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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双眼迷蒙,声音哽咽。
所以,脱欢上次说什么只要他敢去雀子山赴约,赢了之后就可以将故旧迎回大周的话,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而已。
他所在意的那些人,只怕这会儿早就成了一把枯骨,不知道被扔在草原的哪一个犄角旮旯了,膏润着瓦剌的水草,至死也不能魂归故里……
韩彦讶然挑眉,旋即又了然怅叹。
他就说嘛,此次对战脱欢,己方大获全胜,镇国公即便是见到“故人”有所感怀,也不至于借酒浇愁。以镇国公的性子,应该是想方设法地迎回那些忠臣良将才对。
却原来……
心底的坚持轰然间崩塌,没有了着力之处。
韩彦怅然长叹,起身给镇国公斟满酒,就见还未等他给自己斟酒,镇国公就已经再次端起酒碗,仰头一饮而尽。
喝得太猛,有酒水溅出,落在镇国公饱经风霜、刚毅坚勇的脸上,像是泪珠一般,让他整个人较之平日显得软弱茫然起来。
韩彦长叹一声,将自己的酒碗斟满,又陪他走了一个。
舒予端着小菜进来时,正看见镇国公和韩彦二人你一个我一个地空腹喝酒,想到韩彦才刚刚痊愈的身体,不免有些担忧。
“空腹喝酒伤身,你们俩好歹先吃两口菜垫垫。”舒予一面将托盘上的小菜放在桌上,一面笑着劝说道。
镇国公此番前来找寻韩彦喝酒,显然以私交论,所以也不必拘泥那些主帅臣属的理解。
趁镇国公不备,舒予飞快地瞪了韩彦一眼,责备心疼之意明显。
韩彦微微一笑,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又冲对面抬了抬下巴。
舒予见镇国公一副失意落寞的样子,早就没了平日的威严和爽朗,单是一看,就让人心里酸酸的,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趁着离开时,又悄悄地拧了韩彦胳膊一把,警告关切之意尽在不言中。
韩彦笑着点点头,示意舒予不必担心,他自有分寸。
他还有许多未了的心愿,极为顾惜自己的身体。
镇国公犹自沉浸在得闻噩耗的巨大悲伤当中,并没有看到韩彦和舒予的这番小动作。
他很想大醉一场,醉后就不必再想着那些渐渐模糊的面孔,不必再震惊忧愤又无可奈何了。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是想醉,就越是清醒,两坛子酒喝了大半,脑子里绕来绕去的依旧是那些旧日的容颜,和从瓦剌逃回的旧年兵卒的那句话:
“那些大人们坚决不肯折节侍奉二主,所以脱欢继位之后,就立刻将他们全部杀害,抛尸荒野……”
韩彦见状无奈,只得趁着倒酒的工夫,悄悄在酒中加了些料,免得镇国公一直这么喝下去,真的伤了身体。
……
守在帐外的舒予,听到韩彦的招呼掀帐进去之后,就见刚才还大声说着“干了这一杯”的镇国公,这会儿正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舒予心里一惊,连忙三步并做两步小跑过去,担忧地问道:“他这是怎么了?先前还好好的……”
“嘘”韩彦食指点唇,打断舒予,无奈笑道,“我估摸着他把这两坛酒喝完,都不一定能停下来呢。所以就在酒里悄悄加了点东西,让他能够好好地睡一觉。”
舒予讶然抬头,又蹙眉担忧地问道:“不会有事吧?”
“你放心。”韩彦笑道,“这药是我师父特地研制的,只要适量,于人体无碍。”
师父柳真人醉心于丹药一途,于岐黄之术也颇为精通,不过是些许蒙汗药而已,并不在话下。
“喝成这个样子,怎么回主帐那边?”舒予愁得直皱眉,“要不找卫大人……”
韩彦摆手否决了她的提议,低声道:“镇国公乃是一军主帅,喝成这个样子,威严何在?今日就让他暂且歇在帐中吧。你与我搭把手,把人送到床上去。”
要是平日,他一个人就能搞定了,但是今晚他也喝了不少酒,虽然不至于醉倒,却也早已微醺。
舒予了然点头,和韩彦一起将镇国公搀扶到床上躺下,又给他盖上薄被。
“那你睡哪里?”舒予问道。
帐中拢共就两张床,中间拿帐幔隔开,平日里她睡一张,韩彦睡一张。现在镇国公把韩彦的床铺占了,韩彦可就没床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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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浓情()
“我打地铺吧。”韩彦笑道,“反正他喝成这个样子,半夜估计不是要水就是得吐一场,我在旁边也好照应着点。”
“那怎么能行?”舒予想也不想地就拒绝道,“你身体才刚痊愈,怎么能经得住地上的寒凉。”
虽然当初为了照顾韩彦这个病号,镇国公特地命人铺了一张毡毯在地上,但是夜晚的山里,后半夜地上还会冒着凉意。
“要不,你睡我床上……”舒予建议道。
“你就这么放心我啊!”韩彦低声笑道,凑上前去和舒予咬耳朵。
血气方刚,酒意微醺,身边睡着的还是喜欢的姑娘……
呼吸的灼热混着酒意喷薄在耳后颈间,舒予只觉得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想哪儿去了!”舒予撤开一步,瞪了韩彦一眼,道,“我打地铺,你睡床!”
那么小的一张床,睡一个人恰恰好,要真是两个人都挤上去,还不得“贴煎饼”或是“叠罗汉”啊?
“哈哈哈……”韩彦低声笑了起来,低沉的笑声有着别样的穿透力,像是一下又一下地在舒予心上敲起。
夜色,总是那么容易让人迷醉。
“我已经大好了。”韩彦笑道,“倒是你,这几日受不得凉,要不到时候又该腹痛难忍了。听话,你去床上睡。”
舒予面色一红,小声嘀咕一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竟然连她的小日子都记得,还记得她这之前一受凉就容易腹痛……
她以为韩彦没听到,殊不知韩彦五官敏于常人,早就听得一清二楚啦,只不过是怕她羞涩难当,这才佯装没有听见,拿话岔开了去的。
“你放心,我也不打地铺,桌椅板凳的也能勉强凑合一夜。”韩彦笑道。
舒予看看那张宽大的桌子和四条宽而长的条凳,知晓韩彦是绝不肯让她打地铺的,只得点头同意了。
只是在替韩彦收拾“床铺”的时候,坚决要将自己的褥子给韩彦铺上,她自己则拿被子一卷,铺的盖的都有了。
韩彦拗不过舒予,只得笑叹一声作罢,心里却暖暖的。
两人就这么凑合了一夜。
夜里镇国公口渴呓语嚷嚷着要喝水,韩彦也不惊动舒予,自去斟了水喂给他喝。
第二天日上三竿,镇国公迷迷糊糊地醒来,下意识地翻身起身,差点一下子跌落在地上时,人才一下子清醒过来。
看了看周围的情景,意识到这不是在自己帐中,昨夜的记忆也慢慢地涌入脑海中来。
从瓦剌归来的当年幸存的士兵告诉他,那些忠臣良将早已死在脱欢的屠刀之下,就连尸骨也不复存在,他悲痛之下找韩彦来喝酒浇愁,一碗又一碗……
宿醉的不适和内心的悲痛,让镇国公一时头痛欲裂,抱住脑袋呻吟一声。
韩彦正巧撩开帐幔从外间进来,见状赶紧紧两步上前扶镇国公在床上坐下,关切地问道:“师兄这是怎么样了?”
镇国公一手扶头,一手轻摆,道:“没事儿没事儿,我歇一歇就过来了……”
宿醉后头疼、四肢乏力都是正常的。
韩彦见状遂转身将桌上的一碗醒酒汤药端过来,笑道:“这个是师傅特制的醒酒汤药,效果极好,师兄试一试。”
一听是柳真人所研制,镇国公当即也不推脱,端过来就仰头咕嘟咕嘟地喝下去,连滋味都不曾分辨。
他身为辽东军的主帅,可以放纵一时,却不能时时放纵。
韩彦见状,劝说一句:“斯人已矣,师兄还是要多多顾惜当下才是啊。您可是辽东军的主帅,大周边境的定海神针,万万不可因此垮下,失了斗志。
“否则,岂不是落了敌人的圈套?”
脱欢巴不得如此呢!
镇国公点点头,沉声叹道:“你放心,我明白的。”
他要真是因此而消沉下去,又如何对得起他们宁死都不肯背叛大周的这份气节呢?
早晚有一日,他定要剑指瓦剌,让脱欢血债血偿!
韩彦见镇国公虽然依旧悲伤难抑,但是目光已如平日一般坚毅,知道他只是乍闻噩耗一时心神难安,并未曾因此就消沉倦怠,便放下心来。
“这事之后,只恐脱欢那边还会有新的动作,我先回主帐去了。”镇国公起身告辞。
“我送送国公爷。”韩彦含笑道。
镇国公看了他一眼,亦是一笑。
他知道韩彦是在警醒他身上所担负的责任,所以才特地换了称呼,而他也绝不会辜负天下万民的期待!
快出营帐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帐脚放着的那两只酒坛子,镇国公怅然叹道:“这还是昔年变故发生之时,家父亲手埋下的酒酿,说是要待故人归来,再一起开怀畅饮。
“可谁知,如今竟然只能在边地,以酒遥寄他们的英魂了……”
韩彦劝慰道:“正是因为如此,国公爷才更应该继承老国公爷的遗志,替大周雪耻,迎英魂归故里才是。”
镇国公没有言语,只是重重地点点头,眉宇间一片坚毅。
韩彦见状笑道:“如果国公爷得闲的话,我这里正好有些小见解想要上禀。”
镇国公哈哈笑道:“随时恭候。”
说罢,掀开帐帘,阔步而去。
主帐里,卫锋守了一宿,颇为憔悴。
这会儿见镇国公形容邋遢地宿醉归来,身为心腹亲卫,少不得劝谏两句:“国公爷以一己之身系万民之安危,万万不可如此放松自己酗酒,彻夜不归。”
幸好这一夜太平,否则岂不耽误了大事?
而且此次查出,军中竟有将军一级的将领被脱欢收买,而且还不止一个,这才有了上回镇国公差点殒命雀子山的大祸,卫锋作为镇国公的亲卫,怎么能不心生警醒,戒惧万分呢!
“本帅省得了。”镇国公笑道,“只此一次。”
往后,他就要化悲愤为动力,与脱欢小儿死磕到底了。
卫锋见状,又连忙吩咐人送水送衣的,供镇国公梳洗之用。
等一切收拾妥当,又简单地吃过不知是早餐还是中餐的一顿饭,镇国公便处理起军中的日常事务来。
都是些日常琐事,却不能不及时处分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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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风采()
镇国公这一通忙碌下来,已经是午后了。
宿醉后的疲倦渐渐涌了上来,镇国公小憩了片刻,才吩咐人去请韩彦过来,陈述他的“小见解”。
这个新近结识的小师弟他了解,武勇过人而且足智多谋,他说是“小见解”,然而只怕实则是于军中极为有益的金玉良言,自然得做好充分的准备再来“受教”了。
韩彦很快便领命到得主帐。
不待见礼,镇国公便笑道:“师弟有何见解,只管说来。”
韩彦见对方以私交论处,遂也不再拘泥主帅臣属的规矩,朗然笑道:“还要借师兄笔墨纸砚一用。”
镇国公点点头,起身从案前离开,笑道:“请吧。”
韩彦略略拱手,坦然在案前坐下,铺纸研墨,执笔细细勾勒。
镇国公立在案前,默然无语,仔细观察。
只见洁白的纸张之上,渐渐地浮现出山脉水流的形状来,仔细一看,正是雀子山周围的地形地貌。
原来是要勾画舆图吗?
镇国公摇摇头,这样的舆图他那里不仅有,而且还不止一份,若真是如此,韩彦完全没有必要多费这些工夫。
果然,只见韩彦并未停笔,而是另外抽了一支较细的兼毫,在那些山脉、水流、道路上继续勾画出来,很快山有多高、山势陡否,水有多宽、水流缓急等细节之处便被一一描绘出来,甚至于道路如何、村落远近,等等,都用笔仔细地标注了出来。
怕镇国公看不懂,所有的阿拉伯数字韩彦暂且都用字代替。
镇国公看得连连称奇,忍不住击掌叫绝:“雀子山方圆数百里,尽在吾眼中矣!”
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