,又是娇俏又是甜腻,就仿佛是天真不懂事的少女,与刚才那刻薄的模样截然相反。
陈滢的嘴角再度拧了拧:“我为什么要劝?”
“我们是一家子姐妹呀。”陈涵笑得越发地甜,一脸理所当然:“姐妹之间可不就该能帮就帮么?”
“那在武陵别庄的时候,四妹妹怎么也没说来帮帮我?”陈滢道。
陈涵面不改色,娇笑着道:“那我哪儿能帮得了?再者说,三姐姐能说会道,舌战群雌,又哪儿有我们插嘴的余地呢?”
“我可不这么觉得。”陈滢一脸坦诚地看着她:“在我看来,四妹妹才叫灵牙利齿,堪称全盛京之最。”
陈涵到底年轻几岁,还没到老脸皮厚的程度,听了这话,面子上有点儿挂不住了,便咂嘴叹道:“啧啧,三姐姐原来也会说反话,我可见长见识了。我这笨嘴拙嘴的可比不得三姐姐。”
说罢,她便又状甚遗憾地叹了口气,一脸怅怅:“从前三姐姐可不是这样儿的呢,可见在三姐姐的心里,家中姐妹也分了轻重,长房排在第一位,我们三房就没放在三姐姐的心上。”
这些挑拨离间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跟喝水吃饭一样容易。
陈滢拧拧嘴角,仍旧一脸真诚:“四妹妹,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从我这里套些消息,好回去告诉别人去。不过我要说的是,我这里没有你要打听的事儿,我劝你还是不要浪费口舌了。”
陈涵愣了愣。
这完全不是她熟悉的后宅那套说话方式。
难道不是应该绵里藏针地打机锋吗?难道不该把真正的意图夹在一大堆似是而非的话里吗?怎么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这还让人怎么接话?
她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好一会儿后,方才猛地将脸一沉:“三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谁要从你这儿套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