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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与被紧紧拥着,腿边放了两个汤婆子,只要温度稍稍降一点,沈徽便撤出来命人换新的来。这一夜下来,折腾得值夜内侍疲惫不堪,连沈徽自己也没睡踏实。
到中夜时,容与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弄醒,迷迷瞪瞪间,见沈徽拿了汤婆子下床,顿时明白他整晚都在惦记这个,忙伸手拽住他,“别管它了,我这会儿腿也不疼,你快好好睡吧。”
自己都这样了,还一个劲儿替旁人着想,沈徽无言地看着他,想起方才睡着的时候,他每动一下都会不自觉发出呻/吟,那是身体因痛楚自然产生的反应,半点不带矫饰。而回程路上,他就问过随行的太医院院判,得到的答案是在雪地里跪一晚,就算两条腿不废,将来也断不可能恢复如初,病根一旦落下,不到四十就有可能行动不便,每到阴冷潮湿的天气,那种密密实实从骨缝里往外渗的疼,会教人痛不欲生。
他听得心狠狠揪成一团,恨不得把始作俑者立时抓来千刀万剐。甫一回京,他火速下旨革去吕铨大理寺卿一职,大理寺上下一连接了几道圣旨,参与过此事的人无一例外被下狱、被行杖、被流放……
可真正的那个罪人呢,至今还在逍遥,那是他一手栽培的帝国皇太子,是他沈徽的好儿子!
长夜无眠,回首遥望半生光阴,一路走来披荆斩棘,他争过抢过,恨过怨过,每踏出去一步,足下都堆积充斥着谎言,每一段路途都点缀着*和勃勃野心,其间辜负了几个或真心或假意的女人,得到了两个性格迥异的血脉继承人,唯一庆幸的,是还能收获一段至纯至真的感情。
迄今为止他没心软过,可到底还有纠结。沈宪的好,是打他离开京师,自己才慢慢体会出来,然而此时他人已在吴中纵情山水,做梦寐以求的潇洒落拓闲王。他便是犹豫,身为皇室中人那是难得的境遇,既然决定成全沈宪的潇洒自在,又何必再亲手收回,把一个诗情画意的少年重新绑在这个,连他自己都厌倦了的位子上过一辈子?
平心而论,沈宇的确是更合适的继承人,他意志坚定,头脑清晰,好比此番趁他离京发难,整个过程有理有据,对时局的估计精准到位,对朝臣的把控能力超过他的预期,这原是个极好的帝王坯子。
如今摆在他面前的难题,是怎样做才能不负家国,不负卿?要如何才能够两全?沈徽越想越无睡意,睁着困乏的双眼,在暗夜里辗转,平生第一次感受何为惆怅无眠。
沈徽的所思所想,容与在心里明澈如镜。爱人已够烦恼,他便绝口不提涉及太子的话题。有些事纵然年深日久,他依然记忆犹新。从前到现在,他曾经卷进沈徽和父亲,沈徽和妻子的矛盾冲突里,现如今又夹在了沈徽和他儿子之间。孰是孰非暂且不论,从感情上,他确是没法接受,沈徽因为他再失去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
不过问,消息依然走得飞快,眼下的东宫俨然成了冷宫,太子彻底禁足在内,朝堂上亦少不了有人提及此事,随即便被无处宣泄愤怒的皇帝痛加斥责,一并驳回了太子生母加封皇后的议题。
在宦海里打滚沉浮,个个都是精明人,皇帝的心事明眼人看得清楚,可总有自诩忠义之士敢于挑战权威,御史台以提督太监跋扈朝堂,藐视宫规等罪名上奏,跟着京师谣言四起,连古早的传闻也被翻将出来,不外乎禁中有两位天子,一个是坐皇帝,还有一个是立皇帝林容与。
沈徽龙颜大怒,以雷霆万钧之势,在午门外一连廷杖了三十多人,矛盾一触即发。容与没阻拦,这样坐视的态度让人费解,连王玥都不无担忧的说,“皇上这么做,固然是能震慑那起子人,可不是又把你架在了上头?在朝在野的读书人是愈发恨你了,这个死结解不开,你将来麻烦不断。”
容与一副事不关己,闲散笑问,“难不成仲威觉得,我和天下读书人的关系还能修好?储君和我之间,谁占据正统一目了然。偏只这正统二字,在儒生士子心里绝不可动摇。事已至此,倒不如以强势手段镇压,不然读书人痴愚起来,打嘴仗就够人让人烦。光听这些人的,什么事都做不成,连皇帝在内,他们要的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王玥少见他这般淡漠,再细看时,更觉得他脸上表情接近于冷漠,不由嗐了一声,“你倒是更洒脱了,我还是那句话,有皇上一日,你自然万事无忧,可人无远虑终究不成,你自己不要太痴了,早就打算并不为过。”
容与一笑,点头说好,随即便岔开话题。
他不是洒脱,而是得过一天是一天,自问并没有受虐倾向,也不可能再向太子投诚,反正除死无大事,连生死都放得开了,便没什么值当挂怀。
从封禅回来至今,沈徽对他比从前更上心,堪称无微不至,那些个食补、药补的吃食,见天换着花样叫人整治出来,再软磨硬泡逼他吃下去。这会儿开了春,那屋子里仍旧炭火不断,只要天稍微阴下来一点,太医院特制的膏药就贴上身。更吩咐了院判每日来给他请脉,呵护得不能再周到,当然,也把人彻底圈在了乾清宫里。
才过清明,沈徽忽然提出要去西山行宫,“我让人从山里引了一处温泉,也问过太医了,说温泉水对你的腿疾有效,要经常去泡一泡才好。往后一立秋你就搬过去住,夏天多雨,山里湿气重倒是不好,趁着这会儿乍暖还寒,我陪你去休养一段日子,好不好?”
他说陪,让容与有种反客为主的感觉,心下蕴藉,脸上只淡淡的,“才回来几天就又出去,千头万绪的事都不管了?皇上可是越来越任性了。”
“我就是任性,你第一天知道么?”沈徽深深看他,一面放低声气儿,带了点恳求味道,“我能做的也就这些了,你当我肆意也好,心存愧疚补偿也好,千万别拒绝我。”
他说得真挚,容与便没再劝阻,索性都由他去,将来的事谁都抓不住,他能顾及的只剩下这些实在的关怀。
西山行宫的温泉是一个月内开凿出来的,因动用人力财力有限,汤池修建得不大,很像后世别墅里自带的游泳池,也就仅够两个人戏水罢了。
原本一池硫磺味极足的水,被沈徽特意在室内熏蒸了不少名贵香料,冲淡了原本难闻的味道。
他不过略略蹙了下眉,沈徽便忙着在一旁解释,“我怕那味儿你不喜欢,你虽不爱熏香,却向来身上雅致。这么着闻上去还是有点怪,要不,你将就一下?”
真是煞费苦心,容与本来就是承情之人,当即笑说无妨。两人一道用过晚膳,食材都是早春江南特供上来的,有鲜笋、河虾等物,就着桂花酒,两人都是食不厌精的主儿,容与又自律惯了,每道菜不过浅尝辄止,用得不甚多。
饭罢,沈徽陪他去温泉,那水温很高,不同于后世真假难辨的温泉水,纵身入内感觉很舒服。尤其是双腿,比膏药热敷更能缓解酸胀。
容与专心治愈风湿,没留神一旁的人正专心端详他。沈徽目不转睛,望着身边人。那一头乌发沉沉垂下来,有一多半散在肩上,发梢上的水珠被室内灯火一映,闪着晶莹的光泽,微微侧过头时,露出挺直清秀的锁骨,在一汪碧水之下,影影绰绰浮动着修长清瘦的轮廓,其人伸展手臂慵懒搭在池边,透着别样的飘逸韵致,也映衬出了他一身明亮清澈的光华。
被水流滋润着柔嫩的肌骨,眼前的人分明还是绿鬓潘颜的少年郎模样。
“多少年了,样子也不变,你究竟是人还是妖?”沈徽兴叹,自背后环绕住他,身体紧紧贴合在一起,泉水便自缝隙中缓缓流淌。
容与敏感地觉出身后人起了反应,想想他忍耐许久,心里既好笑又有些酸楚,这些日子沈徽待他珍重疼爱,他能感受得到,于是转身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什么都不是,只是属于你一个人的林容与。”
一个吻一句话,像点燃了火捻子似的。沈徽猛地握住他纤细的腰,将他人整个扳过来,借着水势按倒在池边。
他的手顺着那突起的肩胛骨向上,抚摸到平直的肩膀,再沿着那修长的双臂蜿蜒摩挲,最后握紧那双手,牢牢地禁锢住。见容与并不反抗,一味柔顺超乎想象,他脑子里顿时兵荒马乱起来,既想疼他,又怕他疼,然而一头已是扎进深渊,痴绝的目光停在对方身上,眼见着爱人的身体弓成一道优美弧线,不是欲拒还迎,而是实实在在供他予取予求。
沈徽有些忘乎所以,越发尽心力地去爱他,容与承受着所有撞击伐挞,渐渐气息微弱低吟出声,却又在一瞬咬唇忍耐爱人加诸在他身上的一切。这不算公平,沈徽一面享受,一面暗暗自责,直到干涸已久的眼眶泛起潮湿,视线模糊一片。
什么江山万里,宏图霸业,一代英主,迟早都会烟消云散,他是一个连未来都安排不了的人,还说什么千秋万代定要林容与青史留名,根本全是自欺欺人!这世间没有什是他能抓牢的,也许只有紧紧贴合在一起的温度,不会随着东逝水,无声无息地流走。
沈徽满心餍足,却也疲惫不堪,容与则是趴在池边不出声,他只能把他转过来,环抱着他的腰,抱了好一会儿,摩挲爱抚,珍重得仿佛怀中人本就是稀世珍奇。其后倏地一下,他把他顶上岸边,见他带着茫然,怔愣地坐在那里,精瘦的腰身线条纤细中带着力度,美好得任何一个画师都描摹不出。
沈徽欣赏的看了一刻,忽然对着容与一笑,出人意料埋头下去,吻上了那处不可言喻的地方,然后伸出舌尖,一厘厘将它彻底包裹住。
目光清澈望着他的人,呜咽一声,惊得睁大了眼,“你……沈徽……”
底下的话已不可闻,全被剧烈颤抖弄得支离破碎。容与下意识合拢双腿,又被沈徽大力分开。他在探他的底线,同时也使尽浑身解数,全然抛闪了皇帝身份。被疼爱的人禁不得这般宠溺的痴缠,瘫软成一池春/水,间或还伴随着不可遏止的战栗。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徽才蹭上来,咬住他的耳垂,语调半是诱惑半是威胁,“说你爱我,永远都不会离开我,我们生同衾死同穴,好不好?”
这是一个帝王的爱,其实和普通人没有分别,他惦念一生一世,还贪心希图永生永世,*是无止境的,可倘若没有不安、惶恐、担忧、顾虑,又何用这么刻意地去强调。
容与抿着唇不说话,理智残存,被逼问之下更是头脑清晰。有些话,承诺了未必做得到,还不如给彼此留个余地,留条退路。
“说你爱我,”沈徽眼里一片湿润,却执着的燃烧着熊熊火焰,“你不会离开我。”
依然试探不出结果,他不甘心,低下头去,再度如法炮制,又一轮汹涌澎湃,又一轮好似洪流宣泄不出的折磨,容与犹自咬牙抵死不开口,最终还是那任性的人先屈服了,抱紧他的腰身,哽咽着喊出声,“永远别离开我,容与,朕求你……”
这一声哀恳听得人心尖发颤,该拿他如何是好,该怎么办?爱情真能抵得过时间消磨,权力腐蚀,人心变幻?有谁知道呢,未来抓不住,只有这幽暗的天地,这一池碧水,才是他们眼下唯一能掌控的天地。而那些言语,那些爱怜,还有那些痛楚,不算多的一点回忆,却是要嵌进脑海里,留待日后翻出来,再细细地一帧帧品咂温故。
第126章 西山行宫()
天青似水,窗外春/色明媚。容与沉沉睡了一夜,早起发觉身边空荡荡的,枕边人已不知去向。
看看更漏,也才卯时三刻,想是沈徽去了外间书房处置政务。来西山已有月余,宫里头太子还在禁足思过中,是以皇帝本人并不轻松。不止格外勤政,甚至更一反常态,不教容与在那些案牍里花费心神,事无巨细全都亲力亲为。
容与在床上懒了一会方才起身,外头内侍听见动静,忙进来打水伺候。除却林升,他至今不大习惯别人贴身服侍,看了一眼那脸生的内侍,便挥手打发了人,自去梳洗更衣。
毕竟是在山里头休养,他只穿月白直身,头戴一根束发的乌木簪子,周身一派清爽,踱步到廊下呼吸会儿新鲜空气,见院子里已有内侍捧着食盒鱼贯而入,预备伺候早膳。
吃食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打开来看时,连新蒸的羊羔肉并各色小点心在内,粗粗一扫,没有一样和前些日子用过的相同,显见着是又变换了花样。
只是两个人而已,哪里吃的完,非要日日都这么铺张,容与因叫人去请皇上,一旁内侍笑答,“万岁爷大清早就起了,先去前头正殿批了会儿折子,顺带吩咐小的们预备好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