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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似乎暂停了攻势,趁着这难得的空隙,陈滢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从锅里捞出一把长剑插在腰间,大口喘息了一会儿,旋即手脚并用攀上一旁的大山石,凝目观望。
毒箭的效用十分惊人,敌方损失惨重,马匹尽数中毒倒地,此刻能站着的只有六人,而这六人尽皆伏身于车厢之下,以此做为掩体。那个头领模样的男子似是有些迟疑,旁边正有个精瘦的黑衣人在急急地向他说着什么,也许是在商量对策。
陈滢观察了片刻,咧开嘴,发出了“嗬嗬”的奇怪笑声。
她只剩下了两支箭。
敌人存活六个。
已经没有斗智的空间了
除了硬拼,再无别路可走。哪一方有勇气拿命去赌,哪一方的胜算就更大。
陈滢大口地呼吸着。
秋风冷冽,携来深山中才会有的草木腥气,当然还有血腥与焦尸的味道,这让她混乱的头脑略为清醒。
她转首回望,身后的空地上站满了惶惶不安的人,大多数都是女子,还有三个未成年的少年。
那是何缜、何纶以及韩珣。
此刻,何家二子皆是小脸儿煞白,害怕地躲在黄氏身后,只露出眼睛来往外瞧,唯有韩珣一脸地跃跃欲试,却被两个姐姐左右挟持着,不得动弹。
“做好准备。”
陈滢对倪氏说道,复又向郭婉点了点头。
她二人手拿武器,带领一干仆妇站在人群的最前方,神情间有慌乱,亦有绝决。
“我们会的。”郭婉说道,一面轻轻咳嗽了几声。
陈滢有些担忧地往远处看去。
母亲李氏已经起来了,不过还是力弱,不能久站,这时候正被紫绮、寻真她们护在当中。当陈滢看过去时,李氏也正在看她,苍白的脸上绽起一朵笑容,对她点了点头,以口型比出“放心”二字。
陈滢蓦地有些心酸。
李氏总是很怕拖她后腿,在盛京时是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陈滢忽然对自己有些唾弃起来。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几乎忘记了自己借用这具身体的事实。
尽好义务、守护亲人,这是此生此世她不可逃避的责任。
第176章 攻心为上()
陈滢向李氏笑了笑,跃下石块,走到路口中央,挽起了长弓。
两支羽箭安静地躺在她的指间,箭尖稳稳指向正前方,不复方才的轻颤。
“我手里还有箭。”她再度开了口。
四下悄然,这安静的语声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
“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她最后说道,挺直身体,两眼直视着前方。。。
李恭呆呆地看着她。
从未有一刻如此刻这般,让他从老师以外的人身上,感受到了如此强大的信念与勇气。
眼前的少女仿佛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表妹,可他又觉得那种气息很是熟悉,就如同他无数次站在老师身边聆听教诲一样。
愣怔片刻后,李恭蓦地弯下腰,拾起了掉在地上的长树杈,复又学着陈滢的样子,从锅子里挑了把长刀别在腰间,随后大步走到了陈滢身前。
“表妹负责远攻,我们负责近击。”他举起木杈,回头对陈滢一笑,温润的脸上笑容清和,眼神明亮且坚定。
那几名家丁此时也都反应了过来,纷纷拿起长木杈与兵器。不消多时,最后一道防线之后,便立起了一面人墙。
由一些毫无武技的人组成的人墙。
其中甚至可能还包括一名陈滢没有分辨出来的内奸。
“大表哥,站到我身边来。”陈滢说道,视线紧紧锁定前方。
方才那一轮连射时,她不是没考虑过可能来自于身后的攻击,所以她一直把匕首放在手边,也是为了防止意外的发生。
现在,他们这一方已到穷途末路,如果她是内奸,一定会选在这个时候动手,李恭此时还是跟着自己比较安全。
李恭有点不明所以,不过还是走了过来,站在了陈滢身边。
“请大表哥为我护个法。”陈滢笑了笑,以一种较为轻松的语气说道。
李恭是个一点就透的,马上便知晓陈滢之意,一时间既感动,又觉得有点怪异。
身为男子,此时却需要女子来保护,那种感觉,委实难以名状。
陈滢没再去关注他,而是目视前方,执箭的手十分稳定。
被逼上绝路的紧迫感,反倒促使她平静了下来。
我刚才的想法其实是错误的,也太过武断。
她快速分析着形势,如是想道,那双如水的眼眸在这一刻显得无比清澈。
其实,还可以再试一试用计的,毕竟这是我最擅长的部分,在此刻的条件下,再怎样不可靠的尝试都不为过。
她继续想道,嘴角再度拧去了一旁。
“抬两只箱子过来。”她平静地吩咐了一声。
这要求突兀而又怪异,身后众人都怔住了,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明白她要做什么,有几名仆妇往前走了两步,复又停下,左右张望,不知所措。
唯一给出反应的人,是郭婉。
她想也没想,立刻招手唤来几名健妇,吩咐她们照做。
“两只木箱,叠起来放,就放在这路口。”陈滢像是早就知道郭婉会配合她,此时继续提出要求,两眼一刻都不曾离开过前方。
这不是多难的事,木箱很快便叠放好了,一个胆大些的韩家仆妇上前,用很敬畏的声音轻声道:“陈三姑娘,好了。”
陈滢点点头,迅速收弓,转身便踩上了木箱,直身站身,双足与肩齐平,复又张起长弓。
这是她第二次站在制高点。
也是她第二次将自己暴露在敌人的眼前。
赵彪等人已经看见她了。
事实上,当陈滢的身影忽然冒出来的时候,他们便同时做出了一个动作:伏低身子,寻找马尸或其他掩体。
弓箭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箭上淬了剧毒,中者必死。
人总是惜命的。
在突发事件下,人总是会本能地趋利避害,做出对自己最为有利的选择。
陈滢嘴角那个怪异的弧度,又加深了一些。
赵彪等人的举动,无异于宣告着人类本性在危险面前的作用有多强悍,而她由此亦得出一个结论:
这些活下来的贼匪中,或许真有运气逆天的存在,每每躲过她的毒箭,但更大程度恐怕是因为——他们没那么拼命。
悍不畏死者往往死得最快,幸存下来的,大多是聪明人。
“你们有六个人,而我,只剩下了最后两支箭。”陈滢突兀地开了口。
微有些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山道中,防线内外的人皆听得一清二楚。
她的身后传来了一阵低低的吸气声,似是对她这样把底牌亮给对手的举动而感到不可思议,黄氏的表情甚至堪称绝望,显然认为陈滢已经疯了。
而山谷外的赵彪与老九则对视一眼,目中同时迸出疑惑。
弓箭手的箭袋确实空了,但也不能保证对方说的就是实话。
赵彪微眯双眼,仔细打量着陈滢,却并有没注意到,当他转头时,老九眼里飞快地划过了一丝阴霾。
“我就站在这里,你们应该能发现我没撒谎。”陈滢再度说道,语气仍旧如方才一样淡然:“换言之,你们当中,会有四个幸运儿得以活命。”
即使脸上满是血与灰,叫人根本无法看清她的表情,可她那种满不在乎的语调仿佛在高调宣布着她此刻的放松,或者说是有恃无恐。
“要不,你们就来赌一赌?赌谁的命更好,怎么样?”陈滢的声音越加低沉,因而也就越加有了一种诱惑的意味:“只要再死上两个人,剩下的那四个人就能把我们这么多人一网打尽,进而平分厚赏。”
她说到这里有了一个停顿,仿佛在在留出充分的时间供黑衣人思考,语声中甚至还含着几分调侃:“想一想,我杀掉那么多人,难道不是在帮你们的忙?死的人越多,分钱的人就越少,而你们拿到手的就越多,这道理你们不会不懂。你们是不是该感谢我?”
黑衣人保持着沉默。
陈滢却笑得越发古怪。
语言是最具欺骗性的,而一些不经意间的动作以及表情,往往才是一个人真实心理的反应。
比如此刻,这六个沉默的黑衣人中,便有至少三个人悄悄地改变了重心。
她眯起了眼睛。
第177章 我替你杀()
“或者,我们可以换个玩儿法。”
片刻后,陈滢再度开口说道,低沉的语声有些沙哑,比方才还具诱惑力。
“比如,你们可以推举出两个人来,我杀。”陈滢抛出了最后的诱饵。
风似乎变得更冷了,六个黑衣人仍旧保持着沉默,可是,他们中挪动身体、改变重心的人,已经由三个变成了五个。
唯一没有任何动作的,是那个瘦小的男子。
陈滢记得,方才她从山石上窥探时,这瘦小男子正在跟那首领急急地说着话。
莫非,他就是那个聪明的军师?
陈滢笑容里,添上了一抹意味深长。
有意思。。。
身为这群贼人中最聪明的一个,难道他这时候不该跳出来揭穿她么?这么简单的拖延外加离间之计,以此人的头脑不会听不出,可他却一言不发。
为什么?
陈滢再不出一声,静静地站在制高点,俯视着这些黑衣人。
赵彪也在沉默。
坦白说,他有点心动。
那弓箭手应该是对方唯一的战力了,毕竟方才那轮强攻情势极为危急,可就连那个拿鞭子的女人都没出现,可见对方再无一战之力,且这弓箭手身上也没地方藏得下箭支。
对方只剩两支箭,这应该是实话。
此外,这弓箭手还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死的人越多,分到手的钱就越多。
而更重要的是,他们六人虽然都是黑虎帮的,但其中恰好有两个不是赵彪的直属手下,此次在队伍中也不大听他的话。
拿去送人头不是正好?
“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好一会儿后,终是有人出声了,开口之人却不是赵彪,而是老九。
陈滢站得高,很清楚地看见那个头领向军师打了个手势,军师这才问了出来。
她的神情变得越发莫测起来,蓦地一笑:“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老九没说话,只拿眼睛去看赵彪,旋即视线又往左右扫去。
他看的正是那两个不听话的属下的位置。
此刻,这二人也正自有些不安,皆悄悄观察着赵彪的反应,其中一人甚至改变了刀尖所指的位置,不再朝向陈滢,却也没指着赵彪。
但有经验的人都知道,只要赵彪一动,这刀子一定会招呼过去。
陈滢心下越发笃定,身上的气息亦极为放松。
这是一场心理战,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是这场对决中不可或缺的要素。
陈滢越是轻松,对面那六人之间的气氛便越紧张,这种紧张甚至影响到了天气,那穿山而来的风都变得阴冷了起来。
如果他们能这样一直紧张下去,那就好了。
陈滢这般想着,蓦地心神一动。
这风怎么这样凉?
即便一线天再是如何潮湿,此处到底是山东行省,这地方的从来都是干爽的,极少如南方那样阴冷。
莫非……
一念未起,她的颊边,倏然便落下了一线冰凉。
陈滢的心一下子坠入谷底。
下雨了。
她甚至都不必抬头去看,便在她的正前方,在一线天窄细的缝隙间,那稀疏的白亮雨丝,正悄然飘落。
极度潮湿以及雨雪天气,皆是箭手大忌,因弓弦极易受潮,这将导致弓箭失效。
陈滢脸上挤出了一丝苦笑。
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连老天都不肯叫她再多拖延一会儿。
思及此,她的眼神陡然冷厉,弓弦一紧,拉成满月。
必须趁弓箭失效前再毙二敌,否则……
还没待她想完,蓦地变故陡生。
一道瘦小身影悄无声息地跃起,陈滢只看见半空里划过雪亮的寒光,回过神时,两名黑衣人已经被同伴制住,架在脖子上的钢刀明晃晃地,锋利的刀刃紧贴着颈侧大动脉。
陈滢呆住了。
她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向自己人开刀!
只不过是一点点利诱而已,却不料竟能得来如此结果。
这完全超出了陈滢的预期。
而饶是如此,陈滢亦不敢有半点松懈,随时防备对方使诈。
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因为动手的人正是赵彪与老九。
当第一滴雨落下时,那两个属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