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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皇帝的话真有这么灵验的话,那么他第一要祈愿的就是要舅父与舅母长命百岁、一生无忧!
舒予听得康平帝这么说,感动得鼻尖一酸,伸手将他揽在怀中,温声谆谆教诲道:“权柄在握,才更要仔细慎重……”
且说众臣眷离宫之后,回家少不得说起今日舒予在宫中的风光。
谢夫人陈氏回家之后,也少不得与谢之仪提了一两句。
谢之仪听完神情微微一顿,随口应付了陈氏两句,便岔开了话题。
然而等到了晚上,陈氏安睡之后,谢之仪却翻来覆去得怎么都睡不着,最后干脆披衣起身,到中庭闲坐,对着天上那半轮明月,愁眉紧锁。
站了许久,寒意侵体,谢之仪这才搓了搓手,长叹一声,跺回屋内,却并没有进内室,而是去了书房。
捻须燃灯,一室昏黄。
不大的房间内整洁干净,书籍众多、墨色遍布,浓浓的书香之气。
谢之仪犹豫片刻,最终下定决心,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游记,露出后面的暗格。
暗格内,放着一封书信。
第428章 抉择()
谢之仪拿出书信,没有急着拆开,而是捏着信在屋子来回踱步片刻,这才在桌案前坐下,拨亮烛光,凝神片刻,而后低低地长叹一声,拈开信封,抽出信件来仔细阅读。
哪怕这封信的内容他早就烂熟于心了,但此时还是忍不住从头至尾一直不落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内阁首辅孙长玉盛赞他的才华,诚心相邀,许以远大前程,甚至隐隐透出要将他当做接班人来培养的意思,对于他来说,这样的诱惑几乎是无法抵挡的。
可他不蠢,知道孙长玉并非是真的看重他才华所以才要悉心栽培的,而是想要趁早培植自己的势力,稳立朝堂,免得有朝一日被韩家压下,再难有翻身之日。
涉及到朝争,他不得不谨慎谨慎再谨慎,不可出一丝纰漏,否则一旦站错队,那面临的就是灭顶之灾。
按理说,他与康平帝有辽东秋狩相识的缘分,又和韩彦师出同门,更在之前的平叛中获得韩彦的举荐,负责联络各地勤王义师,一举歼灭叛乱救驾有功,获得丰厚的奖赏,若是真的要现在做出选择的话,那他也应该站在韩家一方才对。
可是,韩家人才辈出,前有年富力强的韩迁稳坐高位,后有端方持重的韩端继承父业,更有韩彦这样的文武全才、帝王心腹力扛大鼎,他谢之仪虽然有才,却也难有一枝独秀的机会。
而孙家就不一样了。
虽然孙长玉历经三朝、老谋深算,遇事谋划周详、圆滑世故如一只不粘手的老泥鳅一般,如今更是风头正劲,在朝堂上独领风骚,然而孙家的子侄却多是资质平庸之辈,难有后继之人。
要不然孙长玉堂堂内阁首辅、先帝指定的第一辅政大臣,也不会屈尊降贵,亲自给他一个小小的户部侍郎写信拉拢了。
以他的资质,若是加入孙长玉麾下,那么将来少说也会成为一员深受重用的得力干将,甚至,还有可能传承孙长玉的衣钵,与深得圣眷的韩彦一较高下。
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谢之仪脑海里念头翻覆,眉头紧皱。
他原本还想再拖一拖,观望观望再做决定的,可是今日在宫中康平帝和淮安王妃给予舒予的礼遇,只怕孙家的女眷也早就把话传到孙长玉的耳朵里。
一碗御赐给百花巷的腊八粥,都能引得孙长玉如此重视忌惮,提前部署己方势力,那康平帝与宗室之人对待舒予的礼遇,还不得让孙长玉气得跳脚?
看来,他必须得赶紧做决定了。
与其等着孙长玉按捺不住来催促自己再忸怩做决定,倒不如主动投效,也好显示诚意,将来多得孙家几分帮扶。
大丈夫生于世间,要搏,就要搏一把大的!
以前他初入仕途,岳家又逐渐式微,他不得不谨慎周全,如今机会就在眼前,要是不能牢牢把握,那将来他一定会后悔的。
谢之仪深吸一口气,研磨提笔,笔走龙蛇。
明日一早,他就要让孙长玉看到自己的诚意。
韩彦对此毫无所知,一来他没有料到孙长玉竟会如此敏感激进,而且一来就眼光如此敏锐地挑中了谢之仪;二来他也没有想到谢之仪竟会如此果决,不过半日,就决定投向孙长玉。
当初的一个念头,没想到会在数年之后成真——谢之仪真的成为他在朝堂最棘手的劲敌。
腊月二十,衙门就封了印。
之后是祭灶。
然后是除夕。
这是新帝即位后的第一个新年,权力更迭的动荡终于过去,太平盛世已经隐隐走来,无论是权贵还是百姓,都终于能舒一口气,过一个太平安稳的新年。
京城四处一派太平盛象。
韩彦和舒予在清风院的抄手游廊下坐着,听着热闹喧天的迎新的爆竹声,看着深蓝的夜幕下绽放的朵朵绚灿的烟花,相互依偎,笑语殷殷。
不管过去如何艰难,总算是都过去了。
未来,属于小望之的盛世,正在缓缓走来。
初六,紧要的衙门已经开印理事。
但更多的人还沉浸在新年的氛围之中,热切地期待元宵节的到来。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灯树千光照,明月逐人来。
游妓皆穠李,行歌尽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元宵佳节转眼即至。
宽厚的衣袍遮住微微凸显的小腹,舒予又是紫貂连帽披风又是长绒袖套儿的,将自己裹成一只胖胖憨憨的熊,随孟氏和戚氏登上马车,与韩彦诸人一起去长安街上看灯市。
一上马车,舒予就赶紧将披风和袖套儿摘下来。
孟氏一看,赶紧劝阻道:“快别忙着解下来,正月里天寒地冻的,再着了凉!”
一片关切之情,让舒予满腹婉拒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
孕妇较之平常人难免体热,她在孟氏的殷切关怀之下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自己裹成了一头熊,马车又窗帘紧闭的,里面还熏着手炉,又闷又热,她觉得自己面颈后背都已经隐隐有汗珠子沁出来了,憋闷得难受,就连呼吸都快不顺畅了。
可是偏偏如今世家贵妇就流行这样的娇弱和雍容,孟氏与戚氏自己就是打这时候过来的,更是深觉保暖之于孕妇极为重要。
好在舒予还有柳妈这个帮手。
“夫人,二少夫人自幼骑马射猎,身体极佳,自与别人不同。如今虽然怀着身孕,却依旧不甚畏寒气。要真是裹得太厚,反而容易积汗,遇风着凉。”柳妈笑着劝说道。
她这段时间服侍舒予,这才发现这位二少夫人的某些养胎的想法与她的极为相似,譬如并不认同如今权贵之家孕妇要卧床静养、尽量减少运动之类的。
而且舒予也并不像别的贵夫人似的独断专行,听不进去劝告,经常咨询并且赞同她的观点,这让柳妈如遇知音,照顾起舒予来更是尽心尽力。
孟氏一向信服柳妈的经验,如今听她这么说,又想到舒予那一身的本事,遂也不再多言,只是笑着叮嘱道:“既是如此,那便罢了。不过,要是觉得冷了,一定要及时添衣!”
舒予自然是连连笑应,谢过孟氏的关心。
第429章 死生()
等到了长安街上,进了预定的雅间,孟氏便催促韩彦道:“你去看看亲家如今到哪里了?若是到了,就赶紧引他们上来。”
韩彦却笑道:“母亲不必着急。岳父大人提前与我说了,小平安眼睛如今渐渐康复,已经能够近前辨色,又正是贪玩的年纪,听人说了花灯会如何如何地热闹,便一心要去街上玩耍。
“所以岳父一家就暂且不过来了,等小平安玩耍尽兴了,再过来与父亲母亲招呼。”
孟氏听得如此,只得笑道:“既是如此,那就不要拘着他了。”
舒予便歉然一笑。
自家爹娘实在是不适应京城贵府之间的应酬往来,这一年来与韩府来往也是硬着头皮学习他们的规矩做派,虽然不会失仪,但是到底并不真心喜欢这些。
就连腊月里去宫里谢赏,都是托她给康平帝带的口信,并不愿意一身布衣跻身在一堆绫罗锦绣之间,尴尬无措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孟氏一向善解人意,见外头灯市璀璨、欢笑叫卖声不绝于耳,一派热闹欢腾之景,知晓年轻人在这时节都难以在雅间安坐,遂笑道:“你们也各去观灯吧,记得多带几个人,免得人多冲撞了。
“尤其是舒予怀着身孕,芸儿又小,更得仔细照看着!”
众人齐齐应了,便施礼与韩迁和孟氏辞别,出了雅间,说笑着下了楼梯,很快混入街上如流的人海之中。
这是舒予第一次真正观赏京城的元宵灯市。
去年刚入京城,局面混乱待整,大家连觉都睡不安生,哪里还有心情去观赏灯市。
只见眼前各色花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光泽璀璨,让人目不暇接。
传统的绘有嫦娥奔月、四时鲜花、顽童嬉闹的圆灯笼、长灯笼之中,不时间杂着兔儿灯、鲤鱼灯、狮子灯等造型各异的花灯,有的上头还有谜面,引得行人驻足猜谜。
猜中的便可以拿走花灯,得意洋洋;猜不中的也不着急,赶着去猜下一盏灯谜。
小贩们趁着这时节沿街叫卖,这个扯着喉咙喊着“面人儿——面人儿——”,那个摇着拨浪鼓大喊“糖人儿——糖人儿——”,还有那卖胭脂水粉的、手串头钗的、各色面具的
吆喝声此起彼伏,格外地热闹。
舒予早就把保暖的袖套儿给摘下来了,就连披风上的帽子也退了一半,堆在发髻上,晶亮的杏眸看看这、瞅瞅那的,不时指着街上的各色行人、物什,转头与身边的韩彦欢快地低语几句。
韩彦紧挨着舒予,伸出一只胳膊,小心地替她挡住涌涌人潮,免得她被人冲撞了,不时地笑应几句,或是给舒予随口介绍京城元宵花灯会的习俗或是历年的趣事,言笑晏晏,神情欢悦。
前后两辈子加在一起,他早就把京城的元宵花灯给看腻了,然而如今有舒予陪在身边,说笑温柔的,他却第一次发觉这早就司空见惯、枯燥乏味的灯市,突然间变得灯火璀璨、引人流连忘返起来。
蓦地想起舒予经常跟他说的那句话,我在乎不是看哪一处风景,而是和自己一起看风景的人
今生有舒予陪着他览尽世间风光,实乃大幸!
夫妻两个不紧不慢地在人朝中缓步前行,不时停下来猜几个灯谜逗趣,或是到街边的摊贩那儿捡一样小玩意儿,如同这灯市上其他的年少夫妻一般,平淡琐碎却又温馨静美。
孙畅音站在街边茶楼的窗户旁往下看,见那一对璧人说说笑笑由远及近,又渐渐地往远处行去,最终消失在茫茫人海里,眉宇间堆满了愁绪。
她看得很清楚,韩彦这一路上都伸着一只胳膊护在舒予的身后,小心翼翼、百般呵护,面对舒予时更是言笑晏晏、殷勤蜜意,与往日待她的不耐是天差地别。
直到此时,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之于韩彦来说,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罢了。
不,或许连这也算不上。
因为她的爱慕,或许已经给韩彦带来了困扰,让他厌恶上了她。不然,怎么会在那次之后,她再去韩府给孟氏请安时,就一次韩彦都没有见过呢
少女心事骤然崩塌散落,孙畅音整个人魂儿都没了似的,呆呆傻傻地站着,看着楼下涌涌人潮,只觉得其中的欢歌笑语渐渐地远去、消散
最终只余她一个人孤单地立在这世间,承受着无边无尽的孤戚,仓皇无措,孤立无援。
周丘进来时,就看见孙畅音一人倚窗而立,形如槁木,十分孤单可怜,她身旁候着的丫鬟见他进来,连忙屈膝行礼,正待要开口招呼,却被他抬手止住了。
周丘拿起一旁挂着的披风,轻轻地走过去,从身后轻柔地给孙畅音披上,温声款款地劝慰道:“窗口风大,小心着了凉。”
正在呆怔出神的孙畅音被周丘惊得瞬间回了神,下意识地转身,抬头,蓦地撞进周丘那温情脉脉、关怀备至的眼眸里。
那样的神采,仿佛与方才韩彦看待舒予的别无二致。
枯寂的心像是被一滴甘露重重地砸下,蓦地惊醒,慢慢地重新鲜活起来。
笑容渐渐地浮上孙畅音的眼眸,带着三分欢悦,七分羞怯。
看得周丘只觉得雅间里似有万千春花一时绽放,光彩夺目,馨香无限。
一直待他客气却疏远的孙畅音,终于第一次将他看到了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