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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长玉看着长子孙秉直那副呆怔的模样,心中不由地暗暗摇头叹息。
若不是家中的子弟个个资质禀赋都十分一般,他又何至于如此费心地笼络人才,以保孙家的富贵绵延,更得在谢之仪这样优秀的后辈面前一再放低身份,妥协示好?
唉,唯有一声长叹……
看着长子莫名呆愣的模样,孙长玉只觉得更加心塞了。
谢之仪聪慧机敏,最善察言观色,如何看不出一直以来孙秉直对自己的妒忌和提防,以及孙长玉因为家中子弟不肖而不得不对自己的看重与栽培?
这也是当初他毅然放弃关系较近的韩彦,而选择加入孙长玉麾下的原因之所在。
有了孙长玉的全力相助,他才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屹立朝堂叱咤风云。
等他有了足够的权力,到时候即便是康平帝与韩家对他今日所做的选择有所不满,也只能够龟缩忍着了。
“不敢当得首辅大人这‘大丈夫’的赞誉。晚生所行,也是为了首辅大人的千秋盛誉,为了我大周江山的传承永固。”谢之仪拱手谦逊应道。
孙长玉笑着摆摆手,道:“当不当得起,老夫心中自有论断。且坐。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谢之仪遂拱手道谢,安然坐下。
孙秉直早就在孙长玉与谢之仪一来一往的交锋之中,收起了满脸的惊愕,冲身旁的谢之仪友好地一笑,而后便默然不语地充当最忠实的听众,不声不响,耳朵却竖得笔直。
孙长玉见状暗自点头。
长子资质虽然差了一些,但好在还有自知之明,这样即便是将来在朝堂上再无进益,但是至少能够保全己身,努力守护孙家现有的一切。
念及孙家的恩荣永固,孙长玉遂敛眉收回心思,沉声道:“子礼胸怀家国社稷,深夜来府直言劝谏,老夫也不是那等自私自利,置国家大义于不顾之人。此番之所以力谏圣上三思而后行,也是担心兵祸殃民,生灵涂炭呐!
“既然子礼觉得此战必须要打,那且说出你的理由来。你若是能够说服老夫,那明日朝堂之上,老夫定然会第一个站出来,力主迎战退敌的!”
“晚生不敢。”谢之仪连忙起身,拱手谦逊笑道,“首辅大人历经三朝,智慧谋略远非我等小辈可比。晚生方才一番切心剖白,也不过是全凭一腔热血,仗着首辅大人宽厚慈爱,不忍苛责后进罢了。
“到底应该如何去做,还请首辅大人示下。”
大丈夫能屈能伸,谢之仪深谙此道。
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深得岳父陈有良的喜爱与栽培,从一个贫苦出身的小小进士,摇身一变,成了如今小有赞誉、稳立朝堂的户部侍郎了。
往后,他还要仰仗孙长玉的提携与栽培,好于仕途上更进一步呢,又怎么会现在就一味推销、表现自己,惹得孙长玉猜忌与提防呢?
果然,孙长玉见谢之仪如此谦恭赤诚,心中郁气顿时散了大半,拊掌哈哈笑道:“老夫看重的人,又岂是那等空口大话之辈!且坐!”
待谢之仪拱手道谢,退回坐下,孙长玉又话锋一转,道:“不过,兴兵打仗,到底不是件小事,还需从长计议。子礼有何建议,不妨直言。”
谢之仪闻言便猜到孙长玉心里并不想迎战,这虽然与他的主张相左……
不过,没有关系。
古有烛之武临危受命,在秦晋围政的困局当中,夜缒而出,私见秦伯,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瓦解“秦晋之好”,救郑国于累卵之下。
他谢之仪以文采才口舌发家,还能劝服不了孙长玉吗?
谢之仪呼吸几息,从容应对。
是夜,孙府外书房的烛火,一直燃到黎明时分,才熄灭。
趁着黎明前黑沉沉的天色的遮掩,谢之仪一身玄色披风出得门去,很快便融入夜色当中,悄然远去。
眉眼间,是首战失利的憔悴。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孙长玉竟然如此地顽固,任他舌灿莲花莲花,也难以说动他分毫。
或者说,他是没有料到孙长玉的私心竟然如此之重,重到居然置江山社稷于不顾!
选择这样一个盟友,谢之仪如今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了……
上朝之前,韩彦得到密报,说是谢之仪夜入孙府,直到黎明时分才离去。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好惊奇的。
韩彦真正想知道的是谢之仪在孙府里头,到底跟孙长玉密谋了什么。
不过,这样机密的事情,孙长玉这样的老狐狸又怎么会轻易被人窥破了去。
“知道了,继续盯着吧。”韩彦淡淡地吩咐一句,看着人影迅速消失在眼前,这才继续整理好衣冠,到前院与父兄会和,登车前往宫门。
他要赶在上朝前,将鹞子岭极有可能埋藏有大量陨铁之事,告知康平帝。
朝堂上,孙长玉倒是还想要再反驳韩彦一二,力主不战的,但是当康平帝拿出镇国公的奏报,言明脱欢此番大举进兵獾子寨的缘由时,孙长玉顿时傻了眼。
要说鹞子岭道路发达,他尚且可以辩驳一二,毕竟,鹞子岭并未要塞嘛,道路再发达又能通达到哪儿去!
可是鹞子岭极有可能埋藏着大量的铸造兵器的良材——陨铁,这可就不容轻忽了!
有了大量的优良兵备,瓦剌可就离着吞并大周的计划又进了一步!
第445章 一搏()
孙长玉当机立断,闻言立刻拱手躬身奏请道:“此事非同小可,臣请立即派人前去鹞子岭查明传说的真假,以免贻误战机,让脱欢小儿得逞!”
放眼整个朝堂,要论审时度势,孙长玉自称第二,还没有人敢称第一。
尽管孙长玉自以为他已经主动退让了一步,然而大多数朝臣对此还是暗暗蹙眉。
孙长玉这话说得很明白,要想他同意大举迎战给予敌人迎头痛击很容易,证明鹞子岭确实有脱欢觊觎的大量陨铁存在就行了。
可是前方有瓦剌大军大举压境,孙长玉身为首辅却还如此保守自持,不是在给对方争取足够的时间布局入侵吗?
这简直是拿国家社稷当儿戏!
想是这么想,但是真正敢站出来跟孙长玉呛声的却没有几人。
谢之仪便是其中之一。
“首辅大人之言,下官不敢苟同。”谢之仪在一众惊愕与赞佩中出列,拱手应道,“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如何经得住查证之后再做决定?算算时间,镇国公此时已经率众抵御瓦剌军队十数日之久,即便是镇国公久经沙场、指挥若定,辽东军将士个个骁勇剽悍,可既要抵御敌人,又要拿捏好分寸,这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微臣以为,不管是战是和,此事都不宜再拖下去。”
最后一句,是对着御座上的康平帝说的。
康平帝闻言欣喜,正待要顺着谢之仪的话问下去,却被孙长玉抢先了一步。
孙长玉睨了谢之仪一眼,眉宇间满是被质疑的不悦,凉凉地问道:“哦?那以谢侍郎之见,此事该当如何?”
谢之仪并没有因为孙长玉的不悦针对而畏惧或是窘迫,闻言撩起官袍,跪地郑重请命道:“微臣不才,愿意充当先锋,亲身前往辽东,一来宣读圣上力主退敌的旨意,二来查证鹞子岭是否有大量适宜铸兵的陨铁存在!
“恳请圣上授命!”
竟是借着回答孙长玉质问的缘由,直接请缨传旨了。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
孙长玉更是气得恨不能将手里的笏板直接砸到谢之仪的脸上。
昨晚说得好好的,此事当从长计议,即便是要战,那也得趁机扒拉下韩彦一层皮来。谁知谢之仪竟然悄无声息地公然当廷主战,并且主动请缨担任北上传旨的钦差,完全没有把他之前的吩咐与叮嘱放在心上!
他爱惜俊彦,一心栽培提拔谢之仪一介寒微之士,没想到对方竟然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韩彦等人亦是惊讶不已。
谢之仪与孙长玉渐行渐近这件事情,众人都看在眼里,也早就都把谢之仪划入孙长玉的阵营了,只是没想到这才多长时间,俩人竟然当廷闹出“主仆反目”的戏码来了。
然而韩彦对此表示存疑。
不怪他多疑多思,实在是孙长玉和谢之仪两人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俱是心机深沉、私心颇重,谁知道这会不会是孙长玉和谢之仪合谋演来蒙蔽众臣、算计康平帝的戏码呢?
然而不管实情到底如何,谢之仪这番举动都给了康平帝一个下旨痛击敌人、力战到底的台阶。
康平帝抓紧时机,这回不等孙长玉开口,就赶忙大声允诺道:“准奏!”
金口玉言一出,孙长玉即便是想要反驳,也得掂量清楚再开口了。
一场权臣之争,就此意外结束。
散朝之后,康平帝留下谢之仪安排北上传旨一事。
韩家三父子自然是要留下来给康平帝助阵,免得谢之仪别有居心的,蒙骗幼主。
而为免孙长玉心生妒忌,康平帝干脆连他也一起留了下来。
孙长玉自知大势已去,只能暂且屈服,预备私下里再好好“教导”谢之仪。
事关重大,君臣少不得一番细细筹谋。
待一切事情商议妥当,康平帝便拟定圣旨,交予谢之仪,吩咐他回府收拾妥当,即刻出发,不得耽搁。
与谢之仪一同出发的,还有小安公公。
小安公公是太皇太后的人,先前也曾救驾有功,但是自打太皇太后逼宫谋反之后,康平帝虽然没有降旨惩处他,他自己却很是惶惶不安,主动请调到别处伺候。
如今见康平帝信任他一如往昔,还对他委以重任,小安公公激动万分,连连跪地叩谢皇恩,郑重领命。
孙长玉和韩彦等人也趁机告辞了。
孙长玉是有话要急着私下里叮嘱谢之仪。
韩彦则是要放着孙长玉与谢之仪私下算计,贻误国事。
……
等到傍晚下衙回府,舒予少不得拉着韩彦询问廷议的结果。
得知谢之仪与孙长玉“闹掰”,并且主动请缨北上传旨督战,如今已经在京卫护送、小安公公的陪同下,轻骑快马地出了京城,不由地十分惊讶。
“谢之仪不是早就投效到孙首辅麾下了吗?此次怎么会站在你这一边?”舒予讶然问道。
韩彦轻笑一声,摇摇头,道:“他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轻易地背弃‘主人’而站在对手这边?依我看呐,他这么做,全是为了他自己。”
此时的谢之仪还不是十数年之后的那个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一颗初入仕途的为国为民之心尚且没有全然被个人私利蒙蔽,要他为了讨好孙长玉而置国家社稷于不顾,他大约也做不到吧。
况且如此一来,将来再遇争端时,只要不是事关原则,不论是康平帝还是他,都会因为谢之仪今日的这点赤诚而不坚持与他为难的。
至于孙长玉嘛……
以两人出宫私语分别后孙长玉的神情来看,虽然谈不上愉快,倒也没有了先前的恼怒,想来是被谢之仪暂且说服了吧。
谢之仪今日这番举动,等于为自己将来在仕途上的“左右逢源”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如果不是他凭借前世的经验,早就窥破了谢之仪的本性的话。
而且经此一事,朝臣们对于谢之仪临危请命的忠直爱国之举也多有赞誉。在这朝堂之上,想要顺利获得晋升,除了皇帝和权臣的提携之外,良好的同僚关系也是必不可少的。
谢之仪大胆一搏,收效甚佳。
当然了,这些猜测,是没有必要跟舒予提及,让她跟着忧心的。
眼下最当紧的,是祈祷王耀祖手下的人能够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早日抵达辽东军大营,将朝廷主战的消息尽早传给镇国公,先将瓦剌的侵扰一举击退再说。
等夏季过了,就是秋冬了。
若是不能及时将瓦剌大军击退,到时候草原进入休整期,瓦剌缺衣少食,为了生存,只怕他们的进攻之势会更加凌厉。
第446章 捷报()
韩彦将他的猜测说给舒予,舒予听罢深以为然。
不战而屈人之兵固然极好,但是若是不能做到,那么就要集中全力一次把对方给打趴下,打得他们不敢再轻易侵扰。
“对了,孙长玉此人城府极深,可不是那么好劝服的。”舒予猛地记起一事,仔细叮嘱韩彦道,“谢之仪此番之所以能三言两语劝服他,只怕是许诺了什么重利。不可不小心提防。”
韩彦点点头,应道:“你放心,我已经托人捎信给师兄提醒他注意了。”
顿了顿,又低声叹道:“其实谢之仪能够劝服孙长玉也不足为奇,毕